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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打石头城(十五)

金陵怪谈 鱼迎 4068 2021-03-30 09:44

  引至皇宴定在金陵城中的江南织造府署。

  驻扎江南织造府郎中是内务府曹练。他们曹家去年年末才出了个娘娘, 皇上过江巡察, 又将行宫之地定在江南织造, 真可能是风光无限。

  只有沈兮迟清楚, 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顾眉生死去的那日晚上, 本就是被曹练定走的。那晚, 冯梦玉和刘炳信又是去了曹霍明的致仕宴上, 却又提前走了,才发生了那一档子事。

  时间再往前走,曹霍明的女儿曹婉, 就是经由自己千挑万选进宫,为阿棣所用,封了一个贵人。

  原来这张网, 从那样早的时候就铺开了……

  规矩是早早传来的圣旨上定的, 寇淮和沈兮迟也不好说什么。她扮作寇淮的婢女,身边还跟了个尹铭。

  寇淮派了一队侍卫在江南织造府外头等候消息, 便带着沈兮迟和尹铭, 欣然被请入瓮。

  经过西花园, 沿途全是披盔戴甲的士兵。沈兮迟低垂着头, 小心翼翼地跟在寇淮身后, 偶尔微微抬眼向上一看, 只见最高处的楝亭之中坐了两个人,正是杜景时与那个沈莹莹——也就是……真正的沈熙。

  目光一触,她不露声色地垂眼, 将探究之色尽数抹去。

  沈熙自然也看到她了。

  她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 指甲深陷进肉里,泛青发白。杜景时看到她这幅模样,劝她:“殿下,您也别生气了,左右不过是让她多活了几日。下面的人办事不力,您都出手了,她必死无疑。”

  “罗芳旖那个废物!”沈熙一甩水袖,斥声骂道,“她口口声声和我说,必逃不过,必逃不过。布下了那等天罗地网,听她说的好听,一环套一环——最后不还是被这贱人逃掉了?!”

  “她也是大意了。”看着沈熙扭曲狰狞的脸,杜景时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语气却还稀松平常,“她本来想的倒也不错,用母魉幻境瓦解沈兮迟和寇淮之间的信任,让他们互相残杀。虽然没成,到底让他们之间出了嫌隙。”

  “那头陀岭上呢?”沈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头陀岭上本来万无一失,滕晚娘是我们扔出去的障眼法,只等沈兮迟跳下山崖死了,罗芳旖也可以继续潜伏在寇淮身边。谁知道那没脑子的蠢货等不及,非要把自己摘出去!这下好了,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沈兮迟复活——眼下我们所有的底牌都摊出去了,还有什么胜算!”

  “求仁得仁吧。”杜景时平静道,“沈兮迟这样,也是她命好。只不过我们虽将底牌都摊了出去,却占尽天时地利之势,不比他们被动。”

  见沈熙还想说什么,杜景时垂下目光,又提醒了一句:“殿下,如今您贵为公主。这普天之下,您想让人谁死,那人还有活下去的道理?”

  理是这个理,可是事在人为,若再出什么岔子,沈熙可是再也承受不得了。

  她紧抿着嘴唇转过脸去,看着沈兮迟跟在寇淮后头,转过通幽曲径,迈进垂花门,直到连楝亭都瞧不见的府邸深处,半晌才冷哼一声,吩咐:“景时,你且下去看看,确保待会儿一切能顺利进行。”

  “殿下,不等明日了?”

  “等不了了。”沈兮迟目光阴鸷,如同一只食人的秃鹫,恶狠狠地盯着沈兮迟消失的方向,“夜长梦多,今夜就行动。”

  “……是。”

  杜景时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转身退下,很快就循着假山上的小径下了这高高的楝亭。

  徒留沈熙一人,面对这料峭寒风,露出一个冷意森然的笑。

  沈兮迟,她的影子,她的宿敌,她十二岁以后的噩梦……过了今夜,便再也不见了。

  什么百姓疾苦、什么人间炼狱——虽然这是事实,但也不过是她编造出来欺骗沈棣的谎话罢了。沈棣自小便在皇后和沈兮迟的庇护下长大,心思单纯,被她随便哄了一哄,竟也心甘情愿将皇位拱手相让了。

  她在金陵苦苦筹谋了这么多年,也就是为了让沈兮迟死,她重新回到那个位置,那个属于她的位置。而沈棣的命……

  那不过是她的垫脚石,是那么多年前母后的选择,也是沈棣生下来就欠着她的,一条命。

  *

  自小,沈熙最讨厌的人有二。

  一是孙贵妃,一是孙贵妃的儿子。

  沈熙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又黑又壮,模样五官甚至和“端正”这两个字都沾不上边。孙贵妃得宠,孙家得势,他们看不起母后和她,孙贵妃的那皇子自然亦是,只要一同她见面,就要欺负于她。

  沈熙数次想要反抗,却因为母后劝告而屈服了。就这么窝窝囊囊怯懦无能地在宫里生活到第十二年,她最期待的事,终于发生了。

  孙家倒了。

  令人讽刺的是,这一切的发生,竟然是以她的这条命作为代价的。

  ……

  孙家的倒台早有预兆。

  事发几个月前,父皇便将孙家几个身居高位的同党亲信外调到了外地任职,能收为己用的则升官,忠信于孙家的则贬官——朝堂里腥风血雨了一个多月,到最后,孙家人终于坐不住了。

