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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本公主乏了 姑苏山人 12376 2021-03-30 09:45

  大理寺的火势渐小, 被控制下来后, 巡城御史带着人姗姗来迟。

  江窈连和谢槐玉说两句话的时机都找不到, 她算是体会到江煊前几日来公主府时, 和自己吐苦水时的心历路程。

  她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虽然这件事因她而起。管家勒着缰绳, “谢相吩咐过, 先送殿下回府。”

  更糟糕的是,谢槐玉背连夜召进宫,她也没能回的去公主府, 走到半截被人团团围住给拦下来了,连枝挑帘一看,为首的是霍统领, 本来想借着以前在宫里常常走动的关系。

  没想到霍统领一点儿都不通情理, 顺带着把她也一起请进宫了。

  大太监提着灯笼,给江窈领路, 在御书房外停下。

  “陛下正召见谢相, 殿下莫急, 稍候片刻, 这次陛下虽动了怒, 但奴才看在眼里, 陛下向来待您的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连枝没好气的呵斥道:“你这什么话啊?说得跟殿下犯了什么事似的。”

  大太监这才闭上嘴,“奴才多嘴, 殿下千万别跟奴才这种小人计较。”

  江窈跟着一顿奔波, 提着心到现在都没放下,神情恹恹的问:“……钱公公,你是不是听见什么风声了,但说无妨。”

  “风声谈不上,就是先前不小心听到陛下说来着……”大太监支支吾吾。

  连枝上前道:“殿下如今不住在宫里,你便不将人放在眼里了?”

  “哪能呢?”大太监和盘托出,“好像是有人参了一本,说殿下和谢相来往密切,私交甚好,实在有失规矩。”

  江窈没否认,“那又怎么样?”

  大太监:“……陛下也没说您什么,光说谢相来着,说他为长不尊,居心叵测,欺负您年纪小,专用些花言巧语,就把您哄的团团转。”

  江窈一听这话果断来气了,“我什么时候被他哄得团团转了?”

  大太监:“……”他也很冤枉,谢相和建章公主?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两个人,平时话不投机半句多,难道是前段时日,国子监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生情愫?这么一想就通了,看来……十有八九是日久生情。

  江窈乖巧的候在御书房外,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贴上了这么多标签。

  一段时日没有进宫,局势变得太快,人人看她和谢相都像那么一回事了。

  最重要的是,大太监当着她的面,委婉提了下,建章公主她居然没有否认?

  无意听墙角的侍卫太监,面面相觑,谢相和建章公主……反正郎才女貌,男未婚女未嫁的,这意思是不是代表,好事将近?

  正好寿合宫派人来打听,站在最边上的侍卫一脸认真道:“你回去复命的时候,让郑太后她老人家别担心,里头回话的人?当然是谢相啦,估计和光熙帝在商议婚事,这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御书房里传来动静,似乎是奏折被扔在地上的声音。

  江窈本来没什么好怕的,被大太监说了一通,临门犯怂起来,“那什么,我身子不适……”

  大太监秒变哭丧脸:“其实殿下没来之前,陛下比这儿还夸张呢,奴才的小心肝哟,这个颤……”

  江窈:“……”她想起谢槐玉走出大理寺的一幕,偷偷给自己鼓气。

  她对这段关系,一直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该来的总会来,迟早要面对。

  换成以前……她可能真的会选择先装病躲过去,有什么从长计议。

  什么时候她才能像谢夫子一样,绝处逢生,一枝独秀。

  江窈觉得自己,现在正在奔上一条没法回头的路,一去不复返,怕不是迟早要栽哦。

  她站在殿外,规矩的腿都快僵了。

  谢槐玉总算出来了,大太监进去领了令出来,“殿下请吧。”

  她眼观鼻,鼻观心。和谢槐玉擦肩而过,然后她还是没忍住朝他的方向瞄。

  谢槐玉轻描淡写拂了她一眼。

  她和他视线交汇,她看到他眼里的沉静。

  江窈悬在半空的心蓦然放下,踩着门槛的脚步一顿,连枝看得心惊肉跳,有人快她一步。

  谢槐玉托住她的手肘,很快又松开,“小殿下注意脚下。”

