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浪掀腾, 几乎冲散我和陆明月。陆白华、傅如月、岱儿姠儿早已不见踪迹。张全、李德、陆白景更是不消说。
我用手绢为陆明月绑好伤口, 拉着她欲往停靠马车处等待众人。晃晃荡荡竟不知如何迷了路, 误到了乞巧东市的西门。待要返回, 竟不知我们是从哪个门进来。便又沿途问人香乌记在哪个门, 谁知同是一个集市商家, 却也不是人人都是百事晓。商家尚且如此, 路人亦不待言。连续问了许多人,走了很多冤枉路,终于摸回北门。
雪上加霜的是, 马车不见了。
陆明月身上带伤,又走了好些路,此刻已是筋疲力竭。
我说:“我叫架马车, 赊着先送姑娘回船上吧!”
陆明月捏着手忍痛说:“不好, 我们被人盯上了。现在又有谁能信得过,万一遇着匪人绑了我们去, 单要钱财都是小事, 要……那还能活吗?”
我思量此话有理。那马匪迟早不抢, 别人都不抢, 是分明早就瞅准了我们。而且, 马车也不见了, 料想事情并不简单。因道:“姑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陆明月道:“我们两个女儿家,断不能就这么呆在街上引人注目。为今之计, 先找个僻静的地方安置吧……”
我说:“那二爷三爷怎么找我们?”
陆明月想想, 从鬓上抽出一根白玉梨花簪子,递给我说道:“你去和今日泼水的那家面店老板说,爷的妹子在附近等他,劳他若看见二位爷,传达一下消息,爷自会赏他。”
我说:“既这样,何不就在那老板那呆着?”
陆明月道:“又犯傻了,现在信得过谁?”
我便就陆明月吩咐的话,向那老板拜托了,才扶着陆明月在乞巧市集的周边当铺,将一对明珰换了一两碎银,寻了一家至简陋的客店,安置下来。
然后又使店家宣了一位小郎中,开了内服外用两味药。陆明月勉强吃了半个包子,用过药就因伤思困。我再三劝她去睡,她固不肯。
天渐渐暗晼下去,窗外露出一两点星子。陆明月支撑不住,只好吩咐我切莫也盹着,换着守夜才可。
我守在床边,为她拭汗扇凉。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人焦急说话,我猛然惊醒。
悔不迭自己竟然睡着,但看见一切安然无恙,陆明月仍闭目深睡,方才缓释半分。
我竖起耳朵,静静聆听外面的动静。
有人道:“见过两个女子么?一个这么高,梳着两个垂髻,还有一个稍微高一些,眼睛大大的……”
店家不耐烦道:“没有!没有!没见过!这晚了把人敲起来……真是的……”
我听着那声音似乎耳熟,又不敢确定就是陆白景。急忙爬在窗口朝下观望,街道灯火灰暗,看不见容貌,但那身形便是陆白景无疑。我欣喜正要开声叫唤,只听一旁陆明月叫道:“白景,我在这呢!”
陆白景冲进屋子,一眼就瞧见陆明月手上的伤,拉住急问:“怎么弄的?”
我说:“姑娘问我有铜钱没有,我拿了顺袋儿和姑娘正说话,就被飞贼甩着马鞭抢了顺袋儿。姑娘手就受伤了。”
陆白景道:“那怎么你没受伤?就姑娘受伤了呢?”
我气结待要问,怎么我没受伤你很失望吗?复一想,也是,为什么只陆明月受伤了?若是马鞭抽一下,断不至于……
陆明月低低道:“不怪她,是……他要抹我手上的链子……我不许……他使利物划的……”
陆白景当时就愣住了,良久道:“早知这样,我必不要你收下这祸物……”
陆明月笑说:“哪里就那样严重了呢,是我自己性子强,只是没攀住那顺袋儿,否则,顺袋儿也不予他的!”
我问:“爷,你是怎么找着我们的?”
陆白景扶着陆明月坐在床边道:“我们被人盯上了。车夫被人绑了丢在小巷子里,马也被偷走了!我找不着人,料想你一定回去等我,谁知等了半日也没有人,这才和张全李德进集市一家家问,都说没有。我只怕和你错过,又去等,便有白日那个面店老板和我说,你让他转告我就在附近。我和张全李德连夜挨家挨户地找,这才找到这里!”
我合掌叹道:“阿弥陀佛,好在我醒来的及时!不然岂不是错过了!”
陆明月斜睃我一眼,抿嘴笑道:“姐姐睡吧,我睡好了。”
我说:“爷来了,还睡什么,我们赶快回去吧。”
陆白景道:“我忙着找人,哪里顾着赁车了?也等明天吧。你睡。”
我见他二人情意绵绵,哪里敢睡,只是撑着六分精神闭目养神。
他二人这个柔情说,疼不疼?那个细语道,不疼。
这个说,我今日担心死了。那个说,我出事了,正好没人气你了。又问陆白华傅如月等去向,陆白景说不知去向。
我听了半会儿,昏昏睡去。心中顾虑,究竟未睡踏实,迷迷糊糊听见陆明月问:“今日我和姐姐前面去时,你做什么去了?”
陆白景悉索一阵说:“喏,这个。”
陆明月道:“谁教你买这个的。”
陆白景道:“我不买,你买不买?”
二人又悄悄地不言语了。陆白景道:“我看看你的伤。”
一时又没了声音。
陆明月说:“你睡不睡?”
陆白景说:“我不睡,你睡会儿?”
陆明月唔一声,意思也不睡。
陆白景低低唤道:“月儿……”
陆明月柔声相应。
又是没了声音。听得“嘶”一声轻呵。陆明月道:“你轻点。疼。”
我醒了大半,睁了眼去看。两人背着身,并坐在迎窗的床边,陆明月抽了手悄声娇嗔道:“做什么骤发这一下蛮,你是瞧伤呢,还是给我添伤呢。”
粗布被面挨在脸上凉糙糙的。我稍稍转身,又复闭上眼。
夏日的夜晚,野猫子如孩儿在哭;经过马车里女人的嬉笑飘落了一路;醉汉含混地哼叨着艳曲儿:“啊啊,却把这话儿心里头,梦里偷,醒时愁,醉时忧……”高一声、低一声地去了;远处不知响着什么,嗒、嗒、嗒、嗒地一声紧似一声。
两人的话语声愈发悄然,在昏暗的房中,像酥油灯盏上那半寸摇曳的火苗子。
陆白景道:“月儿,我——心里有话。我也不知怎么说……”
陆明月说:“不知怎么说……就不说咯。”
陆白景道:“不说,闷在心里……感觉……人要炸裂开了……我直想着……我直想着……”
陆明月低低问:“你直想着什么?”
陆白景道:“一些不好的事……”
陆明月柔声问:“怎么不好了?”
陆白景压低声音说:“我想着的,你想没有?”
陆明月静了一会儿,颤声道:“景……你……”
陆白景重重喘息,抑住了说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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