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出去, ”裴行俨面无表情地对着刘故命令道, “把门关上。”
刘故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躬着身就默默退了下去, 还顺带把旁的宫人都多撵出了五步远。
殿门一阖, 裴行俨木着脸走到云矩面前, 一把跪倒了下去, 扑在了云矩怀里,喃喃道:“......他跪我,他竟然跪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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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不必送了, ”洛阳城外,云朔一牵马头,向裴行俨摇了摇头, 平静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就在这里互相别过吧。”
“你真的要走啊, ”裴行俨眼巴巴地追到云朔身后, 祈求道, “......你们两个真的谈崩了么?不能再尝试一下么......?”
“殿下, ”云朔静静地看着裴行俨, 懒散道, “......微臣真的已经很累了。”
“把一根胡萝卜吊在驴眼前,驴可以一直追着跑追着跑,”云朔, 苦笑道, “可就是再傻的驴......也会有累的时候。
“......它到最后,很可能就不想吃那块胡萝卜了。”
“你不爱她了么?”裴行俨怔怔地看着云朔,心里难过的厉害,“......你也不要我们两个了么?”
“臣......”云朔抹了一把脸,苦笑了一下,喃喃道,“......臣不管怎么做,都达不到陛下的要求......太子殿下,我们算了吧......”
“算了?”裴行俨呆呆地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不愿接受道,“什么叫'算了'?......为什么就'算了'?......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
“其实,”云朔低头自嘲一笑,“殿下也没什么好想不通的......”
云朔松开缰绳,一端端正正地站直,一掀下摆,对着裴行俨的方向,直直地跪了下去,肃容道:“微臣这一远去,这以后洛阳城,殿下孑然一身,就要自己保重了。”
裴行俨后退半步,面色惨白,身子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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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跪了我,”裴行俨扑在云矩怀里,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只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继续重复着,“他叫我太子殿下,他对着我跪了下去......”
云矩叹了一口气,温柔地揉了揉裴行俨的脑袋,没有说话。
“我以后没有爹了,”裴行俨静静地伏在云矩怀里,喃喃道,“......好像也没有娘了......”
云矩顿了顿,平静道:“太子还有自己父皇和母后。”
“可是我不想要父皇和母后,”裴行俨伏在云矩怀里,倔强道,“......我甚至不想当所谓的东宫太子......”
“娘,有那么一刻,我突然特别恨你......”裴行俨缓缓抬起头来,安静地看着云矩,轻轻道,“甚至也特别恨我爹。”
云矩偏过头,错开了与裴行俨的对视,低下头轻轻一笑,问裴行俨道:“阿俨不想当太子......是认真的么?”
裴行俨抿住了唇,半天没有说话。
云矩笑了笑,探过身去,把御案上的传国玉玺拿了下来,握着裴行俨的手,一起抓住了它。
“阿俨,”云矩轻轻地问裴行俨,“......告诉我,这是什么?”
裴行俨眼神微动,将传国玉玺倒翻过来,安静地抚摸着上面的字印,喃喃道:“......受命于天,既寿且昌......”
“这是我大庄的国祚,”云矩安静地看着裴行俨,对着他的眼睛道,“......朕不逼你,你若是不想要,现在就放开手......你好好地想一想。”
裴行俨的手指痉挛般地在传国玉玺上划了又划,半天没有下定决心。
云矩却猝然放开了帮他扶着玉玺的手。
裴行俨受力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传国玉玺从自己的手里滑脱,往下坠去。
然后稳稳地落在了云矩手里
裴行俨惊魂甫定地抬起头来看云矩。
“你看,”云矩安静地冲着裴行俨微笑,“......这就是我大庄的国祚,你可以不要它,但若是要了它之后,却再抓不住它......它会碎掉的。”
裴行俨似懂非懂,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
“我这一辈子,”云矩低下头,将自己的脸掩在阴影之中,“......都不会再把另一个别的什么人放在心上了......可是朕无能,难以两全......阿俨,是朕对不起你们。”
“可是我不懂,”裴行俨泪流满面,“......为何就'难以两全'了呢?”
“朕想要一个清平盛世,”云矩平静道,“......朕需要一个稳定的后宫,不至于叫朕......整日为了一些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烦心。”
“我爹他不可以么?”裴行俨喃喃道,“......他为你征战四方,他可以为你打下天下......你就非得要一个皇后么?”
