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帝三十二年三月, 帝封越亲王为征南大将军, 命其全权统帅三军统帅, 兼以陇西王为副帅, 共率二十万大军南下。
慧帝三十二年五月, 越亲王所率征南军与俞大猷、卢镗等所领的正在南海沿岸与大和人僵持不下的虎威军余部成功会师, 就地整编后, 合作征南军,以越亲王裴云朔为三军主帅,陇西王领左军, 卢镗领中军,原虎威军元帅越承岷之孙越浒领右军,将东南战场一步一步从大庄境内, 推向和族之地。
又三月, 后醍醐天皇在溃败途中被越亲王亲手擒获,其长子以先前在两军厮杀中抓获的大庄优秀将领为饵, 提出换俘的请求, 在越亲王应下后, 又背信弃义, 残忍地临阵撕毁合约, 裴云朔因此大怒, 当众射杀了与后醍醐天皇一同被俘虏的其妻女,其中,就有他长子的生身母亲, 谈天门院藤原忠子*。
自此, 大和南吉野朝廷与大庄的形势到达了不死不休之地。
与此同时,洛阳城内,随着后醍醐天皇被生擒的好消息传来,慧帝烦闷了快一年的心情由此为之一振,秋九月丙申,原虎威军主帅越承岷之孙越浒亲献俘于殿前,帝大喜,嘉奖之,中山王等借机献策,请帝往泰山行封禅之事,御史大夫庄子安作《郊祀志》*以讽之,开篇即道:“自古受命帝王,曷尝不封禅?盖有无其应而用事者矣,未有睹符瑞见而不臻乎泰山者也。虽受命而功不至,至梁父矣而德不洽,洽矣而日有不暇给,是以即事用希。传曰:‘三年不为礼,礼必废;三年不为乐,乐必坏......观易姓而王可得而数者七十余人,不得而数者万数也......*”,时人称颂之,帝以为然,遂婉拒之。
不过,虽然拒绝了泰山封禅之行,可慧帝的一腔好心情还是无从宣泄,九月末,率重臣与后妃往燕北围场秋猎,随扈者,有汉中王、即墨王、宛陵王、十六皇子、十八皇子等,后妃里,有皇贵妃舒氏、德妃闵氏、充容关氏、贵人木氏。
留了颖川王和中山王两个年长的儿子在洛,嘱颖川王监国,中山王辅之。
至此,众臣方觉,帝心明矣。
贵妃和周家这时才齐齐开始着急了起来,显而易见,至此为止,在慧帝的心里,宛陵王甚至连个备选都不是......可惜此次帝王北上秋猎,将汉中王和宛陵王齐齐带走了,却偏偏把周贵妃留在洛阳,还有个安淑妃在旁虎视眈眈地瞅着,周贵妃举步维艰,想搞些小动作也困难,前朝上,慧帝已允颖川王行朱笔代批内政,出入崇德殿,与储君一般无二。
而前朝之上,除去急得要跳脚的周家之外,中山王与颖川王的厮杀,已经激烈得近乎摆到了明面之上。
慧帝三十二年十一月,左思思出孝后,一袭嫁衣,入颖川王府,杭州八大姓正式决裂,一分为二,以左家为首的六姓,一同拜入了颖川王门下,中山王只得了包括江氏在内的其二。
慧帝三十二年十二月,原定于明年二月才返帝驾突然回洛,云矩仓促出城门迎接,尚在年节之内,木贵人却着素单衣,披头散发,形容枯槁。
云矩心里咯噔一声,跟着慧帝匆匆回了崇德殿方知,竟然是十八皇子夭了。
行宫突起大火,烧死宫女、太监共计八十余人,十八皇子被困在其中,再也没有能逃得出来。
慧帝惊怒交加,帝驾速速回洛,命即墨王原地彻查行宫大火的始末。
而此时的云朔,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和,正在下令命人开水闸,淹城。
一个不留。
慧帝三十二年的最后一晚,注定了是所有人的不眠之夜。
慧帝三十三年元月初八,宛陵王在自燕平南下回洛途中,过香山寺,入之,削发为僧,遁入空门。
消息传到洛阳,周贵妃跑到崇德殿里扯着闵德妃大哭大闹、又叫又跳,惹烦了慧帝,慧帝一气之下要废去周氏贵妃之位,汉中王前去求情,帝不理,云矩从旁观之,默然无语。
——燕平行宫的始末,舒媛宜已经派人来尽数与云矩说清楚了,行宫的大火,自然是有人故意纵的,不过想杀的人,却本不是木贵人所出的十八皇子。
是周家的人,原是想杀了云涟,再嫁祸给即墨王,好挑起舒媛宜与闵氏之间的矛盾,也正好将此事定性为颖川王与中山王的储君之争,在慧帝面前给二人增添恶感,好让周家得以坐收渔翁之利,也为宛陵王入主东宫,再争一分机会。
舒媛宜提前窥得其中一二,心生大怒,将计就计,先一步带出了云涟,在十八皇子夭后,更是毫不犹豫地把周家的谋划拖到了明面之上。
宛陵王本人是毫不知情的,就此遁入空门,是知道真相后,对十八皇子的愧疚,也是对周家这些龌龊手段的反抗,更是他对洛阳城内风起云涌的彻底厌倦。
如今看周贵妃揪着闵氏喊打喊杀的模样,云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默默想着,这也是完全个傻的。
最后,还是云涟亲自来了,给周贵妃求情,云矩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也跟着跪了下去,帮着说了两句话。