  他们买通了沈棣的太监,开始在沈棣的熏香里下毒。

  他们想的很简单:只要沈棣死了,孙贵妃的儿子得以上位,孙家有了皇子庇佑,便能撑过这风雨飘摇的时节。

  沈棣日渐消瘦,最终病倒,母后却查不出缘由。她大怒,不久之后就出了宫,回了一趟开平侯府。

  不知母后从开平侯府给沈棣带来了什么药吃,虽未真正探究出中毒缘由,他竟真的一日日好了。那时沈熙还开心,想阿棣终于好了,母后就不会日日忧心忡忡,她也不用日日担惊受怕。

  一直到……

  一直到孙家真正到台的那日前夜。

  孙家倒台的导火索,是一封来自四川监察御史于殷的上奏文书。

  《大越·淳宣年纪》是这样记载这件事的:“郭启潮者,户部侍郎也。淳宣十五年四月,四川御史于殷告发其吞盗官粮,帝疑北平二司官吏傅德发、王守覃等与郭为奸利,东阁大学士孙正毅为其党首,巧立名目,中饱私囊,十二布政司受牵连,自六部左右侍郎下皆死,赃七千万,词连直省诸官吏,系死者数万人。”

  在这牵涉了数万人、上千万的大案案发前夜,夜色温柔,母后哄着阿棣就寝,而沈熙照例睡在偏殿。

  空气里都弥漫着山雨欲来的预兆,沈熙又哪里知道什么大厦将倾。远远的孙贵妃的寝宫亮了半宿,沈熙让婢女灭了宫灯,看着窗花纸上殿外影影绰绰的黑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夜,她蓦地被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惊醒。

  一睁眼,是一柄冰凉的长剑架在自己脖子上。黑衣人双目狠戾,低声威胁她:“不许叫!”

  她僵硬着,一动也不敢动,随着黑衣人亦步亦趋,走进了母后的寝殿。

  母后已经起来了。她头发披散,坐在床畔,手里搂着酣然入睡的沈棣,冷冷地看向她身后的黑衣人。

  “你们想干什么?”

  母后的身边围着开平侯府最顶尖的高手,黑衣人并不敢贸然上前。

  “干什么?”身后的黑衣人嘶哑着嗓音笑了,“皇后娘娘,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那个四川监察御史于殷,是你们开平侯府的人。”

  他手中的冷剑又向前进了三分。沈熙吓得泫然欲泣,哆哆嗦嗦地站着,求救得看向自己的母后。

  然而,母后没有看她一眼。

  她淡淡笑了笑,反问:“是又怎样?”

  那黑衣人被她坦然的态度激得一愣,随后恶狠狠地道:“于殷还未上奏,撤回还来得及!你速速派人出宫,让开平侯将他拦下,否则……否则我就杀了你的女儿。”

  剑刃又向前送了三分。

  沈熙大惊失色,“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大喊:“母后救我!母后……”

  “阿熙不哭。”母后前所未有如此温柔地看向她,安慰道,“阿熙不哭,不怕。”

  但却没有答应黑衣人的要求。

  她让她不哭,不怕,却不救她。

  身后火光大慑,脚步嘈杂之间,禁宫内的大队人马已然到达皇后寝宫,捉拿刺客。沈熙乖乖地站在黑衣人的剑下等着,等着母后点头答应,等着黑衣人放了自己,等到最后,却见母后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地坐在床上,道——

  “你要杀便杀,不过是穷途末路之徒,无论杀不杀得了这皇室公主,你都是死罪难逃罢了。”

  她从未听过母后的声音如此无情而决绝过。

  身后的黑衣人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咆哮,随后她的脖颈间一凉,血柱喷出,全世界都被晕染成鲜红的颜色。

  沈熙瞪大了眼睛,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看向坐在床沿的母后。

  沈棣在她怀中,紧闭双眼,依然睡得酣甜。而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在自己面前被人杀死,却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目光不过闪动了片刻,很快就变为方才冷酷的模样。

  母后她……甚至都不试图阻止。她甚至都没有,为自己流一滴眼泪。

  沈熙不明白。她死不瞑目。

  也许是她死得太过冤屈,沈熙的身体死了,魂灵却未散去,在禁宫中整整飘荡了半个月。

  她看到孙家倒台了,自己最讨厌的人都死了。可是她高兴不起来。

  她有点恨自己的母后,更多的却是恨母后腿上全程酣然入睡的沈棣。

  如果没有他,母后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地让自己赴死的。自己明明是母后的女儿,可是她死前她看她的眼神,却像一个冷漠的陌生人。

  沈熙的怨灵在宫中游荡,不知去向何方。她看见自己的身体并未入殓,母后日日守着自己,太医轮着班地过来为她诊断服药,而她只有冷笑。

  母后这副做派,又是给谁看呢?谁都清楚,那晚寝殿中,她早就死了。

  然而,让沈熙震惊的是——

  到第十五天的时候,自己那具本该死得透透的尸体,竟然……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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