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媛宜神色一窒, 云涟当即毫不客气地冷笑出声。
舒媛宜看着云涟不屑的神情, 想到云矩这段日子对自己的避而不见, 又想到赵宁杨那天居高临下的怜悯神色, 以及裴行俨唤自己的那句“奶奶”......她想了很多很多, 想到了这些年来遇到过的许多人、许多事, 但无论哪件, 都没有今日云涟对着自己含恨带怨的怒气质问让她更为伤心,这段日子以来舒媛宜脑子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断了,自小产后一直忍受着的种种压力、抑郁、自责、悔恨、不甘、仇怒等等等等一下子完全袭上心头, 让她一下子彻底崩溃了。
舒媛宜仰起头,闭了闭眼,坐在美人榻上, 突然就呵呵地笑出来声, 她边笑边哭,边哭边笑, 活似个疯子一般, 冲着云涟嘲讽道:“是啊, 没错, 你说的都对, 我就是喜欢他, 特别特别喜欢他......即使他根本不要我,我也要自甘下贱地倒贴过去,上赶着给他做事......我这么说, 你满意了?你明白了?!”
云涟气得咬牙, 冷冷地看着她。
舒媛宜呵呵笑着:“不过呢,虽然我很想你是他的孩子,但是你呢,还真的确实不是呢......他根本就不愿意碰我,我不干净了,他根本就不屑于碰我......我想假装你是他的孩子也不成啊哈哈哈哈哈......”
云涟双拳紧握,狠狠地砸在墙上,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舒媛宜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又面无表情地补充了句:“......如果你们是他的孩子,我怎么舍得自己去伤害......你不是,早都应该有所预料了么?”
云涟猛地站定,回过头震惊地看着舒媛宜。
舒媛宜看着他震惊痛苦的模样,咯咯地笑出声来:“你没想到么?你没猜过么?还是你......早就有所预料了,只是不敢承认?......叶氏让他不高兴了,我就一定要让叶氏死,叶氏死了,哈哈哈哈叶氏死了......你来问我凶手?我才不会告诉你,我绝不会告诉你......”
云涟一个箭步冲上来,狠狠掐住舒媛宜的胳膊,怒不可遏道:“是你,是你杀了弟弟!......你就为了给那个人办事、为了嫁祸叶嫔......就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你简直是个疯子!”
舒媛宜笑嘻嘻道:“是啊,是啊,怎么样,我就是个疯子......反正你们都是这样看我的,疯就疯了,疯子,我是个疯子哈哈哈......”
云涟痛苦不堪,怒视着舒媛宜,道:“你这个人!......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你简直没有半点为人的良知......你怎么能不念半点人伦温情,你简直......”
舒媛宜笑着道:“我简直不配做个人,是不是?我不配当个人......我更不配当个母亲!我拿自己亲生骨肉的性命来博弈......我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我活该下地狱......可是即使如此,这些事也都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一厢情愿,我作茧自缚、自讨苦吃......我活得像个笑话一样......”
舒媛宜笑着笑着,眼泪就一串串地落了下来,她突然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不吵不闹,也有了点平日贞静的模样,与方才疯狂发泄活似个泼妇一般情状判若两人。
舒媛宜平静地对着云涟道:“涟儿,碰上我这样的母亲,你可真是可怜。”
云涟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舒媛宜叹息地闭上眼,知道这次,云涟是真的走了。
彻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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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俨从练武场把云涟拉出来的时候,后者已经软成了一滩烂泥,没有半点力气了。
行俨半扶半抱地把人拖出来,云涟一句话也不愿意说,却身体力行地向行俨表示了“不回含水宫”这个讯息,行俨无奈,只能先就近把他拽到清溪宫,最后把云涟扔到塌上时,行俨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地想一屁股坐地上了。
行俨忍不住抱怨道:“本来还想嫌弃一下十六叔你这一身的汗,现在倒好了,我们一样了。”
云涟紧闭着嘴一句话不说,自然更不会去接行俨的茬,只呆呆地躺在榻上,看着上面。
行俨有些害怕了,蹲到云涟榻边,担忧地问他:“十六叔,你多少说句话啊,到底是怎么了?”
