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和那另一名女子随着她走出营帐, 沈云方才发觉, 这里离当时晓清所住的地方不远, 离拥挤的军营中心却有些距离。

　　她们走了一会儿, 就到了晓清的营帐前。那女子低声嘱咐她们道：“大首领在里面, 你二人要小心应对。”

　　沈云点了点头, 跟在那名瘦弱的女子身后走进了帐里, 果然看见格和一手撑着膝盖坐在榻边，阴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沈云她们两人。

　　沈云一看，晓清似乎格外憔悴。她几日之间忽然老去了许多, 再不复从前见面时明艳动人的样子。

　　格和的脸色也很不好看，看起来更加令人不敢直视。

　　沈云故作害怕的低着头，和她身旁的女子一起跪了下去, 道：“见过大首领、见过教主。”

　　格和慢慢收回了他的视线, 看了一眼晓清，对她们道：“起来吧。”

　　晓清一直看着沈云她们两人, 困难的挤出了一个笑容, 对格和道：“就是她们两个……她们, 她们家……父母兄弟都在通州城里, 大战在即……她们、想回家……看一眼爹娘。”

　　又道：“她们两个身体不好, 一直……我都没有传授过她们武功。所以, 大首领不必担心……”

　　格和抬起手，打断了晓清的话。他再次转过头来看向沈云这边，哑着嗓子道：“正如教主所说, 大战在即, 原本这时候，我绝不能放任何人走出这军营一步。不过，你们的教主以性命担保，求我满足你们的这个愿望。”

　　又道：“我对你们教主……也有诸多亏欠，这件事，我已答应她了。”

　　沈云旁边的那女子马上“扑通扑通”磕了几个头，哭泣道：“多谢大首领！”

　　格和道：“不要谢我，谢你家教主吧。”

　　沈云也跟着磕了几个头，格和忽然盯着她，看了一阵，道：“你是通州哪里的人？”

　　沈云定了定神，道：“我本是随州人氏，随父母到通州城里做些买卖，已经在城东住了几年了。”

　　城东正是商贾聚集的地方，格和也没再问，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递给了晓清。

　　晓清忙道：“你们两人快过来。”

　　沈云她们走上前去，接过了那块令牌。格和略有些不耐烦的一挥手，道：“去罢。”

　　待她们走到帐口，忽然格和的声音又在她们背后响了起来，吓得沈云浑身一颤，马上停住了脚步。只听他道：“此番……我原……不欲屠城……可是通州一役，打得太过艰难……将士们怨忿颇多……你们见了家人，若是能逃，就带着他们逃命去吧。”

　　沈云身边那女子回过头来，躬身一拜，凄然道：“多谢大首领的好意……不过，我父母在通州活了一辈子，只怕他们死也要死在那里。我本没有脸面回家再见父母，正是怕破城之日，不能和他们相逢……生不能尽孝，如今能和他们死在一处，也算是一点补偿。”

　　沈云听了，心中有些惊讶，格和似乎也肃然起敬，道：“好……好！”

　　又转头对晓清一笑，道：“苏教主，你教出来的人个个生死不惧，我也自叹不如。”

　　在这一刻，沈云似乎从格和那一向阴森可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淡淡的柔情。她不敢多看，也无暇多想，对晓清行了一礼，匆匆的走了出去。

　　刚一出营，那女子长长地舒了口气。沈云问她：“姑娘所说，是真的么？”

　　那女子看向沈云，露出个淡淡的笑容，道：“是真的。我曾经求过教主多次，这一回……幸好有此机缘……”

　　她说道：“我家境本来也算不错，只是后来我……我喜欢上家里一个干活的伙计，便和他私奔了。”

　　沈云知道晓清手下这些女子都有类似的苦衷，她还未说出口，沈云已料到了□□分。果然，后面的事无非是这伙计对她始乱终弃，丝毫没有和她白头偕老的意思。她走投无路，便加入了寒霜教。

　　沈云不愿她再想这些伤怀的往事，便岔开话题问道：“姑娘家中除了二位高堂，还有何人？”

　　那女子听沈云问起她家里的事，方才那种愁苦的神色消失了大半，柔声答道：“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沈云点点头，安慰她道：“愿上天护佑你我重回通州，如此，你就可和你家人团聚了。”

　　又道：“你放心，他所说的事，不会发生的。”

　　那女子知道沈云说的是屠城一事，也知道沈云的身份是辽北王妃。听见沈云这么说，她对沈云使劲的点了点头，道：“谢过……”

　　她们还在格和营中，因此她也不敢说把“王妃”二字说出口来。沈云却宽慰似的对她笑了笑，两个人继续往营门口走去。

　　多亏了格和所给的那块令牌，守营的人虽然疑惑，也没有多问，便让她们出营去了。

　　可是她们刚走不久，其中一人犹犹豫豫的对同伴道：“大祭司吩咐过，任何人进出，都要经过他的允许……”

