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香本来是不好意思去唐芋家里吃饭的, 虽然唐芋年纪小, 她平日里对唐芋的称呼都是小老板。但是无论年纪大小, 自己给唐芋干活, 唐芋给自己发工资, 唐芋就是自己的老板。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 自己带着儿子去小老板家里吃饭, 这算怎么回事儿？

　　唐芋对她已经很不错了，每个月的工资15号发，一天都没有晚过, 过年还给了酱肉酱鸭，再去人家家里蹭饭吃，算是怎么回事？

　　但刘桂香不想去, 儿子年纪小, 唐芋特地来她家里和她说这件事，顺便还将晚上的年夜饭有什么菜, 一并都说了, 什么虾油鸡、烧二冬、腊笋烧肉、元宝鱼、杭三鲜、八宝菜……说是全都准备好了, 只管过来吃就行。

　　刘桂香听到这一串儿的菜, 当时眼睛就亮了, 但还是很懂事地站在一旁, 一声不吭，全都听刘桂香的话。

　　刘桂香推脱说不去的时候，留心着自己的儿子, 看到他一双小手不自觉地攥住身上的衣服, 显然是心里舍不得，但是即便如此，也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像别的小孩子一样闹腾。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刘桂香忙着挣钱，其实也没有太多时间教育自己儿子，但是自己儿子就是懂事懂得格外早。

　　刘桂香看到自己儿子一声不吭，眼睛亮了又暗下去的样子，心中一揪，下定决心。不就是一顿饭吗？大过年的，既然儿子想吃，她带着儿子两个人，还是吃的起的！

　　于是刘桂香就给了唐芋一个准话，对唐芋说道，“行，晚饭我们过去吃。”

　　刘桂香虽然已经打定主意，她既不好意思再占唐芋的便宜，又不好意思让儿子失望，准备带着贵一点的年礼到唐芋家里去。但是专门去吃饭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刘桂香说道，“我收拾一下，下午去你们家打个下手，一起做饭吧。我手艺虽然不像小老板你那么好，但是你指挥我洗个菜切个菜还是没问题的，不是我自夸，我干活可利索了。”

　　唐芋再三拒绝，才打消了刘桂香这个念头，这辈子自从她拿过家里的掌勺大权开始，厨房就没有让外婆和妹妹进过，唐芋也不习惯有人打下手，厨房就像是她的私人领地，她不习惯让别人踏入。

　　.

　　整个下午，唐芋都在厨房里忙活。

　　外婆还特地叮嘱唐芋，“年夜饭我们早点吃，吃完之后搬个小板凳，去隔壁家看春晚去。”

　　唐芋愣了一下，看向外婆，“这大过年的，我们家年夜饭早点吃没问题，但是盛鹤年家呢？难道人家家里不要把电视放在屋里，一家人一边暖暖和和地看着春晚，一边吃着年夜饭？愿意把电视搬到院子里，自己家人也吹着冷风，和大家一起看春晚？”

　　毕竟是春节，差不多一年里最冷的时候，杭城虽然偏南，算不上天寒地冻，但是冬天的水缸在夜里也会生出一点冰碴。这样的温度，天又黑的早，在院子里看春晚自然是要受冻的。

　　外婆说道，“可不是么。”

　　“还是盛家爷爷奶奶主动说的，说他们家会早早吃完年夜饭，等到春晚开始前，把电视机搬到院子里，让大家一起来看春晚，想来看的都早点吃完饭。”

　　“邻居们也劝了，都说不用，往年没有电视的时候，一家人一起吃吃饭喝喝酒，不也热闹吗？”

　　“但是盛家爷爷奶奶坚持要把电视搬出来，说他们要是自己怕冷的话，今天晚上也不一定会在院子里看，可以等到明天上午在家里看重播。”

　　唐芋听得心中感慨，“盛家爷爷奶奶人真好啊……”

　　外婆说道，“可不是么，做人真是和气，儿女那么有本事，但是对我们这些邻居都一视同仁，平时里没有哪件事做得不贴心的，一点都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

　　唐芋大概是知道盛鹤年的家境不一般的，虽然看着盛家爷爷奶奶就是普通邻家老人的样子，但是唐芋大概也能猜到大概是盛鹤年的父母有点本事。虽然盛鹤年的父母不住在隔壁，具体的情况不清楚，但是这个年代家里能有小轿车的，家庭条件就绝对差不了。之前去商场买年货的时候，还看到盛鹤年家在买相机。

　　外婆说道，“都是老邻居了，老两口人一直很好，对邻居一直都很好……这两年估计是抱着积善行德的心，做事像是菩萨一般了……”

　　听到外婆的话，唐芋心中有点纳闷，纳闷盛家爷爷奶奶为什么这两年抱着积善行德的心？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就被唐芋丢在了脑后。