“宁杨养了你十几年,”云矩平静地反问裴行俨,“......她对你来说,就只是朕的一个'皇后'么?”
“我欠她的,”裴行俨烦躁道,“......我来还不行么?......关我爹什么事!为什么每次都是要他来担!”
“朕不是想说这个,”云矩别过脸,安静道,“......朕只是想用这个例子来告诉你,很多时候,你在意的,不是一个人为你做了什么......而是你需要他为你做什么。”
“你现在长大了,”云矩静静地看着裴行俨,心平气和道,“自然会觉得皇后的养育之恩不算什么,才可以轻飘飘地说出这些话来......你不用急着辩解,朕没有丝毫指责你的意思......这是随着你的长大,必然的趋势和结果。”
“而我大庄现在,”云矩冷静道,“四海升平,武将无数......百姓们现在需要的,是朕来治天下,而不是打天下。”
“怎么就不需要了!”裴行俨气急败坏道,“......东南不是才,才乱了那么久......”
“阿俨,”云矩笑了一下,谆谆善诱地教导他,“......大和打了我们几天,大和被灭族我们又用了多久?......太/祖建我大庄,自你皇祖父至我,三代积累,我大庄的军事实力空前......当初大和人若非偷袭,难能犯我三地!......你道你皇祖父为何说'延城令'之耻是他的毕生之耻辱?因为他这一辈子就没打过那么憋屈的仗!”
“......武将势大,文臣积弱,被称之为‘读书人的种子’的塘栖左氏,甚至是自前朝给遗留下来的.....岫然为什么短短几年内能屡次顶撞你皇祖父还一路高升,平步青云......我大庄,已经很久没出一个有经天纬地的国士之资的人了......原本所有人,都是看好左颐的,可是他......”云矩默了默,转而道,“......左家这一代里,除了左岫然,再没一个可略担大任的了......我大庄缺才若此,民风浮躁,太/祖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之荣*。朕欲重文治,兴教化,使百姓们明圣贤之言,不只仓鼎实,更能知礼节,不但衣食足,尚且可知荣辱!......可是朕身为一国之君,若是自己尚且不能立身持正......”
云矩话尽于此,已不想多言了,只低头短促一笑,疲倦地闭了闭眼,告诉裴行俨:“他不惧于做卫仲卿,朕却怕他最后当了韩嫣!他现在走还是好的,给他自己也留一片清名......若是留在洛阳,说不得哪日,就死在朕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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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段,云朔掀起帘子上了马车,马车之上,有一人能靠在车壁上,单手翻着放在膝盖上的书。
沿途的风顺着吹来,吹动了他空荡荡的那条袖子。
“你不好好在云州呆着,”云朔拧眉,“......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你不怕她知道了,一怒之下杀了你?”
“你说谁?”越浒艰难地合上书,笑着摇了摇头,“......陛下么?他不会。”
“这你倒是知道了,”云朔冷笑道,“......看来你这一条胳膊的记性也没用长多少啊。”
“反了,”越浒伸出一根手指,竖起来,摇了摇,“你恰恰说反了......正是陛下废了我这条胳膊,我才心里有数,他不会轻易就杀了我。”
“我没告诉你......”越浒静静地看着云朔,突兀一笑,“是了,我好像确实忘了告诉你们,我这胳膊是怎么没了的了......”
“我们是一对一的比武,”越浒仰起头,看了看马车顶,轻轻道,“......非常公平,技不如人,我还能侥幸留得这条命,没什么好说的了。”
云朔听得眉眼微动。
“......陛下他说,他知道他不该杀我,但是他过不去他心里的那道坎,所以他最后扔给了我一把剑,告诉我,”越浒转过脸,对着云朔笑了笑,“......他不是皇帝,我也不是他的臣子,他只是一个为了自己朋友的死而来寻仇的人,台上比试,生死勿论,不涉家人......说实话,虽然我到现在还是觉得你的口味很奇怪,但我也确实......”
“......很佩服他。”
“我想,”越浒平静道,“我只要不是在洛阳,我去哪里,那位陛下都不会太在意的......反倒是你,说完了我,说说你吧......你真的要听你家陛下的话乖乖去黔州么?”
这个问题,越浒是真的感到很好奇。
“去啊,”云朔冷不丁地笑了,从容不迫道,“怎么不去?......乡野愚夫都知道,两妇人争子,最后不放手的那个,一定不是亲的。”
“......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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