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今日忐忑万分, 来了相国寺之后, 宋夷光听到方丈说自己并不是克人防人的命格之时十分欢喜, 但没曾想, 转头就听到了实情, 现在眼泪止都止不住。她哭得太厉害了, 抽噎不止, 秦婉坐在她身边,并不言语,只轻轻抚着她的发。
一直哭得浑身发抖, 她才渐渐停了,蜷缩在禅房的床上,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秦婉担心得要命, 更是愈发后悔不应将她带到相国寺来,如今是愈发难以收拾了。
临近午时, 两人都没有心思吃饭, 禅房之中安静如许, 静得仿佛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 紫苏和杜若重新打了水要给宋夷光整理, 但无奈宋夷光摇头, 两人也不好再上前。一时间屋中更是静默,秦婉张了几次嘴,也不知应该从何劝起。
宋夷光和她不一样, 她不信怪力乱神, 但宋夷光很信,在这样几乎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实面前,好似什么劝慰的话都变得那样苍白无力。
“阿婉。”宋夷光侧卧着身子,喃喃的说道,“我往后再也不要见柳木头了,我不要他死……”
“什么死不死的,再没有这些事。”秦婉啐了她一口,见她眼泪都洇入了被褥,湿了一片,浮到嘴边的话也只好咽了下去,只说道,“还不到那个地步,你何必如此?”
“等到了那个地步,我就只能看到他的尸体了。”宋夷光摇头,眼泪更凶了。
不知应该说什么,秦婉也烦躁起来,偏巧此时有人敲门,杜若忙去开门,却见夏昭华站在门前,还提了个食盒。那个食盒好大,夏昭华身量娇小,让人怀疑她是否真的拿得动那食盒。紫苏和杜若赶紧接过:“夏姑娘,这东西这样重,让姑娘受了累。”两人同时去接,接在手上了还往下落了一下,若非两人加大了劲儿,只怕食盒非要摔在地上不可。
“无碍,一点也不重。”夏昭华不知是客套还是什么,笑盈盈的说道,将紫苏和杜若都惊得又望了她一眼,并不言语。“临近午时了,人不吃饭可不行。”她一面说一面将食盒中的菜肴取出来,都是相国寺的素斋,“我不知二位郡主喜欢吃什么,便都要了些,还是趁热吃一些吧,如今天冷,吃一些暖暖身子。”
不料她竟然亲自来送吃食,秦婉忙起身道谢。夏昭华笑道:“郡主这声谢可是折煞了我。”她说到这里,盛了两碗饭出来,“趁热吃吧。”
宋夷光侧躺在床上,闷闷的说:“不必了,我吃不下。”
她方才哭着进禅房的样子,夏昭华还记得,但亲疏有别,又是君臣关系,她到底不能去过问。此时一见,也觉得宋夷光的确是有些不对劲,沉吟片刻,还是关切说:“是受了委屈还是遇到了什么烦难?不如说出来,也好过一人憋在心里委屈不是?”
“说了也只能自己委屈着。”宋夷光摇头,“阿婉都没办法,你就更没办法了。”她说到这里,转过头来看了夏昭华一眼,“我自己命不好。”
她双眼哭得又红又肿,将夏昭华都惊了惊。秦婉现下也是心中烦闷:“让夏姑娘看了笑话。”
“又有什么笑话可言?”夏昭华看着宋夷光的样子,不多时就笑出声来,宋夷光脸上立时白了:“你笑话我?”
“臣女不是笑话郡主。”夏昭华放下手,“只是我想不出,郡主好端端的,怎会说自己命不好?难道是请了方丈大师为自己排命?”见宋夷光神色大变,她知道自己是说对了,想了想,笑道:“郡主其实不必当真的。”
宋夷光骤然大怒,翻身坐起,指着夏昭华说:“你又不是我,你怎的知道我怎样想的?你们人人命都好,也不像我这样防人克人,连自己爹娘都克死了……”她越说越伤心,眼泪簌簌。
秦婉现下心烦意乱,夏昭华并未说错,但现在宋夷光情绪起伏太大,好话也听不进去。忙对夏昭华歉意一笑:“得罪了,夏姑娘还是出去吧。”
“若郡主信得过臣女,就让臣女来劝劝安定郡主吧。”夏昭华望着秦婉,并不为宋夷光的话着恼,“总归……臣女那傻侄子还等在外面,要臣女进来问一问,到底怎么了。”她说罢,自行走到床前,摸了手巾给宋夷光,后者气呼呼的,立时就将手巾给扔了:“不要你笑话我。”
“臣女为什么笑话郡主?你是君我是臣,在今日之前,你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做什么笑话你?”夏昭华也不生气,还是笑着,宋夷光也知道这话有理,抽噎了几次,到底没有说话。
“那些命格命数之理,听一听就好了,未必要当真的。”夏昭华笑道,坐在床边的脚踏上,重新取了一张手巾给宋夷光擦泪,“郡主说什么防人克人的话,这话才是好笑。”见她要恼,又忙说下去,“郡主得出这样的话,不过是为了父母双亡之事,实则完全不必想这样多。算来我比郡主还惨些,先是跟我定亲的那小子死了,接着父母爹娘也一年之内都合了眼。真要这样算,我才真是防人克人。”
听她这样说,宋夷光总算是心中好过一点了,好歹有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人,她吸了吸鼻子:“那你一点不担心么?若真是防人克人,又怎么办?”
