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窈眼睫微颤, 不由自主的躲了躲, 整个人被重新捞到怀里。
他的吻来势汹汹, 带着不容抗拒的侵占, 她后颈一凉, 他的掌心绵软宽厚, 似乎怕她被硌到。
目眩神移里, 她被他压在身下,枕在他的外袍上。
她无措的撑在他胸膛上,被他扼住手腕, 他的动作渐渐轻柔,摩挲着她的腕侧。
她玉颈白皙,锁骨上泛着旖旎之色, 像晕开的胭脂让人浮想联翩, 谢槐玉伏在她肩窝上,和她耳鬓厮磨道:“傻姑娘, 你这样是嫁不出去的。”
江窈再也忍不住, 泪花朦胧, 一遍遍靠在他衣襟边上, 抽抽搭搭道:“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么?你这要是在我府上, 换个人和我这样说话, 我当天就……”
“就怎么样?”他薄唇轻启,细致的替她吻过泪痕。
江窈一下子噎住了,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她朝边上别开脑袋, “就二话不说把你撵出去。”
“所以你只有嫁给我的份了。”谢槐玉道。
江窈轻哼一声, “凭什么?”
“你想呐,别人一听,你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门生,肯定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窈成功被他逗笑,她这一晚上的心情简直了,不堪回首。
谢槐玉将人扶正了坐好,江窈像副软骨头似的,自然而然的搭在他肩上。
“哭什么?”谢槐玉问。
“没有。”她摇头。
建章公主无所畏惧,哭的那个不是她,可能是江小窈之类的吧。
“姑娘家要矜贵些才好的。”谢槐玉道,“你只需要等人巴心巴肝护着你就可以了,其余的,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江窈眨了眨眼,还是没有听懂。
有句话她藏在心里没好意思腆着脸说,实在不行就只有嫁给他啦,没想到被他抢先一步。
唉,又败给他一次。
“你父皇说得没错。”谢槐玉沉思道,小姑娘多亏是遇上他,要真是碰到个顽劣之徒,可真就成了光熙帝预料的那样,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不会将她拱手让人。
“什么?”江窈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手上,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下意识把玩着她的指尖。
她很想澄清一下,自己才不是软骨头,都是因他而起才对。
“我过去以为你是个大智若愚的。”谢槐玉低眉看她。
江窈:“……”她只能姑且当他在变相的夸自己了。
“我现在也是。”她义正言辞道。
“我只是希望,你以后能事事都为自己着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多一点防人之心,万一我存心诓你,你岂不是要成天怄气。”
“真的么?”江窈惶恐道,“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也没有那么伟大……”
她这个人还是比较豁达的,而且她坚定自己的择偶眼光,真遇到这种事,她只会先送对方出殡,然后自己大度的挥手告别这样。
谢槐玉:“……”
“说出来怕你不信。”江窈解释道,“其实我在这方面挺……游刃有余的,你说的我都明白,自古深情留不住,总是套路得人心,男人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么?可是遇到你就不想这样了。”
“男人是怎么一回事?”谢槐玉挑眉,他不是第一次见识到江窈清奇的脑回路。
江窈抱着他胳膊,可怜兮兮的蹭了蹭,企图萌混过关。
她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他纯粹担心自己。
江窈恍惚间,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在和长辈说话。
她以前觉得自己是能轻松驾驭小奶狗的,实际上……她对于谢槐玉这样的,简直半点抵抗力都没有,说得头头是道的大智慧更是荡然无存。