  江窈郑重的嗯一声。

  “臣告退了。”谢槐玉朝她作揖道。

  江窈看到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在绵长的宫道上,有月色为他开道。

  光熙帝正伏案,有一下没一下的翻阅着奏折。

  江窈万万没想到,她进来后会碰上这样的局面。她琢磨出来了,敢情这是故意晾着她。

  她觉得光熙帝应该也不太好受,看起来都快打瞌睡了。

  江窈弱弱的喊了声“父皇”,誓要将难怪卖巧发扬光大。

  光熙帝不为所动,轻哼了声,这次好歹有了点回应。

  江窈吭着头也不再说话,那就耗着吧,一派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都没开口,好像他已经重罚了她似的。

  光熙帝不自觉的放缓了声音,“刺客以死谢罪,如今证词也被毁,这案子就此了解吧。建章你有什么看法?”

  江窈怯生生的嗯了一声,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能有什么看法,只要没有人再无缘无故跑来当刺客,能保住她一条小命就行了。再怎么说,她救过天底下最像模像样的“刺客”,骨子里却还是个小怂包。

  “证词毁于一旦,还有什么审的必要?”光熙帝道,“著存堂走水乃人为,谢相和这事儿脱不了干系,朕不希望你也牵扯其中。”

  江窈摸不透……父皇他为什么会和自己说这个,刺客的案子,她作为受害者要知情可以理解。

  什么叫牵扯其中?她赶过去的时候,著存堂都烧了半天,细看就剩个大梁没倒……

  要不是谢槐玉非要过去,她估计也不会特别执着,大概也是和光熙帝一样,证词毁于一旦,刺客又惨死狱中,顶多战战兢兢过一阵,不了了之了。

  毕竟据她浅薄的知识库,历史上遇刺的五花八门,放在她那会儿,都有反社会分子的存在,日子还不是得照样过。

  这样一比较下来,谢夫子真的可以说是很严格了。

  江窈老实的将赶到大理寺前,所见所闻大致说了一遍。

  光熙帝跟没听见似的,“秦栋父子实乃国之栋梁,秦右相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勤勤恳恳,朕也该提携他,秦世子入仕以来,颇得其父风范,现在大理寺当值。”

  江窈:“……”关秦世子什么事?

  光熙帝:“谢槐玉刚刚被朕正式革职,现已赋闲。”

  江窈后知后觉,问道,“凭什么革他的职,可是有人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闲话?难道是……秦世子?”

  怪不得谢槐玉之前不待见秦世子,现在秦世子又参他,冤冤相报何时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俩人,明明在国子监那会儿,秦世子和她提过谢槐玉,每次都是一张迷弟脸。

  鬼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错。”光熙帝道,“折子确实是他递上来的,大理寺联名上奏,说亲眼所见,谢相是唯一一个出入著存堂的外人,一切都没有查清楚,朕只是暂时革了他的相国之位。”

  江窈这下听懂了,摆明了就是想让谢槐玉背黑锅,什么杀人放火的,真要是他做的她替他认,谢槐玉为了证词不惜贸然闯入,长眼睛的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和他一起去的,岂不是我也开脱不了嫌疑?”江窈眉黛轻蹙。

  光熙帝道:“谢相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句句为他说话。”

  江窈抓错重点:“回父皇的话,我没有句句为他说话,我只是平心而论。”

  “依朕看来,秦栋父子的奏折有理有据,举国百姓都说谢相勤政为民,长此以往,他难免会自视甚高。”光熙帝利索的站起身,“他几时把朕放在眼里过?”

  江窈:“……”

  她正想就此事,和光熙帝争辩三百回合。

  光熙帝将矛头指向她,“你的荒唐事,朕既往不咎,你最好也不要再提起,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江窈一头雾水,追问道:“我怎么荒唐啦?”