“我从不担心这些。”见她愿意说话了,夏昭华笑盈盈的给她擦干眼泪,又让人绞了湿帕子来给她敷眼睛,“生死有命,绝不是因我一人能改的。况我还有哥哥嫂子,还有个傻侄儿,一家子幸福美满,我若是为这些伤神,才划不来。”
宋夷光摇头:“你比我强些,我什么都不剩了……”
见她又要开哭,众人无声一叹,夏昭华则摆手示意众人不必说话,笑道:“什么都不剩了?陛下和太后若是不疼你,你今日怎能当上郡主?连和宁郡主也在这里陪着你,你都全忘了?郡主是个聪明人,也不必我再喋喋不休的说下去。”
宋夷光轻轻的“嗯”了一声:“可是……我亲耳听到的,方丈说我确实有防人克人之相,要是克死了我在意的人,怎么办?”
她话中隐隐又有了些哭腔,见能让她这样上心,且她并不说是谁,只怕是心上人。当下看向了秦婉,秦婉今日本是烦躁,但见夏昭华三言两语竟然将宋夷光的情绪安抚下来了,着实对这位夏姑娘生出了感激。又听宋夷光说这话,也说:“那样多年都相安无事,总不能因为你得了个八字命数,就立即克住了吧”
这下宋夷光不说话了,夏昭华不动声色的起身,引了秦婉到外面去站定:“郡主,我虽不知安定郡主所言那人是谁,我也不便细问。但郡主不妨使个法子,让安定郡主彻底断了这个心结。”她说到这里,附在秦婉耳边说了一通,“郡主不如如此行事,也好了断了安定郡主的心结。恰如郡主所言,即便真要相克,早就克了,怎会等到现在?”
秦婉细细听完夏昭华的话,顿时笑出声来:“好个夏姑娘,这法子倒是滴水不漏,若是此次,能让夷光免了这心结,我必有重谢。”说罢了,她又叫道:“紫苏,去请方丈来一趟。”
不知两人打什么哑谜,紫苏忙去了,宋夷光躺在床上遮着眼睛,夏昭华和她说了几句,也就起身告辞。急得宋夷光叫道:“夏姐姐,往后我们还能见面么?”
“自然可以的。”夏昭华笑道,又对秦婉点了点头,轻声说,“郡主可要依计行事。”说罢,又向宋夷光和秦婉告辞,这才去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秦婉乐得直笑,不免觉得这位夏家姑娘着实是个厉害人,心思这样缜密。正值此时,紫苏从外回来,身后正是方丈,秦婉忙迎了上去,远远的离开禅房,笑道:“方丈大师,不知可否帮本郡主一个忙?”
宋夷光取了湿帕坐好,百无聊赖的想着今日的事。夏昭华的意思她明白,她并非是一无所有,但正因如此,她就愈发的担心,若是柳穆清真的被自己波及,那可怎生是好?正想着,秦婉便领了方丈进来,后者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安定郡主可好上一些了?”
宋夷光点头,复又摇头,并不说话。秦婉则笑道:“方才安定郡主听了方丈的话,认定自己防人克人,生怕伤到了在意的人,委委屈屈的哭了一场。偏巧我听一位姐姐说,既然如此,不妨算一算对方的命格,看看是否相克。我寻思着也是这个道理,这才求了方丈大师来。”她说罢,提笔将柳穆清的八字写下,宋夷光半信半疑的问道:“你真的记得他的生辰八字。”
她自然是记得的,她和柳穆清自小及大都在一处,对于柳穆清何时所生是再清楚不过了。况且今日万事俱备,只差将宋夷光这个小丫头哄骗入套。故此,她轻描淡写的说道:“自然是记得的,难道你能记得比我清楚?”