尤其是在某一个领域十分权威,一出场就让人觉得他是天王老子的感觉。光熙帝有一点没想错,她不是所谓的颜控,她只是眼光高,就算他不是什么相国,他也会是他本身。
有的人,天生就该受万人敬仰。
一般人她才不会喜欢,还不如她自己一个人玩有意思。
大概这就是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迷于声音,痴于肉……
啊呸。
她觉得自己确实得矜贵点,做一个男人心里的终极梦想,让人挠心巴肝的念着,当一个满分白月光或者红玫瑰之类的,集万人迷的资质于一身。
可是她做不到……既温柔又克制的话,她也很羡慕,能时时刻刻保证清醒,做好随时全身而退的准备。
都怪谢槐玉。
江窈手心攥着腰牌,美滋滋的从刑部大牢出来,郑太后宫里的侍卫候在外面,一路护送她回了凤仪宫。
有再多不开心的事,见他一面,就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大概是累极了,江窈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悠悠转醒,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郑太后。
连枝上前服侍她晨起更衣,期间祖孙俩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等江窈用完早膳,郑太后大手一挥,示意众人退下,这是要和她说体己话。
她没敢说,其他人退下就可以了,连枝退不退已经无所谓。
“谢相可有和你说什么?”郑太后焦急的问道。
这一声谢相让她莫名安心。看吧,即使他现在身陷刑部大牢,可是人人都把他当谢相的。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一觉睡得格外香甜,被他轻而易举哄得晕晕乎乎,快忘记他身陷囫囵的事了。
所以谢槐玉到底是睡草垛了还是一整夜没睡,美名其曰修禅坐忘啊,被关久了会不会直接顿悟……
江窈回想了一下,耳根泛红,“他……没有和我说什么。”
郑太后的眼神渐渐耐人寻味。
江窈:“……”她也很无辜啊,明明去之前心里压着一堆事,结果……两个人貌似抱了抱,稍微亲了亲,又没有滚两圈之类的。
反正就给她忘记了……
郑太后摆出一张她无可救药的脸。
江窈无奈的撑着下巴,“容我再想想……”她能想出个什么,总不能把细节给郑太后说一遍吧。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作为上一届后宫的佼佼者,江窈确实应该多请教老人家的。
“他光问我来着,我好像连他好不好都没有问。”江窈想了一通,泄气似的,自言自语道。
郑太后:“……”
“我知道他是被人构陷的,大理寺走水的时候他和我在一块儿,后来也是一块儿去的。”江窈嗤之以鼻道,“这就是典型的栽赃,诬陷!”
郑太后犹豫道:“哀家这儿有个法子,可是听你这么一说,哀家倒有点觉得他胸有成竹了……”
“要不我今儿再去瞧瞧他?”江窈眼睛一亮,“我爱吃甜食的,不知道他爱不爱吃,不都说爱屋及乌么……”
“窈窈。”郑太后提醒道。
江窈清咳一声,转回正题:“皇祖母有什么法子?我肯定全力以赴捞我们家谢夫子的。”
郑太后扶额道:“你以后别在外人跟前这样说话。”
“只有皇祖母在的时候,我才会这样说呀。”江窈诚恳道。
郑太后告诉她:“不如你去请谢清嵘出山试试。”
江窈听说过谢清嵘的名字,可以说整个大邺,对于谢清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同时也是上一任谢相。
“谢先贤若肯出面,再好不过了。”郑太后道,“先帝在位时,全靠有谢先贤辅佐,陛下当时的处境,就和现在的江煊一般无二。”
江窈想起来,谢槐玉送过自己海棠酥,说是谢清嵘外出游历时,从江南带回来的方子。
她将这事儿说了出来。
郑太后听得津津有味,“那后来呢?”
“一来二去,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咯。”江窈道,“您别拿我当戏折子取乐啊。”
“人无完人,在哀家看来,谢先贤也不过如此。”郑太后道,“抛家弃子,算什么好汉?不过他和张氏的事么,渊源久远,说起来可就长了。”
江窈思索道:“是啊,我只听说过,相府有个管事的老太太。”
郑太后将谢清嵘现在的住处告诉他,提到觅渡湖,江窈恍然大悟:“……巧了。”
“怎么?”
