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 两人便一同出门去调查滕晚娘的事了。
义庄的开门人刚刚打着哈欠开了门, 就见他们的首辅大人领着一个活色生香的小娘子, 往这儿走来。
他打了个激灵, 一下子惊醒了, 远远地堆出一个谄媚的笑。
“寇大人!您怎么屈尊到小人这儿来了?”
“嗯, 来调查件事。”寇淮走近, “上回晚晴楼出厉鬼那事,还记得吧?”
怕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他们从未对外提起过噬魅的事, 只说那是厉鬼索命,遣散了大批银两,补偿那些死了人的家庭。
那开门人连连点头:“记得记得。小的当然记得了。”
“还记得有个女子的尸首, 无人认领, 埋到了哪里吗?”
“……女子尸首?”开门人皱眉,犹豫片刻, “寇大人说得可是, 晚晴楼那位曾经的花魁……?”
“正是。”
那开门人飞快地瞟了沈兮迟一眼, 心道这小娘子可比那花魁好看多了, 也不知寇大人怎么对眼前人不甚上心, 反倒对那流落风尘的花魁这样感兴趣?
不过, 他可没敢把这心中所想流露半分,只低垂着头,嗫嚅道:“小的……小的也不知。”
“你不知?”寇淮很少发怒, 此时却猛地皱眉, 语气一下子严厉了起来,“送来义庄的所有尸首都是由你经手,你怎地会不知道?”
被寇淮这么一训斥,开门人差点哭了:“小的……小的也不是有意的呀大人。”
“不是有意的?”
“是的……小的也不记得那个花魁娘子的尸首去了哪里。”开门踌躇片刻,“反正、反正就是第二天起来,她的尸首就……不翼而飞了。”
“不翼而飞?!”沈兮迟忍不住瞪大眼睛。
“是的,不翼而飞。”开门人局促地搓搓手,依然垂着头不敢看寇淮,“寇大人,你也知道,我干这行都干了几十年了,从未被什么怪力乱神的事吓着过。只是那花魁尸首的事,现在想来……依然叫我心悸呀。”
寇淮目光犀利,上下审视他:“你知道骗我的下场是什么。”
“知道的知道的。”开门人连连道,“寇大人,小人一觉醒来,便不见了那花魁的尸首,此事万万当真,没有半分虚言呐。”
他身后,义庄大门开启,带着腐败气息的阴风穿堂而过。
……
待两人走出义庄,寇淮问沈兮迟:“你怎么看?”
沈兮迟斟酌片刻。
“……他应该在骗我们。”
寇淮问:“你从哪里看出了破绽?”
“直觉。以及,此事不合常理。”沈兮迟转头看他,“滕晚娘的尸首不见,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生人潜入义庄,偷走她的尸首;二是她的尸首在义庄尸变,自己走出了义庄。”
“尸首被人偷走却不被发觉,几乎是不可能的。”寇淮接上她的话,“此义庄不大,只有一扇大门,夜里街道宵禁严格,若有异动,我手底下的侍卫一定会发现。”
沈兮迟点点头:“没错。”
寇淮颔首,略微疑惑:“然而,我没想明白的是……为何你说,滕晚娘变成僵尸后自己逃出义庄,也是不合常理的?”
“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续魂草吧?”
“自然记得。”
“续魂草之香绵延百里,死者闻香乃却活。”沈兮迟缓缓道,“若滕晚娘是因为续魂草复生,那它的香气一定已经蔓延到了义庄之内。”
点到为止,寇淮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你是说,如果滕晚娘能在义庄之内复生,那那日在义庄内摆陈的其他尸首也会因为续魂草之香复生?可现在只有滕晚娘一人复生,所以此事不合常理?”
“没错,所以那开门人一定撒了谎。”沈兮迟抛给他一个赞许的目光,忽地话锋一转,“可我还有两件事不甚明白。”
“嗯?说来听听。”寇淮兴致勃勃。
“一,若现在有人在召集僵尸军队,为何要这样大费周章?”沈兮迟微微蹙眉,不解道,“金陵城中,每日都有人死去。只要将续魂草之香长时间散布在城中的大街小巷,不出几日,便可召集起数千人。”
“这幕后之人为何要大费周章,将诸如滕晚娘这样的尸首移到别处去复生,而不索性将义庄内的其他尸首都变成僵尸?”
寇淮沉吟片刻:“还有一点呢?”
“二,那日晚晴楼中,为何只有刘炳信复生了?”此事更是让沈兮迟困惑不解,“按照续魂草行事之法则,当日在场的所有死人应该都复生了啊。为何只有他呢?”
谁知,寇淮却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来。
“关于此事,我却是有个大致的猜想。”
“哦?”沈兮迟没想到,这才短短几日,寇淮便能触类旁通,对妖鬼之事如数家珍,倒也来了些兴致,“你说说看。”
寇淮道:“晚晴楼那夜,母魉还未被我们镇压在长江之下,对吧?你也说过,母魉是障眼法的个中高手。想来那夜,这幕后之人本没打算杀死刘炳信。然而事发突然,迫不得已杀了他,连续魂草都没准备,便让母魉设了一个障眼法,让在场所有人都以为刘炳信还活着。”
“……只是,他没有料到的是,不知怎地,你却能看穿那障眼法,发现刘炳信已然中箭身亡。”
这番解释逻辑完美,连沈兮迟都连连点头,被他说服。
只是,被寇淮这么一启发,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
“等等!你刚才说,母魉的障眼法?”
