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定州而入京畿,相距何止千里,光靠四轮的马车,那需得走上两三月还不止。
容嬷嬷一行人自茺州便弃马坐船,沿香江直下,嘘嘘大半月已到了雍州,距京畿不过一日之遥。
“嬷嬷,可是快到了?”
苏蜜儿嘴甜会来事,不过是一个多月,便已经与容嬷嬷几人混熟了,扯着嬷嬷袖子爱娇地问,苏珮岚在旁翻了个白眼,朝苏令蛮偷偷吐了吐舌头:“马屁精。”
苏令蛮艰难地撩起眼皮,朝舱外看。
船舱外,水天一线、鹧鸪乱飞的美景丝毫感染不了她。
脚踩不到实地的眩晕感,让她这一个月里跟只瘟猫似的,偶尔精神来时还能让绿萝扶着上甲板走两圈,其余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当尸体,柔弱根本不需装,便已经是十成十了。
“到雍州喽。”
容嬷嬷悠哉悠哉地抿了口茶:“一会到了龙津渡口,我等在驿站歇息一晚,明日再启程不迟。”
雍州?
苏令蛮将舆图在脑子里翻了翻,过了雍州下一站便是长安,快马一日,马车的话将将两日行程便也到了。
苏蜜儿已经快活地抚掌笑了起来:“那我们后日便能到国公府了?”
容嬷嬷对苏蜜儿还是极为敬重的,作为苏平这一支的孙字辈,宫里头还有个太妃作亲姑姑,连翠兰这个素来嘴刁的也不敢得罪她,接过话头道:“小娘子可是坐船坐乏了?”
几人在家中都各自序各自的排行,到了外边依排行称便有些乱,几人便干脆一律称了小娘子,打算到了国公府重新序齿。
苏蜜儿伸了个懒腰:“可不是?到处都一个样,可真是无趣。”说罢,还嘟了嘟嘴。
翠兰与馨儿丢了个眼神:瞧见没,土丫头便是土丫头,半点礼仪都不懂。
馨儿没理她。
两人的眉眼官司没瞒过苏令蛮,她拎着茶盅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搭话道:“总算是到头了,这坐船啊,我约莫是一辈子都不惯了的。”
翠兰悄眼瞅了她一眼,见这最出挑的小娘子白生生的悄脸又小了一圈,原来的一点婴儿肥全不见了,更衬得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勾人,给这青涩平添了丝我见犹怜的楚楚。
心中堵塞,口中却安慰道:“多坐坐也就好了。”
苏蜜儿却嘻嘻笑道:“姐姐那是细皮嫩肉,不像妹妹我,皮粗肉厚地不怕折腾。”
话里的酸味几乎能酿一缸陈醋了。
苏令蛮不欲与她争辩,阖上眼揉了揉额头,小八忙俯身问:“娘子可是又头疼了?”见她点头,小八忙搀了她起身,朝容嬷嬷几人道:“嬷嬷,小娘子约莫是又晕船了,奴婢扶她去躺躺。”
容嬷嬷点头,一脸担忧地道:“快些去吧,莫损了神。”
苏蜜儿撇了撇嘴,暗骂了声“娇气”。
苏令蛮无奈告退,在绿萝与小八的陪伴下慢吞吞地回了舱房。
绿萝取了一片薄荷叶让她抿着,苏令蛮被这味一呛,立马又精神了些,接过小八递来的苦茶一饮而尽,哭丧着脸道:
“想我苏阿蛮打遍定州城无敌手,没料到临了英雄气短,竟然败在了这小小的一艘船上。”
小八接过茶盅啐了一口:“二娘子您就吹吧,牛皮吹大了可没人帮您兜着。”
苏令蛮讪讪不语,仰头卧在船舱上,思绪已经飘出去老远,只听小八的碎碎念还在兀自飘着:
“二娘子您也是好性儿,这些日子以来蜜小娘子镇日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挤兑您,偏您还老避开来……”
水声击打着船舱,发出“哗啦啦哗啦啦”的响声,苏令蛮闭着眼,慢慢地睡着了。
绿萝拉了小八,安静地退了出去。
梦里也有一只小蜜蜂,在耳边嗡嗡嗡,嗡嗡嗡地叫着,苏令蛮伸手挥开,却猛然间听到一阵吵杂的轰鸣,她骤然睁开眼,胸口扑腾乱跳的心未及平复,却听舱外一道雄浑的嗓音想起:“雍州卫捉拿逃犯,望诸君配合。”
苏令蛮大吃一惊,忙翻身下床,半支起船窗往外看。
龙津渡呈收口的三叉形,一百来艘形态各异的船舫挤挤挨挨地停在一处,前方一字排开十来艘威风凛凛的大船将前路堵住,正中高约三层的甲板上,远远站着一身形魁梧奇伟的将军。
甲板上乌压压一群身着制式甲胄的兵士。
看来这便是雍州卫了。
封住整个渡口,只为捉一个逃犯,苏令蛮心中思量,也不知这逃犯是何人,竟然担得起这般大的阵仗。
“咔啦”一声,苏令蛮直接伸手落窗,回身欲转,身子却僵在了半途。
一股冰凉的冷意透过薄透的纱衣从腰后传来。
“别动。”
低沉带着点喑哑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纵苏令蛮见识不多,也能敏锐地猜到腰后抵着的是什么器物,浑身的肌肉倏地绷紧,她抚着发颤的指尖拼命冷静下来,脑子转得飞快,前边雍州卫在大肆追捕逃犯,这边自己便倒霉地遇到个劫道的,若是个浑水摸鱼的也便罢了,若当真是那逃犯……
她悚然一惊,头也没回地问:“君欲何为?”
