翌日开始下雨, 陆明月索性卧床不起。隔了往日, 早如此那样地病了, 非惹得陆白景焦躁悔恨, 以致忍不住做小伏低才算了事。偏偏这两日陆明月的身子骨出奇地硬朗。陆白景便也看菜吃饭地没来。
她不好去陆守正处请安, 又在床上躺不住, 早晚焦心如焚。
陆守正每日来房中与她嘘寒问暖, 使大夫频频来看,大约说了些可有可无的话,开着些不咸不淡的药。陆守正以为她重游故地心中伤情, 对陆白景和她的事半点儿也不晓得。
这么持续了两日。我说:“老爷的事似乎将结束了,本来说和你去山上祭拜的,你饶是不好, 只得先回北垣了。”
陆明月道:“你也没数儿, 回了北垣,陆白景就要换你, 你倒没事一样。难为我。”
我跟随陆白景早, 因深谙他脾性, 凡事切莫和他硬抗, 只顺着他说, 他气消的快, 自然见好处。偏陆明月是他的克星,她心知自己于他如命,才处处和他对着干。
我笑说:“你一个大姑娘, 赖着我做什么, 没了我,自有更好的服侍你。”
陆明月眼睛一瞪,说:“倒是我的不是了!你们主仆一个鼻孔出气!你走,你现在就走!”
我笑嘻嘻合门出去了。陆明月在里面气地直蹬脚。
我因特意叫厨子用苦瓜、糖、花生做了一味绿玉凉果为她消暑降燥,待端上去,陆白华正在她房中说话。
他说:“白景今天来没有?”
陆明月说:“三哥哥事忙,哪里顾得着我?”
陆白华说:“这就奇了……难不成……”话说了一半儿,又止住了。
陆明月不由问:“怎么了?二哥哥有话直说。”
陆白华说:“倒也没什么。他前日买了一个丫头,我以为是要来伺候你。”
陆明月愣住,迟迟问:“什么样儿的丫头?”
陆白华回忆着笑道:“也是你认识的……就是那个宋大人府上的甯安。”
我闻言不禁怔住。
陆白华道:“不过,这都两天了,我看……应不是这个意思。”
陆明月痴痴道:“那……是什么意思?”
陆白华笑道:“你白景哥哥也该定性了。”说着转身将去,又似灵机一动,回首问:“你在这屋里闷了几日,想不想出去走走?”
陆明月定定不语,半晌问:“二哥哥,你伤好些了么?”
陆白华说:“好多了。”
陆明月说:“二哥哥,我想去山上看看。你能陪我么?”
原来陆守正早几日已去过山上,今日又恰巧忙着,陆白华提起,就索性让他陪了陆明月上山。陆明月生了我的气,也不要我跟着。
那日天公作美,天清气和,才下过雨,也不很热。他二人一早驾车出去,下午陆白景回来,看见我一个无事呆着,于是问道:“她呢?”
我说:“和二爷上山去了。”
陆白景问:“几时去的?”
我说:“辰时上下。”
陆白景踯躅站了一会儿,说:“她提议的?”
我看了陆白景一眼,点点头。陆白景说:“怎么不和我说?”
我张张口,又闭上,摇摇头。
陆白景说:“你越发不中用了,也不晓和我说一声,也不跟着她。”
我固然明白陆白景是借题发挥,心里也憋屈的过不去,说道:“爷是主子,姑娘也是主子。人家指明了不要我,当奴才的就只能听命罢了。”
陆白景被我的话噎地没了对答。我又说:“况且爷外面买了丫头子,两日没见着人。”说至此,自悔失言,便道:“我给姑娘整理衣裳去了。”
几乎到了亥时,陆明月才和陆白华从外面回来。栉沐完毕,陆明月因一日劳累,早早上了床。陆白景挨延了好一阵,终于还是来问。我挡在门首说:“姑娘睡了。”
陆白景向着里面说:“外面宵禁,你们怎么回来的?”
陆明月隔远说:“华哥哥带着药,说买药就得了。”
陆白景听声就要往里去,陆明月又说:“我睡了。什么话,改明儿说。”
陆白景哪儿理这话,越过我就进了房。正瞧见陆明月散着一头长发,套着一件粉藕蝉翼纱裙坐在帐子里。灯烛跳跃,亮在外面的愈亮,沉在下面的愈深,眼底手边都是旖旎。
陆明月也不说话,直勾勾睖着陆白景。
张全不知何时来了,弓着身在外面轻轻地叫:“爷,甯姑娘请。”
陆明月微微地一笑道:“带着药。外面宵禁。”
陆白景说:“你就断定我要去?”
陆明月说:“说的好似你没去过一样。”袅袅婷婷拨开床帷下了床道:“陆爷,买回来的笑,用着可还舒心?哦,您瞧,过虑了不是?甯姑娘定然深谙此道,能在府上伺候宋大爷,自然懂得怎么伺候陆小爷。”
陆白景说:“她又没得罪你,何必说话这么难听!”
陆明月定了定神,把眼圈红了说:“你倒心疼了?是说她卖笑让你心疼了,还是伺候宋大爷让你难受了?你还在这儿干什么?别让我把更好的说出来了!”
陆白景歪头想想,苦笑道:“陆明月,我怎么以前不发觉你是这么样一个人……”
谁知此话犯了陆明月的天忌。当即抓了衣裳,胡乱地穿,我见情形不对,急忙抓住衣裳说:“姑娘,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陆明月本来恼我二人,此下连带我也一并恨在心里。带气发狠甩开我,袜也没穿,蹬了鞋就出门。我赶在后面,又不敢十分声张,怕惊动了陆守正。只得一声声低低地唤:“姑娘,外面天黑,便是爷不好,也不好拿自己置气儿。”
陆明月跑出门,风转到马厩,拨开马夫,拆脱一匹正在嚼草料的马,笨拙就往马上猴。马没驾鞍、没罩笼头,我怕和陆明月拉扯惊了马踢她,是以攒住马鬃说:“姑娘,这不敢,姑娘……”陆明月早蛮力攀了上去,一夹足,马甩头打了一个喷嚏直直冲将出去。
一旁喂马的役夫惊不迭地就要唤人,我令说:“不许惊动人!”
也顾不得他的反应,急切里左右也不见陆白景追来,是以往陆白华处赶去。
那时陆白华方从陆守礼处回来,看见我慌张,一问之下,变了颜色便往外追,我叫道:“爷带着我吧,姑娘毕竟是女儿家,万事也有个方便!”
陆白华载着我,二人寻道追去。
夜黑的三尺之外人畜不辨,只有淡淡的星光不足以点亮前方的路。
马蹄嘎嗒嘎嗒、嘎嗒嘎嗒,我的脸被颠的发麻,一双腿也开始酸涩颤抖。陆白华一面飞策一面高声呼唤:“明月——!明月——!”
马头被陆白华手中的缰绳牵带地左摇右摆,我转地头昏胸闷,胃里一阵阵翻滚。他却无知无觉。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陆白华,没有。甚至面对傅如月的时候,也不曾见到他这样地——失措。
我因见他情急非一般能比,较我竟有过之而无不及,无名正疑疑惑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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