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帝三十三年, 三月初九, 越亲王奉帝诏, 率三十万征南军正式班师回朝。
四月, 道士张士诚自蜀入洛, 观龙气黯淡掩异, 直言荧惑犯心, 紫微桓失位,乃是庙堂之上有小人作乱,不该当其位者居其位, 则帝星危矣。
帝闻之,大怒,命人缉拿张士诚, 欲斩之。
张士诚以重金贿太常寺卿钱奉, 钱奉暗嘱钦天监上书,证实今确有荧惑犯心之象, 大都殿秉笔太监冯宏受张士诚重金, 亦从旁极力为其说和, 在御前称颂张士诚之能, 帝犹疑, 面召张士诚其人, 一问一答,相谈甚欢。
后,张士诚进献参苓白术散于帝, 帝服之, 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帝大喜,赏张士诚黄金万两,准其自由出入御前。
五月,越亲王携大军入豫,帝令大军留驻豫南,由卢镗等暂代,独召越亲王加急回都。
时隔一年有余,裴云朔再回自己在兴宁坊的王府时,原先一道带走的三千亲卫,回来的只有不足三百。
与中山王、即墨王等短暂会面寒暄后,是夜,帝嘱颍川王于崇德殿前置宴,为越亲王等人接风洗尘。
裴云朔带着韩子清、徐有仁和宋氏兄弟等四人一同进宫赴宴,陇西王、越浒等亦在受邀之列,及至宫内,只见汉中王与十六皇子裴云涟二人,方知原是颍川王称病未至,嘱汉中王二人为主招待之。
越浒坐在席间,毫不避讳地当众嘲讽道:“陛下身体微恙,颍川王也身体有恙......这别的倒先不必说了,架子却是十成十大的啊......”
云涟冷冷一笑,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道,“呵......八哥还没说什么呢,越小将军倒是先跳起来了......看来某人这架子,也是不小啊!”
越浒一噎,冷冷地瞪了云涟一眼,面无表情地闭上了嘴。
汉中王温和一笑,打圆场道:“近两个月来,五哥的精气神都不大好的模样,从四月初二起,除了父皇的召见和朝堂上的政事,剩下的应酬他皆是一概推了,闭门谢客静养,倒真不是针对什么......”
越浒撇了撇嘴,不冷不热道:“......那看来这次,还真是越某妄作揣测了。”
云涟毫不客气地冷笑了一声作为回应。
这顿饭,虽是国宴规格,但却所有人都吃的味同嚼蜡,两边不尴不尬地客套了一番,歌舞把场子热起来后,更干脆是各聊各的了。
宴尽一半,云涟就想提前走人了,张士诚献药后,慧帝精神大振,基本可以自己亲自来处理大部分的政事了,云矩抱恙称病后,慧帝就把裴行俨召到了身边伴着,时时要他在旁边给自己念个折子、递个印信什么的,就如今这时辰,裴行俨都还留在慧帝的寝宫里没有出来,云涟就琢磨着,打发了个小太监先过去问问,待会儿等着和裴行俨一道出宫去。
不过云涟刚把人派出去,下一刻就后悔了。
张士诚得慧帝恩赐,可以自由出入宫闱,不过他倒一向还算识趣,除了当初对着裴行俨来的那一遭外,别的时候都还算得上是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谁也没想到,都这时辰了,他还会毫不避讳地跑到宫里来,摸着自己的三寸小胡,厚着脸皮挤到了宴上,端着酒杯说是要给越亲王这样的大英雄敬酒,然后就坐在人家身边赖着不走了。
云朔才刚回京短短两天,却也听说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张道长的“传奇历程”,云朔对佛道之流,算不上反感,但也无多少尊崇之意,对于张士诚这种来历不明、言辞夸张的游方道士,心中先入为主地便给对方下了一个“招摇撞骗”的结论,交谈起来,更是态度冷落,寥无所应。
张士诚闪着精光的小眼睛微微眯起,大概摸出来这位越亲王是哪个路数上的主了。
不过裴云朔对他再是冷淡,张士诚也不急不恼,反倒是极为满意的模样,优哉游哉地强坐在云朔身旁,一边胡吃海塞,一边与处事一向圆滑、也是在场唯一一个愿意搭理他的韩子清侃天侃地。
云涟本是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张士诚赶紧滚,后来见对方一时半会儿没有要走的意思,索性打算自己先“滚”去找裴行俨了,不过他刚小声与汉中王说完,还没来得及起身,裴行俨就先兴冲冲地赶过来了寻他了。
云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裴行俨与张士诚正面撞上,席上的大半宫人都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而剩下不知所以然的一小半人,在这股奇怪的静默中,也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疑惑地看了看身边的人,又顺着身边人的视线,看向了裴行俨与张士诚二人。
徐有仁小声地问韩子清:“......子清啊,这又是咋回事啊......”
