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骨头?”沈兮迟紧盯刘炳信, 唇畔沁出一丝冷笑, “你要我的骨头何用?”
“自然是有大用处。”刘炳信笑得奸邪, “沈小姐, 鄙人现在就等你一句话——你到底是给, 还是不给?”
沈兮迟冷冷地盯着他半晌, 突然笑了。
“刘炳信, 你现在又惺惺作态什么?你将我的婢女绑了来,手里还捏着梅花山上那么多人的性命,我能不答应么?”
她如此直接, 刘炳信倒始料未及。他微愣片刻,随后开怀大笑道:“沈小姐真是爽快人!”
沈兮迟撇开双眼,冷笑道:“要死也做个明白鬼。你倒是应该和我说明白, 你到底要把我的骨头拿去做什么。”
同一时间, 她眼角余光飞快向四下观察。
这是一爿逼仄的空地,硕大的树冠将他们俩满满当当地罩在其中, 俨然是一个天然的洞穴。白色的天光从树缝中漏出, 投于眼前, 照出一片狭隘的亮处。
除了她和刘炳信……暗处竟然还有人。
难道是映绿她们?
一旁的刘炳信依然有些犹疑不决, 踌躇着要不要将当中缘由告诉沈兮迟。沈兮迟不动声色地挪回目光, 出言讥讽:“怎么, 有胆子绑人,有胆子借我这身骨头,却没胆子说是为什么?”
她的手脚都被捆上了绳子, 绑得死死的, 显得手腕脚踝尤其纤细。刘炳信心里对她忌惮,本来还有几分担心,被她这么一激,便也觉得理所当然。
——对啊,人一个弱女子,都被绳子绑得这么牢了,还怕她做什么?
他遂笑道:“沈小姐此言差矣。我刘某人向来做事坦荡,你要问什么,我便答什么好了。”
沈兮迟微扬起下巴,表情颇为倨傲。
开玩笑,她堂堂大越镇国长公主,何时遭受过这样的侮辱?就算现在落了下风,面上也一定不能丢了里子去。
她说:“我只想知道你要拿我的骨头去做什么。”
刘炳信斟酌了一下词句:“沈小姐,你也是长久和妖鬼打交道的人,那你一定听说过有一种阵法,叫窫窳回阳,是也不是?”
沈兮迟的心当下一沉。
窫窳回阳阵。
这背后之人的目的,竟然是要开启窫窳回阳阵。
窫窳是上古神衹,传说是为烛龙的儿子。他本性善良,人首蛇身,后却被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危”与他同族的贰负谋杀。
天帝不忍,让窫窳复活,没想到窫窳却成了一个龙首猫身的怪物,性格大变,残暴异常,喜食人类。
《山海经》的《海内南经》便有记载:窫窳龙首,居弱水中,在狌狌知人名之西,其状如龙首,食人。
他是《山海经》中惟三死而复生的神物之一,结局却甚血腥残忍。这是一个前车之鉴,同时也是暗示——
死而复生,乃至长生,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
窫窳回阳阵可令是死人复生,性情大变,成为杀戮的武器——由此可见,这是个怎样逆天而行的邪阵。
沈兮迟敛下眼中复杂的神色,鼻腔内发出嗤笑一声:“这是上古邪阵,倒行逆施,逆天改命,早就成了传说。你也真是天真,要我说,当今天下可没有高人能摆出这个阵。”
而且,这和她的骨头有什么关系?
刘炳信见她有些无措,得意地哈哈大笑:“沈小姐,我刘某人没有摆窫窳回阳阵的本事,但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可不能这么绝对,说这天底下没有人能启动得了这个阵法,是也不是?”
沈兮迟被他接二连三的“是也不是”弄得一阵心烦意乱,当下刺了回去:“刘炳信,你也别在这儿给我逞能了。说了半天你就是个小喽啰,在我面前得意个什么劲?嗯?”