到了,慧帝那一巴掌,还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只是将周贵妃禁足在了顾鹤宫,没有再多罚她什么。
汉中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云矩却很清楚,这一切,也都是徒劳。
因为以云矩对慧帝的了解,下一步,以十八皇子之死为由头,慧帝怕是要开始发作周家了。
早一步晚一步的,反正也不差些什么。
不过这一次,事态的发展却是出乎了云矩的预料之内。
慧帝在十八皇子夭折、宛陵王出家后,大概是接连失去了两个儿子,心情不畅,在从燕平回来后就屡屡咳嗽,伤寒的症状反反复复,迁延不愈,在四月洛阳倒春寒的时节里,彻底病倒了下去。
慧帝卧床不起后,云矩被留宿崇德殿,亲侍汤药于左右,行代天子之职,位同太子。
而在一月里彻底灭了大和南朝廷,一路打到足利尊氏的裴云朔,在已经要打的乐不思蜀的状态下,接到了中山王派人送过来的密信。
——帝不豫,速归。
裴云朔捏着信上的“速归”二字,想到远方的洛阳城,胸口无端地泛起了一层反感。
裴云朔不想回去,越浒力挺中山王的催促,韩子清却让云朔自己想想清楚为好。
如今回洛阳,利弊参半,真要说起来,还是得看云朔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如今的紧张时局之下,如果裴云朔想当皇帝,自然是要‘速归’;如果他不想,那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坐拥三十万征南军,云朔要做个拥兵自重的外地藩王,大可等洛阳局势平静后再姗姗下决定——是回洛阳支持新君即位,还是带着兵直接回黔州去,让新君自己不爽纠结去吧。
越亲王会不会回来、会什么时候回来......这个问题,很多人都在想。
如今帝心显见是偏向颖川王的,可中山王名望亦不俗,且其有即墨王、越亲王等一众兄弟的拥护,若是到最后图穷匕见,大家掀了桌子打起来,颖川王手里虽有蓟州王和陆序,中山王只用越亲王一人,就足可碾压之前二者了。
当然,如果越亲王本人也有问鼎之心,这局面,就会更好看了。
显然,担心裴云朔最后会拥兵自重的,可不只是下面的那些不敢随意站队的臣子们,在裴云朔尚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回、又究竟该什么时候回的时期,慧帝的一道诏令,帮所有人都下了决定。
人在卧病之时,总是会更多愁善感、伤春悲秋一些,即使是慧帝也不例外,那一天,喝了药后,他在榻上睡的迷迷糊糊的,恍惚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自己年少意气风发之时,睁开眼后,依然半梦半醒的,透过屏风,看到了云矩坐在外间挽起袖子,垂首批折子的模样。
那一刻,慧帝脱口而出,唤了一句:“临轩......”
云矩的手顿了一顿,下一刻,她恍若未闻,继续行云流水地翻起了折子。
慧帝却自己把自己叫醒了。
他怔怔地就着那个姿势,看了云矩很久。
云矩批了一下午的折子,慧帝就那么看着她看了一下午。
最后待得掌灯时分,云矩起身,整了整折子,进来探望慧帝的情况时,慧帝却突然做贼心虚了一般,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云矩帮他掩了掩被子,压低声音叮嘱了宫人们几句,就默默退下了。
出崇德殿的正门时,随着夜风摇曳的细弱灯烛下,掌灯的太监隐约看见,颖川王的眼角似乎有水光一闪而过。
云矩走后,慧帝默默睁开了眼睛,盯着顶上的帷幕,默默出神许久。
然后冷不丁地开口,问刘故道:“你说......朕当初,是不是做错了......”
“......朕原以为,朕这一辈子,纵是杀再多无辜的人、作再多不应有的恶,为我大庄的百年基业,朕再如何心痛,都是绝不后悔的......可是现在,朕突然发现,朕似乎高估了自己......”
身与心俱病,容将力共衰,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在预感到自己的生命隐约走到尽头的时刻,慧帝突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有些坚持是多么的可笑。
我得振作起来,慧帝想,我得撑到矩儿登基,再合了眼,下去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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