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儿回头一看, 沈云正在望着那红绳出神, 她赶紧上前, 夺了过来, 道：“这破东西怎么掺在这里。”

　　沈云忙问：“这是何物？”

　　英儿道：“小姐自然忘了, 这是那一次夏末, 老爷带你和二少爷进宫赴宴, 结果不知道被那个官家无赖子弟缠上了，害得你失足了水，回来发了一场大病。这链子缠在你手上, 二少爷说，肯定是那混小子的东西，叫我们扔了, 可你叫我收起来了, 虽然……虽然你记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晚天黑又慌, 二少爷也不认识那人是谁, 再说, 再说那天去的都是达官显贵, 后来你没事, 老爷便不让再追问了, 就，就不了了之。”

　　沈云一愣，不禁喃喃道：“天底下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英儿看着沈云神色, 隐约觉得不太寻常, 她怕这绳子再引起沈云什么心病，忙小心问道：“怎么了，小姐？这，你，你想起是谁了？是谁也不要紧了，呃，阿月，你来帮我把这些收了。”

　　沈云把那绳子握在手中，再张开手时，只觉那一段鲜红，分外刺眼。梦里的画面在她脑中闪过——那少年抬起头来望着她的脸虽然已经模糊，但是那双闪亮亮的眼睛，在她的心里，正在和另一双漆黑的眸子慢慢重合。

　　她忽然觉得有些燥热，可双手又渐渐冰冷。下一刻竟然感到一阵眩晕。英儿和阿月大惊失色，一下子乱了手脚，一个人去倒水，另一个人从案上取了江若朝留下的药，慌张的喂到了沈云口中。

　　两个人把沈云放平在床上，正商量是不是要去请江若朝。忽然看见沈云微微吐出口气，睁开了眼睛。

　　她们连忙问道：“小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云自己撑着坐了起来，她满心疑惑，可稍一思索，便觉得头疼万分。

　　她抬起眼来，却看见英儿和阿月两个人大气不敢出，直直的盯着自己。她扯动嘴角一笑，道：“哪有什么事？坐得久了，一时头昏而已。”

　　两人还是有些惊魂未定，稍稍开了窗子，透进来几丝新鲜的空气。英儿想把那惹事的红绳从沈云手边拿走，却见沈云自己捡了起来，放进了贴身的袖袋里。

　　从那之后，英儿和阿月伺候沈云时更是格外小心。不过，在江若朝的精心调养下，沈云的身体终于是渐渐好了起来。英儿也早将这红绳忘在脑后。

　　不久，沈尚书便以沈云需要静心养病为由，奏请皇上，准许他辞官归田。皇帝脸上表现出了十分的不舍，心中却感到了万分的轻松。

　　密书到手，他已经不太需要这位给他出了一路坏主意，又见识了他一路黑历史的老伙计了。

　　沈尚书让沈林派来了许多武林盟的弟子，把他的万贯家财分成几批，运往锦城。在快要到冬天的时候，他自己一家坐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在四五名高手的护送下，离开了京城。

　　*****

　　如今，两年之后，沈家这一家三口似乎在锦城过得十分惬意。沈云虽在家里闲居，但她自身体恢复之后，仍是早起习武，先调内息，后练剑法，三四个时辰过后，便陪沈夫人读书作画，养鸟弄花，到了晚上，便练功打坐，早早歇息。

　　沈夫人得了女儿陪伴，自是每日眉开眼笑。且常常夸赞沈云比从前待人随和可亲，更加懂事了。

　　可日日服侍沈云的英儿却觉得，小姐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她有时在窗下看书，或者在案旁写字，常常会不经意停下来，暗自发愣，有时候还会轻轻叹气。英儿藏不住什么心事，问过几次，可沈云都只是笑笑，说不过是家里闷了些，并无他事。

　　英儿信以为真，后来便不再多想。况且那时候，阿月也一同来了锦城，两人年纪相仿，平时说说笑笑，她们平日待的院子里，并不因为沈云的沉默而显得冷清。

　　可是，沈家在锦城安顿之后不久，有一日，沈云把阿月叫到跟前，对她道：“阿月，如今我想求你替我去塞北做一件事，不知你是否愿意。”

　　阿月忙跪下道：“小姐救了我，我的命也是小姐的，为何叫我做事，还要用个‘求’字？”

　　沈云看阿月跪在地上，叹了口气。她本来很喜欢这个机灵的女孩，想让她留在身边。可是阿月聪慧机灵，沈行也说过，她也是个练武的料子。如今在府中，时日久了，她也就只能做个平凡的丫鬟。

　　沈云想，阿月就如同一块璞玉，未经雕琢。与其让她从头来学这些打点饮食起居的琐事，还不如放她去寻一番自己的天地。

　　阿月见沈云不语，以为这事情十分艰难。她跪着上前几步，道：“无论是刀山火海，我也愿意。”