　　石涧手段残忍，这些兵士对他都十分惧怕。他们正迟疑不决，却见其中一名士兵忽然捂住自己的脖子，发出了一阵惊惧而充满痛苦的叫声。

　　随着那士兵轰然倒在地上，另外几人身上都渗出了冷汗。他们慢慢回过头去，见石涧披着个雪白的斗篷，翩然立在他们身后。

　　那几人瑟瑟发抖，跪倒在地道：“大祭司饶命，那两个女子有大首领的令牌，我等不敢阻拦她们。”

　　石涧冷笑道：“她们这时候出营，能有什么好事？！只不过……大首领如今想必正在温柔乡里，哪还顾得上你们的死活？”

　　他将这几人扫视一番，对其中一个高大健壮的士兵道：“你……骑上快马，拿一把好弓，去把刚才那两个女子射杀了。”

　　那人一愣，道：“若是大首领知道……”

　　石涧目光越发冷厉，踢了踢脚下那名兵士的尸体，另外几人都害怕起来。

　　那人忙道：“我……我去。”

　　石涧指着那尸体，又对其余几人道：“此人试图逃跑，已被我就地正法，你们把他的尸体，扔到营外林子里喂狼罢。”

　　这几名兵士不寒而栗，道：“遵命。”

　　石涧一转身，侧头轻声道：“明日或有一场大战，谁若是敢用这等些微小事去打扰大首领歇息……后果……”

　　“你们想必……都知道了吧。”

　　他又踢了一脚那在地上的尸体，“哼”了一声。众人还没来得及抬起头看他，那像雪一样白的斗篷已然消失在他们面前。吓得这几人又重新伏回地上，不敢起身，过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纷纷按石涧吩咐的行动起来。

　　*****

　　沈云和那名女子出了营门，不敢停留，急匆匆沿着林子边缘往通州方向跑去。果然跑了一阵，沈云就有些支撑不住，问那女子道：“此处离通州，还有多远路程？”

　　她们离着军营已经远了，那女子对沈云恭恭敬敬的道：“王妃不必担心，大约半个时辰，肯定到了。”

　　沈云道：“即如此，不如一鼓作气，早些赶回去，以免节外生枝。”

　　说罢，她在那女子的搀扶下，继续往前走去。

　　两人这回走得慢了，沈云便问她道：“你当真没有功夫么？”

　　那女子答道：“我自然是会功夫的，教主那么说，不过是为了让格和放松警惕罢了。”

　　沈云刚才心中总有些不安，这半夜三更，又是荒郊野外，莫说是追兵，就是碰上狼群野兽，她两人都没有武功，也难以活命。

　　沈云自己现在没了武功，也感觉不出对方的修为强弱，不过，若是真的半个时辰就可以到达通州，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并不大，她正要松一口气，忽然间，却被那女子往旁边一撞。

　　与此同时，那女子对沈云大声喊道：“小心！”

　　沈云被撞了一个跟头，跌在地上，紧接着就见那女子翻身跃到半空，接连两支利箭，从她们方才走着的地方呼啸而过，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她们身后传了过来。

　　沈云自下了归霞山，不是身边有沈行等人相护，就是和楚沉天在一起。她自己的功夫也越来越高，所谓“艺高人胆大”，从前若是遇到一人骑马来追，她心中不会有丝毫畏惧，然而如今，她就好像是惊弓之鸟，一点动静都能令她如临大敌。

　　她的腿脚也已经完全不听使唤，试了几次，都无法从地上挪动半分。眼见那黑色的一人一马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马上的人似乎决定先解决地上这个，把弓箭背在身后，挥刀向她砍来。

　　沈云连叹息的时间都没有，那马已经奔到了她的面前，刀光一闪，却听“铮”的一声，方才那女子从天而降，不知哪里来的一把匕首，将那把锋利的刀挡了回去。

　　那女子俯身滑到马下，又从另一侧钻了出来，挥起匕首，往马上的人扎了过去。马上的那名兵士还没来得及转身应对，就被她狠狠扎在了腿上。

　　这人一痛，翻身落下马来。沈云这时已经看出，陪伴自己的这名女子虽然样子文静瘦弱，其实功夫不错，那士兵应该不是她的对手。

　　料到那女子多半不会受伤，沈云的心稍稍放宽了些。

　　果然，虽然看不清楚，沈云很快就听见了一声男子凄厉的嚎叫。那女子拿着滴血的匕首，从马后绕到了沈云面前。

　　沈云虽然也算是多次面对强敌，却没有一回像这次这样害怕过，这是一种当你知道自己的无能和无助的时候，对自己那不能把握的命运的莫名恐慌。

　　被那女子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沈云还在不断发抖，那女子看她惊魂未定，开解她道：“王妃莫怕，瞧，如今我们得了一匹马，这回，转眼就能……”

　　“到……了……”

　　沈云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那张秀气的脸上的表情，如同被点了穴道一般，瞬间凝结住了。

　　一丝鲜血从这女子的嘴角慢慢冒了出来。

　　沈云惶恐的扶着她，她却瞪大了眼睛，嘴唇蠕动着，吐出了几不可闻的两个字：“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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