宋夷光哼了一声:“阿婉你就欺负人!”
抿唇直笑,秦婉将写好的生辰八字交给方丈大师,后者接过之后,默默的算了算,脸色立时又变,看得宋夷光不免紧张起来:“大师,你今儿骗了我,可不能再骗我了……”
“郡主说笑了。”方丈慢慢放下了写有柳穆清八字的纸张,脸色十分凝重:“虽不知这位是谁,若是个女子,这八字倒是极好,一生富贵,无病无忧。但若是个男子,便是大凶之兆。”
脸儿都给他唬白了,宋夷光差点坐不住,忙问:“他会有血光之灾么?”
“回郡主的话,并非是有血光之灾,而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会有所不妥。”方丈拨着手中的转珠,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宋夷光急得额上冷汗频出,拉住秦婉的手,“阿婉,这可怎么办呀?”
秦婉悄声说:“你就是个克人防人的,还担心别人?”一席话让宋夷光脸儿顿红,苦兮兮的坐在位子上。见宋夷光老实了,秦婉则问道:“那……若是此人和安定郡主的命数遇上了,谁更能存活?”
方丈似乎没料到她要问这个问题,手中转珠转了好几圈后,双手合十笑道:“这个……郡主不必担心此事,安定郡主和这位的八字虽硬,但遇强则强,若真是两人命数相遇,反倒是生出无尽的生机来。”
宋夷光闻言一个激灵:“意思就是说……”
“贫僧之意,就是郡主和这位郎君的八字很合。”
宋夷光喜得要拉秦婉,忽又想到上午的事,半信半疑的看着方丈:“大师,这是真的么?别又拿我开心呢。”
“出家人不打诳语。”方丈笑道,慈眉善目的样子十分有说服力,宋夷光这才笑起来,拍手说:“方丈是德高望重的大师,若是骗了我,那就是犯了不妄言戒,佛祖会责怪你的。”她喜形于色,忙要出门去,隐隐的还听她说要去柳家。
这丫头到底是没什么心眼。秦婉在心中说道,方才夏昭华附在她耳边,就是让她想法子得了宋夷光心中那人的八字,然后和方丈合力演一出好戏,不管方丈说什么都好,只要让宋夷光信了她和柳穆清八字很合就成。出家人慈悲为怀,方丈自然不忍宋夷光如此消沉。秦婉起身笑道:“多谢方丈了,今年我会给相国寺捐出许多香火银的。”
“郡主言重了,出家人不打诳语。”方丈施施然起身,对秦婉施了一礼,“贫僧并未有半点虚言,这位公子八字的确很硬,浑然的克妻之兆。以命数来说,若是这位公子娶亲,只怕新妇活不过三年。但偏巧,此人和安定郡主八字相合,生出无穷的生机来,若能成其好事,必然一生和睦,子孙满堂。”
听罢他的话,秦婉忽的笑出声来:“方丈的意思……他二人八字都硬,但却是最为相合的?”
*
自打九月廿七在东宫分离之后,柳穆清便陷入了一种很焦虑的狂躁之中。宋夷光一直不肯见他,捎去的信也从不回,让柳穆清万分焦急。他往日也不知道,宋夷光那大大咧咧的外表下还有那样细腻的小心思。
他想跟宋夷光在一起,他会一辈子对她好的,只要有宋夷光陪着,他愿意一辈子不纳妾。但是宋夷光一直不愿给他正面回应,让柳穆清焦虑得要命。
他实在看不进去书,将手中的书扔了,正巧打在进来传信的小厮头上。那小厮惨叫一声,捂着痛楚:“大爷,和宁郡主和安定郡主来了。”
“婉儿和夷光来了?”柳穆清大喜之下,赶紧起身,小厮应了一声,寻思着竟然连自家大爷都变得要扔东西打人了,实在是匪夷所思。柳穆清顾不得他,忙迎了出去。这么多日子,他不上不下的吊得十分难受,现在宋夷光却亲自来了,他很想她……
刚从书房出来,就见宋夷光圆滚滚的小身子跑得飞快,柳穆清大喜:“夷……”连那个“光”都还没叫出来,宋夷光就撞入他怀里,小胖手用力搂住他的脖子:“死木头,我愿意嫁给你。”
喜欢郡主娇宠日记请大家收藏:(321553.xyz)郡主娇宠日记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