刘炳信被她堵得话也说不出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你……”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吃的道理,沈兮迟还是懂的。她顿了顿,再撩起眼皮,语气平静自然了许多:“那你们开了这窫窳回阳阵,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这样费尽心机,这样精心布局,要做的,也一定是想要动摇国之根本的大事。
刘炳信闻听此话,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回答,却被身后一年轻女子声音打断。
“刘大人,沈小姐都是我们砧板上的肉了,您还和她废什么话呢?”
沈兮迟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是……
那年轻女子言笑晏晏,转眼便从逆光处走到了近前。
入目是一袭绣色端丽的裙角,然后是腐败而发臭的身体,银色滚边之间隐有蛆虫在爬——最上面的那张脸残破不堪,却还能看到惨白头骨之间,插了几朵小小的茉莉花。
沈兮迟微微怔了一下。
竟然是晚娘。
滕晚娘。
难道她……竟然猜错了?
晚娘见她目光略有滞钝,轻笑道:“古人说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沈小姐,我们这两个故人,也算是应了眼下的江南之景了。”
沈兮迟机敏异常:“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那晚滕晚娘在晚晴楼遇害,当夜就被送去义庄,是在去了义庄之后才发生尸变的,又何谈和自己是故人,眼下算是“重逢”?
滕晚娘笑道:“沈小姐记性算不得好,晚娘别的不好,单却记性格外好。沈小姐难道忘了,就半月之前的那日暮昏,你在河岸对面,看见了我一眼?”
沈兮迟怔忪片刻:“难道那晚……你是故意让我看见?……”
晚娘点点头:“没错。”
沈兮迟的脑袋飞速转开:“你为什么要……”
“晚娘一直以为沈小姐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事到如今了都没想明白。”滕晚娘遗憾地笑笑,“沈小姐,你在秦淮河房见到我那一眼,之后发生的事你难道都忘了吗?你到处去查我,找街坊,找义庄,找香玉……你和寇大人把注意力都放到我身上了,对吧?”
脑中突闪一线天光,电光火石之间,沈兮迟突然想明白了。
滕晚娘以为自己和寇淮中计,看到她“死而复生”后,便将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身上,从而没有察觉刘炳信的异动——
表面上看确实是这样。然而,滕晚娘不知道的是,自己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也完全不是因为她“死而复生”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身上。
他们——以及布这局的人——都没有想到,其实她有一双阴阳眼,能看穿所有鬼魄的真实面目。
沈兮迟庆幸,她和寇淮还留着这张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底牌。
而现在,她就要依靠这张最后的底牌,反败为胜。
滕晚娘依然低头看她,声音轻柔,不徐不疾:“你看到我这个死而复生的人,恐怕很惊讶吧?所以你才会去查我,却没料到我早就躲了起来。我将你们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而这段时间真正在做事的,却是光明正大的刘大人。”
沈兮迟垂着眼睛不看她:“所以你就是幕后主使?所以就是你和刘炳信,布了这个局?”
滕晚娘轻笑了一声,不承认,也不否认。
同一时间,沈兮迟在心里冷笑一声。
真当她是个啥也不懂的,这套说辞拿出来,骗鬼呢吧?
先把刘炳信溜出来,又讲滕晚娘拉出来作挡箭牌,这后头估计还藏着后手,还有什么王晚娘、赵晚娘吧?
鬼皮面具套了一层又一层,她倒还真不信了,揪不出这幕后之人的真面目来。
她假意相信,叹了口气:“反正我也快死了,晚娘,看在我们是旧相识的份上,你倒是和我说说看,你们开这窫窳回阳阵,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滕晚娘扬唇笑了。末了,眼中闪着毁天灭地的偏执决绝之色。
“沈小姐,都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明白吗?”
“什么?”
滕晚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近乎癫狂地笑了。
“——我要开启窫窳回阳阵,召唤百万阴兵,将这腐朽的大越皇朝灭了,重建一个陆洲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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