“我和他相识有段时日了,怪不得有一次他留我用膳,谢槐玉也在。”江窈咂舌道。
“那这事儿可就好办多了。”郑太后很是欣慰,“建章如此讨喜,你在他那里用过膳,是他这辈子修来的福气。”
“原来他就是谢清嵘么……”江窈处于震惊中。
“他就是那种,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好像天底下没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郑太后唏嘘,“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在江窈听来,这等于变相的夸自己,她谦逊道:“哪里哪里。”
郑太后:“……”
江窈命人备好马车,又让连枝做了一碟海棠酥,就当是借花献佛。
谢槐玉再怎么说,也是过继到他膝下的,在江窈的理解中,谢清嵘护犊子是应该的,就像郑太后一直护她是一个道理。不知者无罪,之前他谢清嵘跟个老顽童似的,放纵下人偷她辛辛苦苦钓上来的纪念品。
想想都心酸,本来打算回去好吃好喝伺候着的纪念品,就这么被人打了牙祭。
她正式以建章公主的身份上门,总得备点薄礼。
江窈走到半道才反应过来,她对送礼这件事没什么观念,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给人送礼,过去她都是负责收礼的,甚至利欲熏心的……分为三六九等,不大合眼的就直接压箱底。
轮到她自己送礼,才发现……这是一件值得费心思的事情。
就好比她府里送出的宝贝,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自己手里。
——
雅舍,此时谢清嵘正坐在檐下,时不时逗着手边的鸟笼。
没等江窈说清楚来意,谢清嵘朝她躬身道:“草民见过建章公主。”
江窈摸不透谢清嵘的意思,既然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为什么今天才道破,好像他早已知道她的来意。
果然,等她按照郑太后事先嘱咐的,磕磕巴巴说完来意。
谢清嵘摸了摸胡须,发难道:“谢槐玉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江窈答道:“他在国子监授课于我,自然关我的事。”
“这只能证明你和他经常打照面而已,就像上次老夫做东,你和他都来我这儿蹭吃蹭喝一样。”谢清嵘继续逗着鸟。
“恐怕您还不知道吧,”江窈委婉的暗示道,“我可是他的关门弟子,独一份的,不行你等他出来,亲口去问问他。”
“你这激将法,学得还不够火候。”谢清嵘决定给她指条明路,“谢槐玉一般这种时候,已经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明人不说暗话,他之前对于我而言,可能仅仅是授课的夫子,往后说不定……”江窈大大方方道,“就是我府上的人了。”
“口说无凭。”谢清嵘起了逗她的心思,能让谢槐玉魂牵梦绕的女子,他好奇多时了。
江窈将盛放糕点的匣子撂下,“您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走了。到时候御林军找不到我,把你这雅舍都给拆了信不信?”
谢清嵘打开一看,评价道:“我说他那阵子魔怔似的,天天来找我讨教,我现在才有几分相信,你确实是他的关门弟子。”
江窈:“……”看在她家谢夫子的份上,她才不要和老不正经的计较。
江窈将连日以来的事情道出,说到可气的地方时振振有辞,像个愤青附体,“连我皇祖母都尊称您一声谢先贤,可见您是个明事理的,您说句公道话吧。”
谢清嵘喂鸟吃完食,一派散懒,“那敢情好,一个谢槐玉倒下去,千千万的后生仔站出来。”
江窈抿了抿唇,也学老人家的动作,往鸟笼跟前凑,“谢家可以再出一个相国,可是谢槐玉只有一个。”
谢清嵘道:“自古处人遇事,都讲究个以诚相待,”
“总之,我和他关系好的不得了。”江窈含糊道。
谢清嵘没有说话,别过头胡须直颤,看起来像是……在笑?
江窈算是看出来了,这就是故意刁难她,就和郑太后的刁难是一样的。
“我和谢相,确实如您所想,是见色起……”她顺口道,说了一半才意识到不对劲,实在有伤大雅,连忙改口,“两情相悦。”
江窈忐忑的等着老人家回应。
她肯定给谢槐玉丢颜面了,早知道她应该事先拟一套说辞的,不然别人肯定以为她是个整天情情爱爱……有情饮水饱的中二时期少女,就像她看待江煊的眼光一样。
谢清嵘负手踱步,“光熙帝这个老匹夫,当了几年闲散皇帝,连最基本的仁义礼智都忘了,”
江窈赶紧捡好听的说,“您老人家出马,就当今朝堂上那些小喽啰,见了您还不得吓得抱头鼠窜。”
“那是自然。”谢清嵘颇为引以为豪道。
任谁都没有想到,成日里不学无术的建章公主,居然会请的动谢清嵘。
没有人能把这两个人想到一块儿去,长安城这些年多少世家子弟求之不得,热切盼着想一睹先贤尊荣,都没有这个机会。
江窈神气的不行,手执团扇,朝御书房外头一杵。
大太监张口就来:“陛下昨儿吩咐过不见人,殿下您还是请回吧。”
“老夫难道不是人么?”谢清嵘中气十足的走下马车。
江窈给他让开道,大太监本来昏昏欲睡的站着岗,一下子整个人就精神了,“谢、谢先贤?”