  光熙帝抽了抽嘴角,好像在说你心里有数。

  “他现在连国子监大学士都不是,而你是大邺高高在上的公主,理应和他疏远一些。”光熙帝谆谆善诱道,他之所以下定决心革谢槐玉的职,除了秦栋父子的上奏,还有他的一部分私心。

  江窈怄气道:“我记得父皇您以前和我说过,要爱民如子,与民同乐。”

  光熙帝气得没法子,干脆屈着指节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江窈哎哟一声,朝后退一步。

  光熙帝一脸“女不教父之过”,“之前是朕的疏忽,等你及笄之后,你若是真有了属意的驸马人选,届时和朕直说就是。”

  江窈点头:“那我肯定要早做打算……”

  光熙帝作势又要敲她,江窈只好抿了抿唇,不再开口。

  “你一定是被那个居心不良的给蒙骗了。”光熙帝自责道。

  江窈听出光熙帝在骂谁,未来女婿头一次上门,不对,应该是准女婿头一次被发现,总要吃老丈人一顿教训的。

  她被夹在中间,总不能两头不是人,基本现象可以理解。

  “就是,居心不良!”江窈附和道。

  “你如今心性尚幼,你皇祖母简直把你宠的没边儿了,非说什么公主要娇养的大道理,现在可倒好,碰到个有点才识的,有点长相的,有点家底的,就跟穷乡僻壤里的小子,一下子中了举人似的,乐得找不到北。”

  江窈:“……我没有,我还是很见多识广的。”你们这些古人呐,才是真正的老顽固好不好。

  殿外有人通传,郑太后推门进来,“哀家就知道,你又在为难窈窈了,是不是?”

  他真是怕了自己这个老娘,光熙帝道:“……朕没有,朕只是在和她畅谈所欲,对,就是这样。”

  江窈果断见风使舵,和郑太后统一战线,“皇祖母你可算来了。”

  被郑太后解救出来,江窈惦记着某人被革职,“那皇祖母您早些回寿合宫歇着,我就不叨扰……”

  然后她又被郑太后带回寿合宫,展开了一番推心置腹的交流。

  江窈没有打马虎眼,郑太后想知道什么,她就告诉她。

  郑太后:“多久的事?”

  “……大概、也许,快一年?”认识快一周年。

  郑太后:“你当真属意他?这可不是瞎胡闹扮家家酒。”

  “……一点点吧,如果是扮家家酒,也只想和他扮。”然而她真实的心理年龄成年了,别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成么!

  郑太后:“你和他……哀家的意思是,谁先开始的?换个说法吧,谁先捅破这层窗户纸的?”

  “他,上赶着巴着我呢。”那必须得是他啊。

  郑太后富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你和他……现在到哪一步了?”

  江窈使劲的摇头,煞有其事的保证道:“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郑太后眼角笑出褶子,“依哀家看,谢相真正儿是再好不过了,他若能真心待你,哀家第一个乐见其成。”

  江窈:“……”蜜汁感动。

  同样一件事,她老爹和祖母的处理方式完全不一样,郑太后相比之下立马显得清新脱俗,她还是更能接受后者。

  江窈走出寿合宫,整个人舒一口气。

  她觉得像刚刚给神父倾诉过,主要是郑太后总给她一种,背后散发着圣光的错觉。

  ……

  次日。

  天蒙蒙亮,江窈坐在梳妆镜前,连枝帮她梳发髻,她自己都意外,殿下算是今年头一遭,这么一大清早的就起了。

  江窈突如其来的觉悟不仅仅于此,她赶到国子监,捧着书,摇头晃脑的念头,就差给自己脑袋顶上贴上字条:本人勤奋又好学。

  连枝看在眼里,她只知道江窈进趟宫,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知道光熙帝和郑太后,具体和自己公主说了什么,以为她受了挫一时心里不好受,一开口都是给她鼓气安慰的话。

  散学回公主府,江窈更是挑灯……夜战书法,“你看看我这个字,是不是有哪里没有写好?”

  连枝再也绷不住:“要不,奴婢去相府问问……”

  “相府?那是个什么地方?”江窈头也不抬。

  连枝:“……”

  江窈接下来三五天,都如法炮制。

  连枝还没缓过劲来,这一日用完午膳,江窈心不在焉的捧着茶杯,“你替我去打听打听,谢相……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国子监的门生,对谢相二字基本都是闭口不谈,集体默认“勿谈国事”。

  人人心里跟明镜似的,真有痴不愣登的发问,也会被嗤之以鼻,在他们看来,谢槐玉可能今天还赋闲在家,明天可能就官复原职了。

  连枝早就想去了,相府的管家这几天也跟人间失踪似的,以前常常跑到她面前露面刷存在感。

  “谢相这几日没踏出过府门一步,说是忙于沾花惹草……”连枝将这一整天打听到的,如实禀告。

  江窈挑眉:“沾花惹草?”

