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下人道：“我去江大夫住的院子看过, 他和他的随从, 都不在了, 有个院里伺候的, 说他们出去办事, 去去就来。”

　　楚沉天问道：“他们去了多久？”

　　那人道：“也有一、一两个时辰了。”

　　*****

　　江若朝带着他那贴身的药童, 沿着城内小路, 慢慢朝城门走去。

　　一路上自与戈雅相识以来，种种过往，在眼前一一浮现, 竟让他脚步有些沉重。

　　那小童见他眉头紧皱，不禁问道：“公子这是要出城做什么？”

　　江若朝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走走停停, 到城门下时, 那守城的兵士拦住他道：“江大夫？这两日关外的军队离我们这城墙越来越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攻来了。你有什么急事, 要出城么？”

　　江若朝一时语塞, 片刻方才答道：“我……我见个故友……”

　　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 江若朝才貌出众, 这通州州城里, 人人认识他, 知道他的名声，这两人当他真有要事，又问道：“江大夫, 要不要派几个兵士护你？”

　　江若朝的小童向来伶俐, 见江若朝这一路心不在焉，隐约料到他不愿旁人跟随，便对那两人答道：“我们公子会武功，不用了罢。”

　　江若朝方才回过神来，谢道：“我听闻那关外的兵马今早还驻扎在百余里外……应该无妨。”

　　说罢又道：“多谢二位好意。”

　　那两人打开城门，江若朝回头对小童道：“你就等在此处，我去去便回。”

　　城外路旁，就是一片树林。信中戈雅所说相见之处，就在这树林中。江若朝之所以前来，正是怕戈雅若是寻不见他，会想办法混进州城。然而如今通州州城上下防备严密，盘查十分仔细，若是戈雅被抓住了，说不定百姓激愤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想到这里，他连忙加快脚步，沿着林子边缘，往前走去。

　　走了不到一会儿，忽然听见林中有个细细的女子声音，叫道：“江大夫！”

　　江若朝听了，脚下一顿，往林中看去，只见戈雅今日一身白裘，裹着个淡紫色的锦绣披风，一张小脸冻得发白，两只眼睛水灵灵、黑漆漆的，直直往这边看来。

　　江若朝站在林边，对戈雅道：“公主，当日阴错阳差，让你我在帐中相遇，然正如公主信中所言，你我今生并无夫妻的缘分。”

　　他见戈雅一动不动，又道：“如今你兄长率大军来犯我塞北，我本不想与你相见，然而怕你在城外被守军所擒，方来劝你，快回到你兄长身边去吧。”

　　戈雅在那里远远看着，见江若朝说完这番话，转身要走，在后面叫道：“江大夫！”

　　江若朝狠了狠心，快步沿着来路走去，却听见戈雅在后面带着哭腔喊道：“我的脚冻僵啦！”

　　江若朝一听，步子不觉就慢了下来。他虽是按时而来，但看戈雅的样子，却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等了多久，他刚想回去，转念又一想：“她兄长对她如此疼爱，怎能让她独自前来？她不过是叫我回去，想和我再纠缠一番罢了。”

　　他犹豫之时，只听身后的哭声越来越大，江若朝回头一看，见戈雅腿脚似乎仍有些麻木，却踉踉跄跄，扶着树干狼狈的往这边挪动，全不复平日里志在必得的骄纵模样，想来是真的冻的不轻。江若朝又生出几分不忍，还没待他仔细去想，两只脚已经不由自主的往回走去。

　　戈雅见江若朝转了回来，扶住了一棵枯树，坐在树下，放声大哭。江若朝走到她的身边，道：“公主，如今天寒地冻，你若是冻伤了脚，也要早些医治，不能耽误。你的随从在哪里，快把他们叫出来，送你回去吧。”

　　戈雅也不答话，哭了一会儿，抬起眼来，看着江若朝。她天生丽质，此时哭过之后，一张脸正似梨花带雨，显得格外娇美。

　　且她向来也算是养尊处优，如今一路跋涉而来，袍子上都沾了污泥浊水，双手鼻尖冻的红通通的，黑发上也散落着冰霜，看上去反而更加惹人疼惜。

　　江若朝小心的移开目光，往四周看去，寻找着和戈雅同来的人。谁料到忽然间戈雅拉住了他的双手借力往前一凑，一个凉冰冰的柔软的吻，就这样落在了他的侧脸。

　　他惊讶的回过头来，却和戈雅四目相对，两人间已是离得极近了，戈雅微微把头一抬，这回正正吻在了江若朝双唇之上，一丝温热的气息，骤然卷进了江若朝的唇间。

　　江若朝匆忙往后一退，却被绊了一下，跌在地上。他一半恼怒，一半懊悔，不知事情如何到了这步田地。正在思量间，却听戈雅道：“江大夫，你和我一起走吧，听二哥说，通州抵挡不住的！”