“还不快去通报。”江窈道。
大太监飞快的拔腿进去通报,恭敬的哈腰:“陛下请您进去呢。”
“父皇若是知道我请来谢先贤,指不定要怎么赏我呢。”江窈作势要跟进去。
大太监面露为难:“这恐怕……”
“误会误会。”谢清嵘道,“公主殿下宽几待人,顺路载老夫一程而已。”
江窈:“……”保持微笑。
谢清嵘忽然驻足,“老夫想起来,要带个伺候笔墨的。”
江窈做好准备毛遂自荐,谢清嵘伸手一指,“就你吧。”然后大太监窃喜的跟了进去。
她拿着扇柄,当油纸伞使,正午的阳光刺眼,她干脆抬腕,刚好可以挡去大半光线。
约莫小半个时辰,大太监被灰溜溜的打发出来。
江窈“哟”一声,“这不是专程伺候笔墨的钱公公么?”
“殿下跟我说笑呢。”大太监苦笑,他真心实意想留在里面,但是光熙帝非要将他支开,留在殿外应付建章公主也是件苦差事。
江窈挑明道:“借一步说话?”
大太监捣蒜似的点头。
“里头都说什么了?”江窈拔下一支簪,递给他。
“使不得,使不得。”大太监一脸正直的拒绝。
江窈又褪下了羊脂玉的镯子。
大太监抖了抖袖兜,放到耳边听了个响。
“回殿下的话,大概是这样的,光熙帝先说,谢先贤你来的正好,谢先贤又说近日里……”
江窈打断他:“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还不是为了谢相那档子事么,奴才这两天见不着谢相,走道儿都发慌……”大太监如实道,“谢先贤不愧是谢先贤,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不输当年。”
学到了,连先贤的作风都如此洒脱,这么一比较,江窈瞬间觉得自己输了一大截。
看来谢清嵘心里头也着急上火,非要在自己面前装蒜。
江窈追问:“那我父皇什么反应?”
“陛下大怒,说了一通有的没的,奴才听不懂。”大太监道,“不过谢先贤一句话,就把陛下堵得哑口无言。”
“……什么话?”她预感不是什么好话。
换了她也得跟人冲,给她逼急了,她带着江煊劫狱去。
大太监清嗓子,学着谢先贤的语气道:“想当年先帝在位那会儿,老夫还在御书房出过恭!”
江窈:“……”甘拜下风。
她也好想进谢门,学个一年半载的,岂不是也能舌战群雄等等,听起来比国子监有意思多了。
如果她算谢槐玉的关门弟子,那她勉强也算谢门的编外学员。
……
御书房
光熙帝端坐在桌前,听谢清嵘噼里啪啦说了一顿,跟以前在东宫教训他的时候,简直如出一辙。
一般这种情况,光熙帝都是选择装作无事发生。
不然谢清嵘会说出一连串的大道理出来,他拿定自己无话反驳。
等耳根子清净下来,光熙帝道:“爱卿先喝口茶再说不急。”
“贤君难做,陛下要为全局考虑,想的自然是事态不要继续继续扩大,可不能光镇压难民,总得想法子安抚,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谢清嵘老生常谈道。
光熙帝:“……朕不是个两耳不闻天下事的人。”
谢清嵘一脸“请开始您的表演”。
光熙帝取出一沓纸,亲自起身递过去,打算将事情和盘托出——
“这是广阳王这些年以来和长安城里的往来书信。可惜啊,到现在都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广阳王书信来往的是秦右相。”
“广阳王在世时,一昧的克扣民脂民膏,谎报民情,欺上犯下,为了一己私欲,陷百姓于水火之中。”
“按理说,清河郡主生前和广阳王妃最为亲近,除了秦栋,朕也想不出其他人了。”
谢清嵘一一看了,每一封信只有广阳王的署名,却没有开头。
可见这些年广阳王在长安城中设有眼线,也就是同党。
光熙帝继续道——