  “奴婢一时口快,说岔了。”连枝纠正道,“谢相大概是仕途不顺,寄情山水?听说在养花弄草,清一色的奇花异卉……”

  江窈打断她:“就没有别的了?”

  连枝思索道:“后来又要府上人去找了工匠,将葡萄架重整了一遍。”

  “你明儿别去问了。”江窈撂下笔杆。

  关于谢夫子被革职,她说不气是假的,说不替他委屈更是假的。

  听光熙帝的意思,不止是被参本诬告,还有她的原因在里面。

  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她会尽力。她得向光熙帝证明,自己不是一时兴起。

  至于谢槐玉么,她说老实话,真不是她护犊子情绪作祟,更不是骄傲,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大邺的相国,只会是他。

  江窈想起那天,她看到的难民景象。

  可以说是触目惊心,永州的话,刺客既然也是永州人,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朝堂上的事她不参与,谢槐玉也不会和她提,但是百姓的事,她总要过问一下,她还信誓旦旦和光熙帝说过,自己爱民如子,她不想言而无信。

  她在国子监用完午膳,有意和连枝乔装了一番,坐上马车,准备“私访”。

  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转了大半圈,根本没有难民的影子。

  江窈纳闷了,不可能啊,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靠近烟花巷的一处荒地,和那一日一般无二的景象,甚至有了腐烂的死尸味。

  连枝捂着口鼻,张望了一眼,“殿下,好像有不少人咽了气,周围的路口都有重兵把守,怕是进不去,里头的人估计也是出不来的。”

  “路不是给人走的?你随我过去瞧瞧。”江窈跳下马车,领着连枝大步阔斧,颇有几分盖世女侠,随影如风的假象。

  之所以是假象。是因为看守的重兵轻易就将她们拦下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没有任何旨令,敢随意拿人?”睿智如连枝,先发制人。

  “我们奉巡城御史的命令,把守在此地。再犯进一步,休怪我们刀剑不留情。”

  江窈听他们提起巡城御史,当时大理寺走水,她见过那人,姗姗来迟,美名其曰善后,长得獐头鼠目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敢问巡城御史又是奉谁的命令?”江窈发问。

  她和连枝都穿着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衫,怕被怀疑,特意在脸上盖一层泛黄的粉敷。

  “自然是上头的命令。”将士们异口同声道。

  江窈低头一看,有人冲着她跪拜,刚到她膝盖以上的高度,话都说不太清楚,头上像长着癞子,裹着个红碎花的布巾。

  连枝随身带了绿豆糕,本来是预备给江窈的,矮身递给他。

  红碎花狼吞虎咽。

  “你今年多大?”江窈问他。

  旁边有将士想上前拉开,“我和他们说两句话总可以吧?大家都不过界,以你们为泾渭,这总不能再违抗你们巡城御史的命令?”

  将士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事实上,这黄口小孩也是钻了他们的空子,才会溜到江窈面前跪拜乞讨。

  红碎花给她比了四个手指头,叩头道:“多谢贵人救命之恩。”

  “可有名字?”江窈又问。

  “贵人叫我小三子就行了。”

  江窈问连枝有没有带其他的吃食,连枝摇头,想了想,干脆褪下镯子,朝小三子手里塞,小三子说什么也不肯接。

  “吃、食就行……”小三子结巴道,“我们出不去,也兑不了什么吃的垫饥。”

  “我刚给你的绿豆糕,都吃完了?”连枝惊讶的看向他。

  “不行。”小三子摇头,指了指身后。

  连枝和江窈面面相觑,心里了然。

  坐上回府的马车,江窈摊开手,放着一张纸条。

  连枝迟疑的问:“……小三子塞给你的?”