　　她正全神贯注地忙着做菜呢，稍微一走神，手上的菜味道恐怕就要打两分折扣。

　　唐芋手里拿着锅铲，锅里正在翻炒个不停的是八宝菜。

　　八宝菜是杭城家喻户晓、代代相传的一道菜，足足有几百年的历史，每年春节前是每家必备的一道小菜，营养丰富、方便食用、便于保存，可以一直吃到年后。

　　八宝菜做起来最简单，主料是大头青菜，再配上黄花菜、冬笋、木耳、茶干、干胡萝卜丝、干菜梗丝和豆腐皮，通通切成细丝。锅上火放入油，将切丝的各种蔬菜炒出香味，放入调料翻炒均匀，淋上香油、撒上芝麻，出锅装盘，这就做成了。

　　但是越简单的菜，反而越考验厨艺，没有高级的食材、花里胡哨的调料，味道如何，靠的就是厨师实实在在的厨艺了。

　　唐芋在年夜饭吃什么上，挑挑拣拣，留下的菜无一不是难以割舍的，譬如八宝菜这样的菜，在杭城一带，几乎家家户户的年夜饭桌子上都能见到它。

　　原因么……不是因为好吃，当然八宝菜也好吃，色泽金黄、酱香味浓，在一桌大鱼大肉的荤菜中，八宝菜清口去腻、鲜香入味，让人吃了顿觉口舌生津。但是家家户户都会在过年的时候吃这道菜，却还有别的原因，因为它吉利。

　　八宝菜也叫如意菜，寓意最为简单粗暴——发发发。

　　八宝菜能流传几百年，多半是因为它的相关传说，传说有个做小生意的人家，有年运气不佳，亏本负债，眼看年关逼近，夫妻俩整日愁思，拿什么来请财神菩萨。最后无奈之下，只能将家中冬季的腌菜煮熟作为供品，谁知被吃饱了山珍海味、鸡鸭鱼肉，喝得酒醉眼迷的财神爷看中，见此户供品与众不同，就大吃几口，谁知荤后吃素，味美异常，财神爷牢记心中。

　　第二年，这户人家买卖顺利，生意兴隆，发了财，一户发财，家家效仿。从此周围一带人请财神菩萨的时候，不论贫富贵贱，必有一碗清口菜，最终几经改进味道，就变成了现在的八宝菜。

　　不做生意的人家，除夕都要有这样一盘八宝菜，更不要说唐芋这样做生意的人家，唐芋决定晚饭的时候，就将八宝菜放在正中央，其他菜围着它摆一圈儿！

　　.

　　唐芋虽然和刘桂香说了不用早来，但是刘桂香还是在距离晚饭还有些时间的时候就到唐芋家了，手里拿着给唐芋家的年礼——一袋子蛋糕，一大罐麦乳精。

　　蛋糕是一小块一小块的，每一块都用透明的塑料袋子包着，看起来也很朴素，就是蛋糕胚，没有奶油之类的其他配料。

　　但是唐芋心中清楚，如今蛋糕算是高档货，这一袋子蛋糕，已经是比较贵重的礼物了。

　　麦乳精也是很拿得出手的礼物，麦乳精虽然比不上牛奶营养更好，但是也算是营养丰富，而且冲饮方便，既能热饮又能冷饮。冲好的麦乳精，有一股可可、麦芽、奶油和牛奶的混合香味，味道甜滋滋的，小孩子们都喜欢喝。

　　在八十年代，麦乳精还是比较奢侈的饮料，走亲访友的时候送上一罐，很有面子，家里的麦乳精，一般大人也舍不得喝，都是给小孩子们喝的。

　　刘桂香这一袋子蛋糕，再加上一大罐麦乳精，算是很拿得出手的年礼了，唐芋看到之后有点惊讶，她知道刘桂香的家庭条件，没想到她会拿着这么贵重的东西上门。

　　不过同时，唐芋心中对于刘桂香也有了不一样的评价，在最艰难的时候还知道不能占别人的便宜，显然是个有骨气也知道感恩的。

　　这一顿年夜饭吃的十分热闹，唐芋外婆喜欢小孩子，看到乖巧懂事的刘桂香儿子，就忍不住给他夹菜。唐芋精心准备的一桌饭菜更是美味，一开始小孩子还十分矜持，几乎每吃几口菜，就要偷偷看自己妈妈刘桂香一眼，但越是这样，就越是招人疼。

　　最后在唐芋外婆不停的夹菜下，小孩子也吃美了，忘了看自己妈妈的脸色，吃得小脸上满是笑容，最后简直是捧着肚子下桌的。

　　除了外婆有意控制，唐芋和唐苗也差不多，都吃撑了。

　　年夜饭吃完了，正好赶上春晚开始的时间，隔壁放在院子里的电视机音量开到最大，开场的歌曲清晰地钻到唐芋耳朵里——

　　红灯舞，鞭炮脆，

　　我们大家来祝岁，大家来祝岁，

　　今宵来相会，

　　美酒叫人醉，

　　你也长一岁，

　　我也长一岁，

　　岁岁伴着歌声飞，伴着歌声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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