“民怨被积压的久了,难免有性子比较激进的暴民,居然做出行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朕一视同仁,对待这种人绝不姑息。”
“行刺案确实在意料之外,怪朕的疏忽。”
“这事儿本来最多查到巡城御史头上,谢相执意规劝朕,誓要彻查到底,一并揪出同党。”
“多亏大理寺走水那一夜,刺客的证词被毁,幸有谢相足智多谋,献出此计,甘愿放下身段进刑部大牢。”
“秦栋自以为相安无事,能够一手遮天,结果老马失前蹄,以为朕真的糊涂,天子脚下,当众欺凌难民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谢清嵘难得老脸一红,“陛下这招引蛇出洞,颇有先帝当年的风范。”
拜建章公主所赐,连这点小伎俩都没看出来,跟着一起犯糊涂。
光熙帝其实也很惭愧,要不是有谢相起这个头,冒天下大不为,弹劾藩王。
他怕是一直被蒙在鼓里。
……
三日后
永州难民的沉冤得以昭雪天下,涉案其中的官员,以秦右相为首,通通落马。
谢槐玉官复原职,普天之下,当之无愧的相国二字,唯他莫属。
世人眼里只看到风光的一面,茶楼先生这时候开始马后炮,说秦栋这个右相,连半载光阴都没能坐到,说不定史官都不屑写他,写他都是脏了笔。
说起谢相又是老一套说辞,玩权弄术,心狠手辣。秦栋这个窝囊右相当了半年不到,就咔擦要上断头台。
江窈才不管这些,她只知道,今儿同时也是谢槐玉正式回相府的日子。
她特意找连枝学手艺,想给某人露一手。送礼真的是件麻烦事,首先得摸清人家的喜好,光这点她就出局了。
然后她就想起谢槐玉的好了,她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一样细心入微,跟他比起来,自己简直过得糙极了。
连枝变戏法似的一堆菜名牌给她,江窈果断眼高手低,挑了个看上去最有牌面的菜名——板栗炖排骨。
连枝表示:“殿下这个您学不会的。”
江窈:“……以前我做什么你不都是最支持的么?”
连枝改口道:“奴婢这就给您备食材去。”
江窈想着,她得挑个顶漂亮的瓷煲,里里外外的品相都得上的了台面才行,问连枝拿了库房钥匙,转身挑去了。
等她乐呵呵捧着瓷煲出来,墙角有两个小宫女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道——
“大事不好啦,听说建章公主要素手做羹汤,进小厨房呢。”
“什么?以后公主府都没有小厨房了?那咱们怎么办,喝西北风为生么?”
江窈怕忽然露面,再给这俩人吓到,先跺了下脚,才转身出来,“你们两个叫什么?”
小宫女互相看着对方,面如菜色,报了一串名字。
“记下来。”江窈朝不远处的连枝招手,示意她过来,“这三个月的俸禄,都别想拿了。”
连枝:“……”
连枝手艺精湛,见江窈伸手去拿菜刀,赶紧抢过来。
等一切工序都完成,江窈稍微掂了两下勺,以便盐分入味均匀。
“殿下第一次下厨,动作比御膳房的还要赏心悦目,真是叫奴婢佩服。”连枝道。
江窈给了她个眼神,示意她过了,毕竟自己都快听不下去。
小厨房里很快就飘香四溢,江窈支了张小桌子,等连枝端上来,金灿灿的板栗躺在其中,看起来甜糯爽口。
“我尝几个栗子。”江窈老神在在道。
栗子作为配菜,连枝特意煸炒过,反倒喧宾夺主,尝起来也是绵软甜美,带着骨汤的香醇。
江窈便舀了几勺汤,她也不想的,可是栗子干吃她怕噎着。
连枝:“……”
“我才想起来,我最近这几天都没有碰过荤腥。”江窈面不改色道,才不是她贪吃。
将剩下小半碗盛进瓷煲,乍一看色香味俱全,板栗没有了不要紧,排骨还在,仔细一看……还不如乍一看。
连枝实在不敢看第二眼,这卖相不知道的还以为剩菜残羹,“奴婢……不对,殿下要不要重做一份?”