“对啊。”寇淮见她这般紧张,倒有些奇怪,“这不是原来你自己说的吗?”
沈兮迟欲哭无泪:“糟了糟了……我之前太过大意,倒疏忽了另一件事!”
“何事?”
“我忘了那母魉早已被我们镇压在长江之下了!”沈兮迟自责地一拍胳膊,“母魉被镇压,它施的障眼法最多维持七日。七日之后,别说是你,就连这城中的所有百姓,都能看见那些僵尸的真实面目了!”
“什么?!”
沈兮迟有些焦躁地来回走动,模样颇像那笼中困兽:“怎么办啊寇淮!我还好,现在都习惯了。但若百姓们能看见自己身边的人早就变成了僵尸,拖着白骨走来走去,多半会被吓疯的!”
“你先别急……”寇淮试图稳住她。
沈兮迟哪里还冷静地下来?只在一旁越想越心焦:“而且也难保那些僵尸发现秘密被揭穿,会不会起了杀心,大开杀戒!那这金陵城……到时候可真得成了人间炼狱了!”
“寇淮,我们必须要阻止这一切!我们一定将这安宁局面,一直拖到钟山踏春那日才行!”
*
沈阿公这日又应邀出去捉了只小鬼。
自从妖鬼奁随着母魉一起沉入长江底,顺手的法器没了,他捉鬼的能力下降了许多,连生意都冷淡了下去。
这日好不容易有人来找,他卯足了劲儿,带上自己所有的家当,赶到那人家里去捉鬼。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捉的鬼。
那人是个做生意的商贩,家里有几个小钱,难免会招惹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这女鬼想来也是因此上了门,天天临到半夜出动,披散着一头长发,嘴唇血红,眼珠外凸,大半个月来,将这小商贩的一众妻妾都吓了个半死不活。
沈阿公没费多大的力气,就用束鬼镜,将那女鬼收了起来。
那女鬼被收进束鬼镜的前一刻还在挣扎,用尽全力地诅咒:“黄生!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行了行了,”沈阿公看不过去,劝她,“快去投胎吧,赶明儿个出生做个郡主娘娘的,不是件大喜事么?”
“我不!”那女鬼恶狠狠道,“黄生害我如此惨,我必让他不得好死!”
“得得得,”沈阿公见劝她不动,无奈道,“别弄不弄就不得好死的。天道好轮回啊,老天都看着呢。要是他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自有老天来收。”
谁知,那女鬼闻听此言,却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天道轮回……?什么天道轮回?老天从来不管!善恶有报,屁个善恶有报!”
沈阿公和她没办法继续聊了。
他手指一动,正想念咒将镜子封住,却见那女鬼似是想到什么,凄惨尽褪,唇角的弧度一瞬间变得诡异阴冷,青天白日里,都平白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我马上便可以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彻底为我儿报仇了!”
“什么?”沈阿公一愣。
没等他再细细问出个所以然,那女鬼已经纵身一跃,自己跳入了波涛汹涌的镜面中。
镜面波澜拼命晃动。半盏茶的工夫后,才渐渐平静下来。
沈阿公的脑子里却一直挥之不去,满是女鬼最后如预言般的诡异诅咒。
马上便可以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这是什么意思?
她都进了这束鬼镜了,难不成还会有人救她出来?
沈阿公心里越想越不放心,对着镜子又加了好几层封印,才算稍稍放下些担忧。
回家的时候,路过一家包子铺,他又买了几只热乎乎的包子,算是给独居的自己用作晚膳。
一想到自家幺女正在和情郎你侬我侬,他自个儿却要可怜兮兮地在家里吃寒碜的包子——沈阿公心里越想越堵得慌,还没到家就忍不住啃起了油纸袋里装着的包子,好缓解缓解自家女儿长大离巢的怅然之情。
没想到,刚刚走到家门口,就看到幺女和她情郎正站在院门口等他了。
“哟,兮迟,今儿个怎么想到回来了?”沈阿公语气里满是打趣,一手拿着包子,一手上前开门。
哪知,沈兮迟看见他手中的肉包子,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的声音轻颤:“阿公……你这包子,从哪里买的?”
“街角那头的包子铺啊。”沈阿公扭头一指,“从前你不是最爱吃么。怎么,要不要来一个?”
他随手将油纸袋递了过去。
虽然一次又一次目睹了这样骇人的血腥,沈兮迟还是没法控制住自己的害怕。感到寇淮轻轻扶住自己的肩,她才稍稍平静了些。
“阿公……”她死死盯着沈阿公血红色的嘴巴,“这个肉包子里装得……都是鲜血淋漓的人肉啊……”
沈阿公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听明白沈兮迟到底在说什么之后,他“哇”地一声,将口中咀嚼着的肉糜,全都吐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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