　　江若朝听了，忽然想起了当日里沈林的话——

　　“你当你这公主，真是只为你一人来到这中原的么？”

　　他心中一震，不知怎么就腾的站了起来，就在这时，树林外似乎传来着急的呼喊声：“公子！”

　　这正是陪他来此的那个小童，然而同时，还有另一个女子声音喊道：“江大夫！”

　　戈雅一听，这声音颇为耳熟，她心下一转，想起这是阿月，不禁怒道：“这个野丫头，她怎么在这儿！”

　　江若朝也听出了这是阿月的声音，他这时心里已经开始发冷，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正想追问戈雅几句，却见眼前两道黑影闪过，他们拉住戈雅，急声道：“公主！有人来了！”

　　戈雅还想再和江若朝说几句话，她刚叫了一声：“江大夫……”

　　话音未落，只见江若朝看了她一眼，从前温润的双眸中，如今满是寒光，他冷冷的道：“公主……你我真是、缘尽于此了。”

　　说罢，他也运起轻功，往林边那声音的方向奔去。

　　*****

　　阿月带着一众兵士，急匆匆朝城外而来，她不知江若朝去了何处，只能叫人兵分几路出城寻找。

　　她一出城门，有个眼尖的兵士喊道：“这不是江大夫的小厮么？”

　　阿月忙上前询问，那小童一看这样的架势，不用阿月细说，也知道是府里出了大事，忙领着他们沿着树林找了起来。他自己走在前面，想到及早去向江若朝通报，谁料到阿月骑的是一匹快马，林子里到了冬季草木凋零，那马越过节节树梗，驮着阿月奔在了前面。

　　江若朝本来就离路边不远，阿月没找多久，便隐隐看到一个人半跪在地上，似乎正是江若朝。她勒马刚想上前，忽然发现，在江若朝的身旁，还有一抹淡紫色的身影。

　　她心中疑惑，跨下马来，又往前一步，正见到戈雅凑了过去，两人轻轻吻在一起。

　　阿月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马缰从手中滑落，好在那马还算乖顺，也不乱跑，只是低低嘶鸣一声，正是这一声，让阿月又重新回到了现实。

　　她再看时，两人已经分开，江若朝似乎有些失态，跌坐在了地上。

　　这时候江若朝的小童赶了上来，焦急的喊着：“公子、公子！”

　　阿月方才定了定神，也喊了一声：“江大夫……”

　　待那小童跑到跟前，江若朝已经站了起来，而戈雅似乎被两个黑衣人拉着，往树林深处去了。

　　江若朝面色微红，四处寻找着声音的来处。那小童迎上前去，道：“公子！不好了！”

　　那些兵士也渐渐聚拢过来，江若朝颤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大家一起看着阿月，阿月仿佛冷得很，浑身都在打抖。

　　她最终深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江大夫，快随我们回去，父亲大人他……”

　　“他昏迷不醒了……”

　　江若朝一听这话，仿佛他心底关在幽黑泥沼中的一只猛兽，忽然跳了出来，在他心上，重重的咬了一口，咬的他心头鲜血淋漓。

　　他回头看去，戈雅早不见了。

　　众人见他神色仓皇，又有些无措，心里都很奇怪，又不敢上前催促。最终还是那小童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公子，我们快些回去吧。”

　　江若朝一下回过神来，道：“走！”

　　*****

　　待他们一行人回到陈州丞府中，那小小的院外挤了府中不少人，院子里面坐着的却仍是只有那几个亲信。

　　阿月和江若朝听见“赵平玉”在和师爷商议着——通州有不少官员已经携带家眷，逃回中原去了，剩下来的人，不到一半。

　　这一半中，又有不少称病在家，多半是不知道收到了什么消息，如郭齐勋一般叫亲兵把自己府邸围住，闭门不出了。

　　剩下的仍有意抗敌的，果真都是昔日钧王的部下。

　　一见江若朝回来，楚沉天上前低声问道：“姓江的，你去哪儿了？！”

　　见江若朝低头不语，楚沉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往旁边一让，道：“你进去看看吧！”

　　江若朝忙点点头，快步走了进去。

　　他拉开帘子，一看陈州丞的面容，整个人呆在那里，回头问道：“这……怎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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