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阿公一口气将早上用的芋苗汤用吐了个精光, 才撑着腰, 虚弱地直起身子:“乖女啊, 你可别吓我……啥人肉?!”
沈兮迟的脸微微发白, 将这几天自己发现的情况和沈阿公说了一遍。
沈阿公大惊失色:“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沈兮迟点点头, “我本来以为只有那刘大人一人成了僵尸, 后来才发现, 这大街小巷之内,僵尸竟无处不在……方才,我又惊觉这母魉的障眼法估计撑不了几日了, 才跑来找阿公你。”
“乖女啊乖女,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哟。”沈阿公跺一跺脚,焦急道, “这么大的事, 若你早点来找阿公,阿公倒还能将它们一一灭了!现在时间这么紧迫, 我又不会什么障眼之术, 哪还有办法——”
他蓦地眼睛一亮, “我倒是有个法子!”
寇淮忙道:“您请讲。”
沈阿公捋了捋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 微眯起眼睛, 道:“我手里边, 现在有一只束鬼镜,可收束鬼之魄……这么琢磨着,我们倒是可以用这只镜子做些文章。”
沈兮迟知沈阿公最爱卖关子, 眼下催他不得, 只能半真半假地嗔怪一句:“阿公,你倒是快说呀。”
沈阿公轻咳一声:“乖女,你可还记得,离七日之期,还有多少时日?”
沈兮迟细细一算:“……应该是后日,母魉的障眼法便要失效了。”
“那好办,我们还来得及!”沈阿公一拍掌,“你们都准备一下,今晚我们就一起去把这些僵尸的鬼魄给收了!”
寇淮不是捉鬼道中人,一时没有理解沈阿公的意思,倒是沈兮迟一皱眉,诧异道:“阿公,你没说错吧,我们要去收鬼魄?”
“没错!”
“收了鬼魄,那些僵尸不就剩下一副骸骨了么?”她一时想不清楚沈阿公的用意,“如此一来,等明日早晨,这些已故亡者的身边人不就看到……?”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
若今晚便把鬼魄收了,明早一起来,这些僵尸便成了真真正正的死人!又因为有障眼法掩护着,他们的亲属只会以为他们在睡梦中猝然离世,却永远不会知道,这些枕边人其实早就成了白骨森然的僵尸。
等七日障眼法一过,这些尸首也早已入棺。就算腐化速度太过,引起疑虑,却到底不似行走的僵尸那般可怖了。
沈兮迟愈发觉得,关键时刻,沈阿公还是很靠得住的。
等寇淮一听沈兮迟的解释,也十分赞同沈阿公的这个提议。
三人商量好夜晚约定时间,寇淮和沈兮迟便先告辞,回府为夜晚的行动做准备。
……
刚进府,沈兮迟还没和寇淮分开呢,许久未见的周管家便凑了上来:“大人,您总算回来了!”
他瞥了寇淮身旁的沈兮迟一眼,颇多顾虑的样子。
自从沈兮迟被何大夫诊断出死脉之后,周管家便一下子疏远了自己与沈兮迟的关系。
虽然寇淮和他多番解释,沈兮迟的身份特殊,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是个作恶的僵尸——然而,周管家还是忍不住地对她起了防备之心,连往常多余的寒暄都摈弃了。
对此,沈兮迟倒是不甚在意。
寇淮对周管家摆了摆手:“什么事?你说。”
自家大人不愿避开沈兮迟,周管家也不好多说什么。他背了背手,道:“寇大人,是……罗小姐那边出了事。”
“罗小姐?”寇淮眉梢一凛,“她怎么了?”
昨晚他就嘱咐过周管家,让他今日去通知罗芳旖,若在金陵没有什么旁的事,便可趁早回了宁波府去。
寇府虽然不缺她住的那个房间,但是她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姐,这样长久地借住在自己表哥家里,总归不好。
周管家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寇淮还以为等他今日回府的时候,罗芳旖已经离开金陵,没想到看周管家的样子,竟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周管家愁眉苦脸道:“大人,不是我没能让罗小姐离开,是她实在走不了了啊。”
寇淮问:“她到底怎么了?”
周管家道:“说来也真是赶巧。今日我正想去见那罗小姐呢,她就赶着来见我了。说是什么叨扰多日,实在惭愧,现在也置办好了府里头小姐姨娘们想要的东西,便准备打道回府了。”
“罗小姐主动来找,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当下便遣了人送她出府。没想到府门还没出呢,她竟不小心被一个丫鬟绊着,摔……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寇淮会意,“这么说,她走不了了咯?”
周管家小心翼翼斟酌着词句:“想来是如此……这一跤跌得不算轻,罗小姐现在……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现在还躺在床上——这不是跌得不轻,是跌得很重了。周管家如此说,还是委婉了许多。
寇淮听出他有意维护那个将罗芳旖绊倒的丫鬟,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丫鬟是谁?”