“瞒过去,否则……”
苏令蛮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熟悉之感,可没等她想明白,厢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八敲了敲门,轻声问:“二娘子可醒了?”
“何事?”
苏令蛮打了个重重的哈欠。
“外边现在很乱,嬷嬷说让我们在船上再呆一日,今日怕是上不岸了,二娘子无事便在舱里呆着罢。”
苏令蛮懒洋洋道:“成了,知道了,我先睡会。”
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离船舱。
舱内静得吓人,耳边除了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便只能听见外边男男女女的大声哭咽与兵士的呵斥声。
“……你受伤了。”
苏令蛮用的是肯定句,“正巧,我会些药理。”
腰后抵着的力道弱了下来。
她趁势一扭腰,人滴溜溜地转过身来,躲开了身后咄咄逼人的长匕,足间一点,身子趁势往门外扑去。对方如影随形般欺身前来,五指呈爪,一抓一收,苏令蛮便已被提入怀中,她回身一个肘击,只听一阵沉闷的痛呼,人已经被迅速放了开来。
苏令蛮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看着房中人,双目带着点孩子式的淘气笑意,嘴角努力往下压了压:
“杨……清微,果然是你。”
裹面的黑巾揭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杨廷面色惨白,一双凤目因疼痛显出一丝水汽,他苦笑着往后靠了靠,一屁股坐到了苏令蛮刚刚睡过的塌上,支着腿问:“你何时发现的?”
即便如此狼狈,这张脸依然清俊得不可思议。
苏令蛮心中赞叹一句得天独厚,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只俯身在床下的藤箱里翻了翻,翻出一个布包来。
杨廷鼻尖闻到一股熟悉的药味,“信伯配的?”
苏令蛮颔首:“居士说出门在外,有备无患。”
“倒像师兄的脾气。”杨廷摇头,却见一截青葱般的指尖递到眼前,和着灰扑扑的布包,苏令蛮往前递了递:“呶,给你。”
午后的阳光和煦而温暖,透过窗纸潇潇洒洒地落到半面船甲上,小娘子乌鸦鸦一双晶眸好像淬了一层柔光,亮得人刺眼。
杨廷默了默,伸手接过,肩胛骨上的伤口被扯动,他面色越发白了下来,近乎透明一般。
苏令蛮转过身去,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一股血腥味隐隐地散在鼻尖,未免胡思乱想,心里假设了无数个可能,却还是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这般劳师动众的……
船外喧哗声越发大起来,苏令蛮半掩着窗,悄没声地往外瞅,却发觉雍州卫们已经行到了近旁的第二条船上,再过一条船,便会上船来了。
时间来不及了。
“这可怎生是好?”
苏令蛮也顾不得杨廷衣衫不整,直接转过身来。
郎君半敞着怀,露出的皮肤白净如玉,背上一道伤口极深,豁开的刀口皮肉往外绽,血渍糊拉的,一眼看去更触目惊心。
杨廷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手还停在上药的动作上,一双耳朵尖发烫,白玉似的面皮红得发涨:“你……”
“再墨迹可就来不及了!”
不待他争辩,苏令蛮伸手便抢了药瓶,一股脑地倒了一层,青灰色粉末迅速地渗入伤口,消毒带来的剧烈疼痛,让杨廷差一点没疼晕了过去:这鲁丫头!
苏令蛮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完全不为眼前美色所动,板着脸扯布跟裹尸似的绕,前胸到后背两圈,打个结,完工。
杨廷木着一张脸,全程没有好脸色。
“等会抓你的人可要上船来了,可有什么好主意?”
苏令蛮起身又向窗外看了一眼。
兵士们已经上了旁边那条船,吆喝着往里搜去了。
杨廷蹙了蹙眉,“叫卯一,不,绿萝进来。”
苏令蛮开门朝外探了一眼,朝走廊尽头守班的绿萝招了招手,绿萝细长眼里露出一丝疑惑,人已经安静地走了过来:“二娘子?”
苏令蛮身后将她拉了进去,努了努下巴:“你看。”
绿萝视线一触及杨廷冷淡的双眼,人已经下意识地跪了下去:“主公。”
“来为我易容。”
杨廷忍不住又拢了拢衣襟,刚刚苏令蛮的野蛮行径让他仍心有余悸。
绿萝取了易容的工具细细描绘。
苏令蛮在旁转悠,正惊叹着,视线一转,眼尖地发现杨廷脖子露出衣领的一截肌肤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红色疙瘩,还有越来越多的架势,不由奇道:“这是什么?”
杨廷面色大变。
绿萝默默地垂下了脑袋,一声都不敢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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