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兮迟躲避不及, 眼睁睁看着那刃头闪着寒光的利箭直直飞来, “噗嗤”一声, 深深扎入自己身体。
左侧的肩胛骨下方传来一阵剧痛, 痛意排山倒海, 几乎在瞬间便将她淹没。
沈兮迟喉口溢出一声短促凄楚的惨叫, 随后用力一咬牙, 又将这下意识的尖叫尽数吞了回去。
这一下咬得极深,她的唇上很快撕裂出深红色的血。
沈兮迟痛得发抖,衣裙霎那间便被冷汗浸透, 纤细的脖颈上满是暴起青筋。片刻之间,她终是忍耐不住,“咚——”地一声, 向后滚倒在地上。
“寇……淮!”她咬牙大出声, 声音破碎,呻.吟颤抖, “你干什么!”
蓦不是那母魉做了什么手脚, 让寇淮误以为自己是妖, 才射来这一箭?
思及此, 沈兮迟不顾肩上剧痛, 冲上方大喊:“寇淮!!!你清醒些!我是沈兮迟啊!”
“沈兮迟?”听见他的名字, 寇淮非但没有放下手中□□,反而冷笑一声,又从背后抽出一支箭, 搭弦上努, 堪堪对着了倒在地上的沈兮迟。
他目光冷戾,桃花眼凌厉上调,如同千万把利刃齐齐并举,同时刺了下来。
“别装了,你哪里是什么沈兮迟?你这丑妇,又黑又壮,貌若无盐,分明连兮迟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还麻烦你低头看看自己,长成这副模样,竟好意思在这儿假扮兮迟?!”
沈兮迟的心里狂跳,生出一股强烈的怪异感。
寇淮面色多有嫌恶之意,难道……她不由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就这么一眼,却让她没有防备地惊叫一声!
入目皆是黝黑的肌肤,这些日子她习惯了沈兮迟的凝脂玉肌,如此对比,冲击力极大。她猛地抬手抚摸自己的脸——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自己竟又变回了沈熙的模样?!
她虽早已习惯了身为沈熙时的丑陋容貌,但被寇淮这样不留情面地讥讽,心中到底还是有些酸楚。
可现在局势紧张,她倒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强忍着剧痛,眼含泪花,冲寇淮喊道:“寇淮,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过会儿本宫可以与你解释!如今燕都恐遭大难,还请你协同本宫,共固大越江山!”
“协同你,共固大越江山?”寇淮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眼里满是讥讽,“在下眼中,这天下谁做主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的性命。我的长公主,如今你落到我的手里,恐怕没有天真到认为自己可以活着回到燕都吧?这些年你给我使了多少绊子,行了多少次暗杀,恐怕不用在下提醒你吧?”
暗杀……
寇淮提到这个词的时候,沈兮迟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说得没错。
当时阿棣刚登基,他年幼不懂事,内阁的事务几乎都是自己代他处理的。杜景时他们派人来暗杀寇淮的事也是她后来才知道的,不过她思虑良久,到底还是默许了。
虽然寇淮是个不可多得的治世之才,但并非绝无仅有。阿棣的天下经不起冒险,若寇淮死了,她大可以提拔一个听话的人,牢牢把控南方形势。
只是一而再再而三,杜景时禀告给她的情况,都是暗杀没有成功。
后来她看寇淮确实也没什么大动静,不足为惧,便就算了。
没想到,寇淮竟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事。
——他竟都知道。
沈兮迟强忍住左肩传来的剧痛,提声回道:“如今大局当前,你与本宫有什么私人恩怨,大可以事后计较。若你此番帮助本宫,本宫向你许诺,即刻便将你调回燕都,与你的家人团聚。”
“太晚了。”寇淮的笑如同暗夜修罗,冷酷狠绝,“皇上登基时我回燕都,你本可以在那时杀我,却一时犹豫并未动手,终究是妇人之仁。长公主,我寇某人今天就教你一招,什么叫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说罢,他后臂一扬,弓弦自指尖划开,利箭带着十足威力,直直射来。
沈兮迟只来得及躲开半寸——那箭向下一偏,撕裂血肉,直入肋骨之中。
“啊——”她惨叫一声。
寇淮不紧不慢,见她痛得在地上挣扎,唇畔带着势在必得的笑,缓缓拉弓放箭,又射出一箭。
腹部、右肩、大腿……一箭接着一箭,寇淮都没有丝毫犹豫。
不多时,沈兮迟浑身便刺满利箭,如同一只待宰羔羊,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寇淮冷笑一声。
他动作优雅,细瞄准头,放出最后一箭。
“不……要……”
沈兮迟已然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她看着那利箭飞来,自己却已经失去了所有躲闪的力气,只得眼睁睁看着箭尖冷寒,刺入自己左胸心脏。
好痛……
沈兮迟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沈兮迟是被一阵零丁流水声惊醒的。
她幽幽睁开眼,入目是参天古木,鸟鸣山涧。
天色渐亮,晨光熹微,竟已经是卯时光景。
手脚虽有些麻木,但皆能动弹……怎么,自己没有死吗?