韩子清嘴唇微动,徐有仁茫然地瞪大了眼,复又问:“......你说啥子啊,我没听到......”
韩子清脸上一片漆黑,又动了动嘴唇,这次徐有仁学乖了,凑到韩子清嘴边,一字一顿地复述道:“我说......我也......不清楚......啊......”
徐有仁怔了怔,迷茫地看向韩子清。
下一刻,二人四目相对,各自满头黑线。
而另一侧,张士诚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在云朔身畔,缓缓地站了起来。
裴行俨冷笑一声,视若无睹地绕过张士诚,走到云涟身边,随意道:“十六叔,我们走吧。”
“且慢!”张士诚洪亮地一嗓子,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叫住了。
张士诚站在云朔身边,似乎突然有了无尽的勇气,爽朗一笑,先问裴行俨身后跟着的崇德殿大太监道:“陛下现下......可已歇下了?”
“回禀张道长,”那大太监毕恭毕敬道,“陛下方才送世子殿下出来时,还未歇息......不过夜已深了,怕也快了,道长若有事,不妨明日再去拜见......”
“不必拖到了明日了......”张士诚浑身颤抖,抑制不住地激动,大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桩黑乎乎的桃木雕,严酷一笑,高声道,“张某人有话,现在就要说......待会儿还劳烦公公,帮我呈禀给陛下......”
“你有话赶紧说,”裴行俨不耐烦道,“这儿没人有耐心看着你装神弄鬼......还赶着回去睡觉呢!”
“裴行俨,”张士诚大喝一声,高高举起手里的桃木雕,寒声道,“你乃颍川王裴云矩之子,是也不是?”
“这是自然。”裴行俨想也不想地直接应了,顺口挖苦张士诚道,“看来张道长不仅是记脑子不大好使,记性也不太好啊......”
“张道长,”云涟眉头紧锁,拉过裴行俨护在身后,盯着他手里举着的那块黑乎乎的东西,既厌恶又暗含畏惧地问,“......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手里拿的又是什么?”
张士诚理也不理云涟,只继续握住手里那黑乎乎的东西,诡异一笑,缓缓地张口道:“荧惑犯心宿......非当其位者居其中......紫微桓失位的原因,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哈哈哈......”
裴行俨看着张士诚手里那木雕,突然觉得胸口涌起一阵难言的烦躁与厌恶,他眉头紧锁,极为不耐地大喊道:“你又在装神弄鬼个什么玩意儿......”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张士诚横眉冷对,指着裴行俨大叫道:“此孽子乃惑星犯位,乃是背后有人刻意混淆皇室血脉所致......还不速速将他拿下!”
裴行俨眨了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云涟已经登时暴怒道:“尔等妖道,哗众取宠、妖言惑众,惑乱帝王......今日非得杀了你,才当明我父皇之心智!”
云涟劈开一剑,直直冲向张士诚,张士诚随手一挥,不躲不避,丝毫不惧,行止间,却独有一种圆融之境界。
云朔在旁看得真切,不由心头巨震,收起了七分自己先前的轻视之意,意识到这道人确实有几分本事的。
不过这种念头,大概也只在云朔脑海中游荡了三十秒左右。
因为三十秒之后,反应过来张士诚话中之意的裴行俨,因为对方对自己身世的恶意揣测,愤怒地跳了起来,几乎在同一时刻,张士诚的半边衣袖无风自燃,撩起的火苗一下子从袖口烧到了脖子边,张士诚大惊,手中接连捏了数十个决,这才堪堪止住火势,脸上的血气却是陡然失去了一半。
而这一变故,在众人眼里,却只是短短的一霎那,突起突灭的火苗,大惊失色的张士诚,以及......对这一切颇感莫名其妙的裴行俨。
看了看张士诚活像遭了天谴的狼狈模样,本想捋起袖子揍人的裴行俨顿了顿,又把袖子放下去了。
裴行俨对着张士诚冷嘲热讽道:“刚说了张道长的记性不太好,看来是真的不太好,上一次你信口胡言就遭了业火自焚,这一次还来......啧,一个出家人,真是不知该如何说你是好......”
牵星楼之上,不同于毫无忌惮地借机发泄着自己不满的裴行俨,卿凌远远地望着张士诚,脸色却微微变了。
他手里的那东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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