　　沈云忙拉她起来，点一点头，道：“那日里陈州丞要收你做义女……”

　　阿月一听是这件事，心里想道，原来小姐是要为我寻个好去处，她爱替人着想，心思又多，所以这会儿开口求我，就是怕我不会答应。

　　这样一想，阿月急急的道：“小姐别赶我走。”

　　沈云似乎料到她的反应，摇头道：“这只是将来在外人面前说起来，我把你送回塞北的原因。我真正要叫你做的，却是另有其事。”

　　阿月一听，心下飞转，过了一会儿忽然睁大眼道：“小姐，你莫不是让我去替你寻找……”

　　沈云抬眼望着窗外，道：“正是如此。”

　　沈云见阿月欢喜的应了，心里却暗自苦笑。

　　就算那红绳子是楚沉天的，他当日提起此事，却从来没有认出自己——大概是他也忘记了，或者是不愿相认，又或者是他记成了别人——不论如何，沈云觉得，楚沉天大概都不想和她扯上任何关系。

　　从他一家人家破人亡的时候应该就是如此，这次塞北之行过后，难道不该更是如此吗？！

　　然而，她常想起那萤火虫漫天的夜晚，楚沉天对她说过：“云儿，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

　　或许她只是不忍心那双明亮深透，灿若明星的眼睛，再也没有了它应有的光彩。

　　看阿月和英儿携手出了门，屋里又只剩下她一个，沈云仍愣愣坐在那里，想道：“楚沉天，不论你是恨我或是怨我，我希望你仍活在世上。”

　　“无论你我再次相见时是敌是友，我亏欠你的，不知道还有没有补偿的机会……”

　　*****

　　如今离阿月去了塞北，也已经一年有余。沈云在锦城平平安安度日，不觉寒来暑往，时光飞逝。

　　这一日快到午膳时分，沈云正带着英儿穿过这诺大的院子，去沈夫人屋里说话，却听院前有人来报：”小姐，老爷回来了。“

　　沈云颇有些意外，这沈尚书如今还未到知天命年纪，自是不愿赋闲在家。他暗地在城里买了些生意店铺，虽极少露面，却每日四处走访，亲自经营。若是无事，不到用膳时不会回府。

　　这府里人人皆知，沈夫人并不管理外务，故那门前的仆役赶来找到沈云，通报于她。沈云到前厅一看，沈尚书面带几分沉重，似是匆匆回来，正坐在厅里喘气。

　　沈云上前道：“父亲大人可是有事吩咐？”

　　这几年来，沈老爷觉得他这个女儿处事不惊，进退有度，实在是很有前途，早已将她和她的两个兄长一样对待。他晌午时分刚跑了两个店铺，便从沈林那里接了一封暗报，可这暗报却来自京中，由他长子沈君亲笔所书。

　　这封信看得他一口气梗在胸口，方才知道，事态严重了。

　　他匆匆往家中赶去，这一路上已将许多年来的斗争经验反复酝酿，稍稍有了些计较，却还是不太.安心。倒是见沈云来到前厅，心里竟莫名顺畅了些。他伸手招沈云到近前，道：“云儿，为父有句话要问你。”

　　沈云两年前经塞北关外历练一番，自谓心理素质已经大大提高。可或是那短短数月之中太多事匪夷所思，又无法尽数道来，每逢她爹一叫她来问话，她还是会有些忐忑不安。

　　她故作镇静替沈老爷斟了杯茶，在他手侧椅子上坐了，道：“父亲大人请讲。”

　　沈老爷略一点头，道：“我方才收到你大哥的书信，城里怕是要生事端。”

　　这两年来时局变化，沈云已不觉新鲜，可这一次沈老爷如此忧虑，却不曾有过，她心中一沉，忙问：“何事？”

　　沈老爷慢慢摇了摇头，道：“皇上自得了那所谓长生之法，又独宠蕙雅妃一人，我只当皇上贪恋一时青春在握，佳人在侧滋味，不会久长，却不知，他竟深陷其中……说到底，原是我糊涂，千古多少帝王将相，到头来，求的还不是‘长生’二字？”

　　沈云不解道：“那又如何？莫非这能成真么？那秘药丹丸不也只能延的住一时？”

　　又道：“更何况如父亲所说，此消彼长，这法子必有患害，只怕是眼下还无人知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皇上也终该有醒的时候。”

　　沈老爷长长一叹，道：“云儿，人有所求之时，不论这希望是真是假，是虚是实，总都要牢牢抓住，你当那些被人骗尽家财者，皆是凡愚之人？无非别人许给他的太过合他心意罢了。”

　　沈云本想再问些什么，却被沈老爷这话说的一愣。只见沈老爷起身在屋里环视一周，将门关好，道：“云儿，此事极其重大，你万莫对旁人提及。”

　　又道：“这乃是皇后秘密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

　　沈云一听，心里砰砰跳了起来。却不知到底是何事，令人如此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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