“啊?丫鬟啊……”被寇淮充满压迫感的目光直视,周管家抹了抹鬓间虚汗,好半天才道,“是映绿。”
说完他便闭了嘴。
这事说来也怪自己。他身为一府管家,竟让客人在府中受了伤,就算大人和罗小姐怎样得不亲近,“罗小姐在寇府中被丫鬟绊了一跤”这话传出去都不好听。
大人虽一指宽待他们这些下人,但在某些事情上,却严格遵从着某些原则。
果然,寇淮一听这个名字,脸便微微沉了下来:“她在哪儿?让她过来。”
周管家“唉”了一声,佝偻着身子疾步走开,将映绿请了过来。
映绿走到近前,脑袋蔫蔫的,有气无力地叫了声:“大人。”
寇淮没被她的样子打动,义正严辞问她:“知错了么?”
“知了。”映绿低着头,不敢看他。
沈兮迟在一旁看着,全程默不作声。
她到底不是寇府的人,不好多说什么。
寇淮嗤笑一声:“看你的样子,并没知错啊。”
“奴婢真的知错了,大人。”映绿垂着头辩解,“奴婢不该离罗小姐那么近,不该伤害她。客人进了我们寇府,也应该开开心心完完整整地离开……”
……什么叫开开心心完完整整地离开?
沈兮迟一时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
难得寇淮还能绷着脸,教训映绿:“这就是你的错?我看你真没知错。”
“那是什么啊。”映绿被这样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番,早就憋不住了,忍不住抬头辩解,“大人,你今天没在府中,根本不知道当时的状况是怎样的!奴婢根本只是靠她靠得近了些,她自己摔倒,却赖到我头上!要不是奴婢身份低微,根本就要怀疑那位罗小姐在诓奴婢了!”
……
映绿很是委屈。
今早一听说罗小姐要回老家去了,她兴高采烈,穿了一身光彩照人的新衣,出来欢送罗小姐。
这不仅是因为自此以后沈小姐再无对手,周叔的黄金唾手可得,更是因为,她自此不会再看到罗小姐那张伪善虚荣的脸,这是一件多么大快人心的事啊!
谁知道,她本来好端端站在径旁凑热闹,罗小姐走到近前时,身后却有人突然挤了她一把。
新衣下摆窄小,映绿一时没站稳,一下子撞了出去。罗小姐没留意,绊倒在她的腿上。
场面一时混乱,她都没意识到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等罗小姐躺在地上,捂着一条腿,痛得哭了出来,她还一脸懵然,站在小径中央。
罗小姐倒是没计较什么,不过是真得赶不了路了。她的丫鬟润月却不是个容易打发的角色,指着映绿的鼻子就骂起来:“贱人!你故意欺负我家小姐!”
“我没有!”映绿也要急哭了。
——这么一着,看样子罗小姐是又要在府里住上十天半月的了。她是傻还是蠢,怎么可能赶着上头去做这种事?!
周管家帮她问了一圈,都没人看清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没了办法,虽然相信映绿,却不敢乱做决断,只能等寇淮回府,再做指示。
……
映绿冲寇淮喊完这几句话,就后悔了。
大人还没回府之前,周管家那样叮嘱自己,要如何谦逊,如何沉得住气,无论大人怎么说,都不要顶嘴,否则很可能火上浇油。
谁知道这还没说几句话,她又捂不住自己的暴脾气了。
映绿不敢看寇淮,瞬间又垂下了头,变成一把蔫巴巴的菜叶。
出乎意料的,额前传来寇淮的低笑:“这才对嘛。”
“……啊?”映绿懵了。
寇淮瞥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没做就是没做,就要据理力争自己没做。没做过的事你还认错,不是傻子是什么?”
映绿:“……”不,这和周管家给自己描绘的画面并不一样。
她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寇淮接着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给我听听。”
映绿只好一五一十,把当时的事复述了一遍。看见的,她如实禀报;没看见的,她也老实说自己没看见。
寇淮听完,沉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遣映绿下去,别和任何人说刚才那番话,只当自己还不知道这事。
映绿依言下去。
心里却有些遗憾:这么精彩的训言,不能和别人分享,多没意思啊!
待映绿离开后,寇淮转身看向沈兮迟。
“你怎么看?”
沈兮迟没回答,反问他:“你呢?”
寇淮看着她的眼睛半晌,低笑一声:“我觉得……我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你是怎样打算的?”沈兮迟也笑了,“你不叫映绿告诉别人你的态度,不就是想演一场戏么?”
“没错。”寇淮扬了扬唇,不禁为彼此的这份默契莞尔,“我让手下人盯着,过段时日再来管此事。现在,还是好好准备准备今晚收鬼魄的事吧。”
“别忘了续魂草一事。”沈兮迟提醒他。
说到续魂草,寇淮的眼睛却一亮。
“你不说我还真差点忘了告诉你。方才你在马车上的时候,我手下人来禀报,说有了点头绪。”
“哦?在哪儿找到了续魂草?”
“说是在东市的一个卖茶翁那儿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寇淮沉吟片刻,“具体是什么,晚上会向我详细汇报。”
“卖茶翁?”沈兮迟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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