沈兮迟微微仰头,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舒了一口气。
这身体还是沈兮迟的,全身上下也完全没有一丝伤痕——尽管太阳穴依然“突突”跳着,提醒着她刚才经历的疼痛与恐惧。
沈兮迟皱眉怔忪了一会儿,才突然恍然。
难道说……刚才那一幕,也是母魉所制的幻境?
一层幻境中套着又一层幻境,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饶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沈兮迟的心中依然存疑:母魉为什么要让自己经历万箭穿心的痛苦?幻境虽令人崩溃,但还不至于到要人命的地步吧?
她不确定眼下自己的处境,唯恐自己还在幻境之中。只扭了扭脖子,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
“沈小姐,你醒啦!”不远处的河岸旁,有人正在生火,见她醒来,连忙上前招呼。
沈兮迟看过去,正是尹铭。
她问:“我怎么在这儿?”
尹铭跑到近前,道:“沈小姐,适才我们在观音寺下的神龛外找到你,你正昏迷不醒。玄空方丈说你刚才与母魉缠斗过,元气大伤,寇大人便命我们将你带回营地,他和玄空方丈又继续出去找那只母魉了。”
“哦。”沈兮迟还未完全从脱离危险的境况中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问尹铭,“我阿公呢,找到了吗?”
“还没有。”尹铭摇摇头,安慰她,“沈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没事的。”
沈兮迟“嗯”了一声。
尹铭还想说什么,一抬头,见林子外远远地走来一群人,眼睛蓦地一亮。
“大人!”
沈兮迟也转头看去。
坐在那高高骏马上,怡然看着她的人,溢满风流之气,不是寇淮又是谁?
玄空方丈骑在他身后的马上,也是满目安宁神色。
见他们皆是这幅模样,沈兮迟心下有了猜测,问他:“你们……捉住母魉了?”
寇淮神色轻松,但却衣衫凌乱,满面风尘,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恶战。闻听沈兮迟的这番话,他跳下马走近,笑着回她:“是的。多亏了方丈和沈阿公,燕子矶的这只邪妖,总算是被除了。”
“那就好。”沈兮迟松了口气,又问,“母魉为上古邪妖,非一朝一夕可以烟消云散,你们怎么将它镇住?”
寇淮从善如流:“玄空方丈将它压在了长江之下。只要非人为破坏,此阵法可镇百年,不用担心。”
沈兮迟总算彻底放了心。
玄空方丈镇压母魉的作法,确实和她在《百鬼谈》上看到的应对之法一般无二。
看来这回,母魉之祸,确实到此为止了。
寇淮走到她跟前,伸出一只手,意欲扶她起来:“忙了一宿,你也和母魉缠斗太久,元气大伤。我们早点回城去好好休息吧?”
他的手修长瘦削,指节分明。
沈兮迟怔愣看了片刻,目光淡淡从他手上移开。
——虽然知道刚才自己经历的是幻境,可方才这只手搭弓射箭,毫不留情置自己于死地的场景,一直都在她的脑中萦绕,挥之不去。
到底留下了一些心理阴影。
她没接他的手,只撑着地面,自顾自地站了起来。
“走吧。”她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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