江窈摇头:“不行,就这个。”
她当宝贝似的装进食盒,坐上马车,光明正大去了相府的正门口。
但她没敢进相府,连食盒也是连枝递给管家的。
常常听连枝说起,说相府是个奇珍异宝地。
她怕自己喜新厌旧,做公主不能忘本,金窝银窝都不如她的公主府。
此时书房里的谢槐玉,窗前的信鸽扑腾着翅膀。
他摊开手里的字条,谢清嵘的书法一气呵成:小姑娘为了你心急如焚,老夫自然要出手相救,这笔账就先给你暂时记下啦。
另一边摆着小姑娘送过来的瓷煲,清清淡淡的品相,赛过万千珍馐。
被记挂在心头的滋味,就像他每次和她温存时的贪恋,足以让他蚀骨上瘾。
管家拿着刚清洗过的笔砚进来,他只认识食盒,一时间没有认出案上的羹汤,正是他自己送进来的。
“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还不快重新给相爷传膳。”管家朝门口的小厮道。
“本相觉得甚合口味。”谢槐玉慢条斯理道,“你是有什么疑议么?”
管家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祸从后出,“……相爷说得是。”
……
江窈回府的路上,车夫冷不丁勒住缰绳。
好在她今时不同往日,巍然不动的坐在马车里,连枝跟着她,久而久之也历练出来。
“有人挡了道,口口声声要见您。”车夫禀告道。
江窈伸手挑帘,挡道的人一身锦衣绸缎,鬓边落下几丝碎发,戴着枷锁,旁边跟着负责押送的将士。
风水轮流转,上一次见秦正卿还是在城郊,那时候他在马背上,一举一动都是意气风发。
“秦世子。”她居高临下,俯瞰着他。
秦正卿道:“我今日,是特地来向殿下告辞的。”
江窈面露狐疑,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三司会审的流程走下来,得有段时日,至少现在不是他告辞的时候。
秦正卿上前一步,“不知道殿下还记不得,国子监,谢相指名道姓要你答,你答不出来,我生怕你挨手心……”
江窈打断他,“既然你提起国子监的日子,那我就好好问一问你,你那时口口声声和我说,入仕以后,要如何造福百姓,还说谢相对于你而言,一直是文人贤士里的典范。”
“你以为谢相又是什么好人?凭什么我会落到一败涂地?”秦正卿的语气咄咄逼人。
江窈底气十足道:“凭他有一颗赤子之心,凭他为官这些年,与你们这些人和而不同,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她心里默默给自己这次答卷打了满分,其实她从来没有特别高尚的觉悟,可是想到谢槐玉,她就自然而然的说出来了。
换句话说,她只是在陈述事实。
至少在安置永州难民这件事上,谢槐玉的做法让人挑不出错来。
朝堂上的风起云涌是一码事,百姓的安居乐业又是另一码数,两者并不能混于一谈。
秦正卿哧笑:“如今国库空虚。全天下唯独相府跟个富贵乡似的,都能比肩王公贵族了,毫不收敛,府里更是珍藏着多少稀世珍宝,连陛下都不曾见过,谢相?他不过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那又怎么样?”江窈道,“至少他今天的一切,配得上自己的狼子野心,而你呢?等你什么时候有他这份能耐,你才有资格说这个话。”
秦正卿还想和她说什么,江窈撂下车帘,之前春闱,她托他广济学子。可是现在,她和他的同袍之谊,到此为止。
江窈想通了。有些事,能者多得。
凭本事当的相国,为什么不能为所欲为?