  江窈嗯一声。

  进长安城是来告御状的,后面的小字看不太清,纸条上就写了这些,字迹歪歪扭扭,有第一句就够了。

  可是她出入宫外,从来没有听人说过永州,更没有人提过难民。

  如果永州真的出事,那这些人就相当于,是赶来长安城上访的?这样一来,为什么会被重兵看守,也能解释了。

  江窈当天晚上辗转反侧,想了很久。

  有人不想要光熙帝知道这些事,所以不让这些人在闹市上露面,谢槐玉和她说过,刺客裴勇是永州人氏,在刑部大牢毒发身亡,背后的始作俑者,肯定是同一个人。

  换句话说,光熙帝说不定是默许这些事发生的,基本历朝的皇帝,在位期间都会下意识的粉饰太平。

  问题解决不了,不如直接把制造问题的人解决。

  不管有什么内情,敢闯进国子监刺杀就是大逆不道。

  就算裴勇没有被投毒,他也是死罪难逃,那就是有人不希望他再开口说话了。

  那么问题就简单多了,谢槐玉是被秦栋父子联名大理寺的官员参本的。

  一山不容二虎,光熙帝当初提拔秦栋当右相,一方面也想过牵制谢槐玉。

  江窈不去想这些复杂的,她只想做好眼前的事。

  换成半年前,她和谢槐玉还处于水火不相容。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在她看来,谢槐玉当不当相国,都和她没半点关系,反正他最后都是要给自己当驸马的。

  她的准驸马,自然要当天下的翘楚。

  第二天,江窈让连枝取了上个时季的账本,她大概清算了一通。

  建章公主可是要做大事的人。

  哼,她才不要和那些小人计较。

  整天打着小九九,不如谈恋爱。

  随遇而安不代表她是个包子,有这个勇气敢打搅她谈恋爱,就得付出代价。

  她去年曾经私底下和内务府的总管,达成过共识,收回来的账,算下来还有不少结余。

  长安城她再熟悉不过,走访几家做美食生意的,根据不同的报价,列了个表出来。

  江窈一不做,二不休,进宫找了郑太后,一股脑将所见所闻都讲了一遍。

  郑太后先是不敢置信,再然后就是心潮澎湃,主要是气出来的,直接给她下了道懿旨。

  后宫不得干政,所以郑太后给她下的这道懿旨也钻了空子。

  以郑太后的名义,布斋施粥,仅限那些永州难民。

  江窈带着府上的人,风风火火带着吃饭的家伙,朝昨天那条巷子出发。

  将士一眼认出连枝,“是你呀,鬼鬼祟祟的,昨儿刚来过。”

  仆从自动分出一条道,江窈穿一袭绛紫蹙鸾罗裙,戴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鬓后两绺青丝用华胜束着,双手合十朝上,“我奉太后娘娘懿旨行事,怎么,有人想要扛旨么?”

  看守将士一个个面如土灰,他们在天子脚下当差,听说过建章公主常常游乐民间,没想到会被他们给遇上。

  齐刷刷的撂下兵器,连忙叩头,“小人们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建章公主恕罪……”

  为首的将领脸色最难堪,他只盼着手上的差使养家糊口,一点儿都不想掺和进大人物的风云,他派人去送消息,“去找巡城御史,如实相告。”

  江窈一声令下,府里的人很快就搭出粥棚,一切都井然有序。

  难民互相搀扶着,脸上挤出笑意,对她感激涕零。

  深藏功与名,低调最要紧。江窈领着连枝,坐在附近的茶楼。

  有人推门进来,正是相府的管家,朝她恭敬行礼:“殿下……”

  “你家相爷怎么说?”江窈问。

  “谢相……”管家欲言又止。

  其实她事先将计划,让连枝找管家传过话,当时管家给她的回复是,谢槐玉届时会过来。

  看这样子,似乎临时出了意外?

  “您去瞧瞧就知道了。”管家火急火燎道。

  江窈赶过去时,临近相府的通济街围得水泄不通。

  她连谢槐玉的人影都没看到。

  百姓窃窃私语道:

  “秦世子这次可风光了,入仕不到半年,便屡立功绩,上一个像他这样的,还是谢相当年……”

  “要我说,姜还是老的辣,谢相为官十载,随便一条建树挑出来,都不够那些小辈看的,连两朝阁老都绰绰有余。”

  “我看未必,秦世子奉旨行事,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要真是和大理寺走水有关,自然要秉公处理,以安民心。”

  “长安城莫不是要变天了?”

  江窈一听还了得,“到底怎么回事?”

  “谢相本来不让告诉您的。”管家吞吞吐吐。

  连枝道:“你这人怎么不知变通?若是我家公主出了事,我肯定是第一个通报消息的,齐心协力的道理你没听说过?”

  管家和盘托出,说是秦右相跪在金銮殿上,光熙帝大手一挥下了圣旨,要将谢槐玉押入刑部候审,刚过晌午,秦正卿世子就带着人马过来了。

  “大理寺走水当晚,我也在。怎么不也将我也一起带去候审?”江窈蹙眉道,“荒谬。”

  江窈吩咐备马车,她得进宫去问问光熙帝,连枝回头朝车夫招了招手。

  她刚走了两三步,被一个小身影截住。

  鼻青脸肿的,身板瘦小,江窈几乎不敢认他,“……小三子?”

  “贵人快去救我娘亲——”小三子拉着她的裙摆,一遍遍恳求道,“娘亲快被人打死了。”

  “你娘亲在哪儿?”江窈问。

  “贵人跟我过来就是。”小三子说完,拔腿就跑。

  江窈紧追着小三子的行踪,走了两个巷子口,她才发现不对劲,小三子人生地不熟不能怪他,“咱们坐马车去。”

  小三子点头,怕脏了她的马车,死活不肯进去,要跟车夫挨坐着。

  江窈也不再勉强他。

  “殿下不是要进宫么?”连枝纳闷。

  江窈揉了揉眉心,“这事儿容后再议。”

  由小三子指路,一路到了长安城郊。

  大邺的将士,正在欺凌难民。

  有人哭嚎跪地,有人无声反抗。

  江窈胸口闷得厉害,她算是开了眼界了。

  骑在马背上的男人,冲人颐指气使,活脱脱小人得志,勒着缰绳横行在遍地人群中。

  巧了,这都能被她碰到旧相识。

  有一阵没见秦正卿,陌生到让她不敢相认,眉宇里有着戾气,这是过去的他,从来没有过的。

  江窈不信佛,可是她一直坚信相由心生,颜控存在即合理。

  无论这个人的风评如何,她看人也会先看对方的眉眼。

  现在的秦正卿,让她觉得无言以对。

  甚至他马蹄下踩到妇人的手背,跟无事发生似的。

  江窈走下马车,“苟富贵,勿相忘。敢问秦世子还记得这句话么?”

  秦正卿“吁”一声,勒着缰绳回头,对上她的桃花眼。

  爹爹的教诲,他铭记在心,不敢忘。

  一将功成万骨枯,所有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

  建章公主……呵。一旦谢槐玉只是个凡夫俗子,她会和这样的人时常往来?甚至不惜当街游船同行,毫无廉耻之心。

  上元节那日,江煊没有看出来,可他还是不小心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一张侧脸,眉黛如绢,眼睫浓密,眼里像盛着春山照水,她眼里的人却不是他。

  然而他不得不继续做戏,凭她是建章公主。

  若是他有朝一日,功成名就,江窈会不会也和自己亲近些?

  而他之所以会变成现在的模样,全都是因为她。

  因为他知道她的轻挑、虚荣,没有老天爷给她一副天生的好皮囊,她不过是个庸俗的女子。

  “望公主殿下莫要妨碍公务。”秦正卿淡漠道。

  江窈步态从容,浑然天成的倨傲,“若是我偏要呢?”

  他最厌恶她这副模样,仿佛人人都要对她低三下四的,才算是呵护。

  秦正卿下令:“还不快将公主撵回去。”

  一时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你动一动我试试。”江窈剜了他一眼,藏在袖里的手攥紧。

  “都退下。”秦正卿终归还是应允了她。

  ……

  江窈进宫后第一件事,急匆匆去了御书房,生平第一次吃了闭门羹。

  大太监道:“陛下说……暂时不让您觐见。”

  江窈浑浑噩噩的走在宫道上,半途进永和宫请了次安。

  “他不见你那是他没眼光。”许皇后道。

  江窈:“……”有苦在心,口难开。

  许皇后现在成了被蒙在鼓里的那个,她自己有察觉,可就是想不通。

  她只知道,光熙帝和郑太后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许皇后以为江窈受了惊吓,到现在还没有走出来,没有多想。

  “自从你搬出宫,本宫都没有再和你说说话,更别谈好好看看你,不如这样,今天你留宿凤仪宫,照你临走前的样子,本宫经常让人过去收拾,就等着你回来。”