她既然是一个穿过来的人,本来就应该对君主立宪制,持有一个怀疑态度。
若是退位让贤,并不等于失败。条条大路通罗马,人可以证明自己的价值,不止是通过皇位。
可她既然生在皇室,便不会让这个局面发生。
最重要的是……她有了自己的私心。不管怎么样,她自己都不愿意想这些杂七杂八的,最好谢槐玉也不要再掺和进去。
她只想早日金屋藏驸马,任由她变着法儿的绞尽脑汁,到最后都是被他算计在鼓掌之中,这个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可是她总得尊重人家,就像谢槐玉也尊重自己一样。
往往一个女人,想要“睡服”一个男人,总是有千百种方法的。江窈越想越往限制级画面想了……
虽然她确实挺想扒谢槐玉衣裳来着,但是她不敢。实践派不属于她的作风,她应该属于表面一姐风范,实际上是个小怂包。
傍晚时分,江窈沐浴过后,坐在花园的秋千架上,手里捧着本游记书册。
她心不在焉,手里的书被人抽走才反应过来。
“书拿倒了。”谢槐玉道。
他长身玉立,背后是霞光万丈,余晖里勾勒出丝丝浮云。
“我心里头纳闷,”江窈叹气道,“银狐狸和小豹笑到底在一起没有?”
谢槐玉朝她勾了勾手指,江窈下意识挨着耳朵凑过去听。
“这么想知道?”
江窈嗯一声。
“等夫人进了相府,我再告诉你。”谢槐玉大言不惭道。
“你想得美。”江窈无措的嗔道,“瞎喊什么呢?”
谢槐玉眸光清澈,映出她笑吟吟的模样。
“从实招来。”江窈抬了抬下颔,“你像今儿这样,明目张胆的进公主府,多少次了?”
谢槐玉挑眉,“秦世子似乎对你颇有怨词。”
“他脑筋不清楚,这才入仕多久,跟变了个人似的。”江窈提起这事儿就来气,“以前他可是信誓旦旦的挂在嘴边,说自己一旦入仕,便要如何。你说说看,人怎么能这样呢?”
这要放在她的时代,整个一典型的腐败分子。
“所以你最好。”谢槐玉低头看她。
江窈基本可以说是日常被夸,却是第一次这样受用,比郑太后、许皇后、江煊还有连枝等等,统统加在一起,都要受用许多。
“在国子监,非要让我挑一个当关门弟子的话,我会选你。”
她遗憾的移开眼,看着挨着秋千的凤仙花,“可是我资质一般……”
“天资聪颖,是不是你?”谢槐玉失笑道。
江窈厚着脸皮,点头承认。
“整天打着我关门弟子的名号,在外走动,我还想问问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闹了半天,敢情是找她算账来着,“你刚刚还愿意的。”
谢槐玉没有否认。
江窈起身,顺手取了石桌上的茶杯,递给他:“谢师茶。”
他圈住她的腕,转而覆上她的手背,直到指尖,就这样捧过她手里的茶杯,更像是在牵着她。
江窈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他揽在膝上,秋千轻轻的晃,天上的云丝也在晃啊晃。
她唇上一热,茶香袅袅。
他渡了一口茶给她,“这才叫谢师茶。”
晚风徐徐,璧人成双。
……
大概是受到谢槐玉的耳濡目染,江窈从那以后,打定主意要奋起,她不要当咸鱼公主。
六月初,将会迎来国子监年试的日子。
和以前的临时抱佛脚不一样,江窈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茶楼不逛了,秋千也不晃了,空下来就窝在书房里,墙壁上挂着某人的书法,龙飞凤舞,她每天看在眼里,都快熟记于心。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刚搬进公主府那日,她对他成见颇深,连看一眼关于他的所有物都觉得难熬。
现在想想,心里生起一阵暖意,这应该是他心底对自己的期望。
这一日,永州难民案的宣判结果出来,秦栋斩首示众,秦正卿等其余涉案官员则是流放关外。
这次的监斩官也不是谢槐玉,她也没有再像上次一样,好奇的去“凑热闹”。
谢相一直在神坛,从未被超越。他所到之处,承载着日光鼎盛。
国子监所有人都在议论谢相,他似乎永远都在饱受争议。
都说他心狠手辣,玩权弄术,在其位谋其政。可是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其实谢槐玉并不是她想的那样。他有他的抱负,正如他所说,他不是什么大圣人,可也没有十恶不赦到不可原谅。
至少她觉得他值得自己依赖。
回想她以前,也像这些人一样,只知道人云亦云。
谢槐玉说自己最好,她总得配得上这句最好,谁让她喝了他的谢师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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