  江窈点头,没有拒绝许皇后的好意。

  郑太后得知江窈被留在宫里的消息,想着要去劝劝她,又想着她整天奔波劳顿,等明儿再说不迟。

  结果老人家半夜起夜的时候,披了件褂子,借着昏暗的烛光,刚准备下榻,一眼看到趴在床尾的身影,瑟缩成一团,真是比大冬天流浪的猫儿狗儿还要找人怜惜一些,像是被欺负傻了的状态。

  江窈醒过来时,郑太后刚给她披毯子,她一把抓住老人家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嘀咕了一句“皇祖母”。

  “你犯什么糊涂啊?”郑太后将她扶坐到榻边。

  江窈本来也不想跟这儿床边蹲的,实在忒丢份子。

  偏偏她还是做出了这样的事。

  江窈嗯一声。

  郑太后道:“功高盖主不是什么好事,依哀家看,陛下此举,多半是要挫挫他的锐气。”

  江窈抱着臂,大半张脸埋进去,“他若是出事,这个建章公主,我也不当了。”

  她想起国子监再遇,当时她气焰嚣张到一种地步,整天穿得花枝招展,整个一纨绔再世,谢槐玉总是风轻云淡的开口,“千字文,一百遍。”

  光这六个字,将她治得服服帖帖。她不服气,非要跟他怄气,差点挨一顿手板心。

  明明抄书的时候,心里把他骂个半死,回想起来又怀念的不得了。

  她想他了,想着和他在国子监的日子。

  “你这是说什么浑话?”郑太后语气不善,“哀家真是白纵了你这些年。”

  江窈始终没有再说话。

  “他当真值得你这样?”郑太后看着她微动的肩。自己一直以为,建章的性子,从来都是笑骂由人去,天大的事掉两滴眼泪珠子,第二天照旧没事人似的。

  “他……待我的心意也是一样的。”江窈声音很低,郑太后凑近才听了个大概。

  “哀家不瞒你,你父皇后来找过我,我为了这事儿,和他义正言辞表过态,他也和我招了,无非关两天就给放出去,人不会受什么罪的。就你一个小题大做,出息!实在不行,哀家这儿有刑部探视的腰牌,你拿过去……”

  江窈忽然露出眼睛,眨了眨,三秒后破涕而笑。

  郑太后:“……”

  “您怎么不早和我说呀?”江窈胡乱伸手擦着泪痕。

  现在又怪气她来了,郑太后看不过去,拿了帕子递给江窈,“真想让你照照镜子,像什么话?”

  江窈毫不客气道:“那就劳您再接个镜子来呗。”她可不想红肿个眼睛见人,要被笑话死的,实在有违她过去的形象。

  建章公主还是有包袱的。

  郑太后:“……”她算是拿这个皇孙女没什么办法了,好在她以后有克星。

  ——

  天上挂着道月牙。

  刑部大牢,狱卒见了郑太后的腰牌,正想给江窈带路被拒绝,她拿了钥匙,裙裾飘飘,经过冗长的走道。

  江窈拿着钥匙推门而入,没有主动问他一句话,而是自顾自拿出食盒。

  “大难临头各自飞,你现在总该多体恤我了。以后别整天想着什么社稷,我早和你说过,你若是跟着我,我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小家子气的人,心里只想着双宿双飞,情情爱爱的。

  果然是她觉悟太低。

  江窈挽起袖口,露出一截皓腕,上头戴着羊脂玉镯子。

  尤其是她絮絮叨叨训话的模样,像极了对夫君说话的口吻。

  她抬起眼睫,才发现谢槐玉盯着自己瞧了半晌,若有所思。

  黑暗里,她仍旧注意到他晦涩的视线,让她捕捉不透。

  “我给你带了火折子。”江窈道,“万一谢夫子想不开,非要在这里头三省吾身,再把眼睛看瞎了,我找谁赔去?”

  她蹲下身,全神贯注的神态,摆动着面前的灯盏。

  烛光摇曳。

  倒映在对方的眼睛里。

  像明亮的星星。

  江窈刚准备起身,后腰被人揽住。

  他俯身,微凉的唇从她眉心落下,吻过她的脸颊,轻而易举撬开她的牙关,攫取着她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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