云涟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行俨眨了眨眼睛,回看过去。
云涟一把拽过他的脑袋,手劲极大,拽得行俨生疼,不满地抱怨出声,云涟也只做不理,用一种势要把行俨的脑袋拧下来的汹汹气势,狠狠地将他的脑袋拽到了自己胸前,扣在下面。
然后闭上眼睛,开腔时,无论如何抑制,却还是带上了哽咽和绝望,他死死扣住行俨,不让他抬起头来,喃喃道:“没有弟弟了,以后再也不会有弟弟了......”
热热的泪水落到行俨头上,行俨一僵,不敢动了。
云涟抱着他,就像抱着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竭力收紧,却又怕从指间流走。
云涟悄无声息地哭了许久,最后放行俨的脑袋出来时,行俨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完全僵硬了。
行俨一边小幅度地揉着自己的脖子,一边试探着看向云涟。
云涟已经冷静了下来,除却眼眶通红,看不出来与平日有如何区别。
行俨知道他性子要强好面子,故而就当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随意道:“十六叔,我肚子饿了,我们待会儿去吃点什么呀......”
云涟也不理会行俨的话,只是望着空气中虚无的某一个点,突然开口打断他道:“行俨,你说这世上,是不是从没有什么东西,是天经地义、与生俱来的?”
行俨疑惑地看着他。
云涟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补充道:“......就即使是,父母对子女的爱,母亲对孩子的爱,兄弟手足之间的感情......也没有哪一个,是真的天经地义的......人活在这个世上,只有自己去选择爱不爱某个人的能力,却不能奢求着自己就一定是被某个人爱着的......即使是,即使是她是与你血脉最亲近的人......”
行俨抖了抖嘴唇,既惶恐又心虚地艰难道:“十六叔......你,你是与贤妃娘娘吵架了么?”
云涟缓缓地抬起眼看着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云涟否认道,“我们没有起任何争执......我们只是,开诚布公地谈了谈。”
“我很感激,她告诉我了很多......我原来还没有来得及去学会的道理。”
苦禅大师说,人的一生,大致可以分成三步。
学着去爱一个人。
然后再知道你即使拼尽全力耗尽心血去爱的人,却都不一定会爱你。
以及,最后,知道那些你以为深爱着你的人,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么爱你。
行俨叹了一口气,也脱了鞋子爬到榻上,与云涟面对面盘膝而坐,一本正经道:“......其实吧,我有时候,也很闹不明白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云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客观地评价道:“王妃娘娘看上去很爱你。”
“是啊,看上去,”行俨捧着自己的小脑袋,与云涟鸡同鸭讲各说各的,却也毫无沟通障碍,“我也一直觉得她很爱我,当然,我也很爱她,可是有时候呢,她做的一些事情,就真的,让我有点难受......”
行俨想说之前云矩想把他送到东宫去的事,可是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最后也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云涟冷淡道:“那也得首先是一个家。”
他现在跟舒媛宜,还算不算一家人,他自己心里都拿不定主意了。
行俨豁达地挥挥手,开解云涟道:“大人嘛,他们总是有这样那样各种各样的烦恼和算计,有时候呢,也不能计较太多,我们多包容点就是了......”
云涟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冷淡地站起身,道:“起来吧,我带你去吃扁肉......肚子叫的我都听见了。”
行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爬起来,起身穿戴好后,却对着云涟的背影,郑重其事地来了一句:“十六叔......就算没有弟弟,我也可以陪着你。”
云涟顿了顿,回过头来,神色莫名地看着行俨,双眸幽深。
行俨被云涟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别开脸去,专心盯着地上的汉白玉石,害羞般找补道:“当然了,你要是不需要就算了,本世子也不缺哥哥呢......当然,你要是需要,我就勉为其难地可怜你一下,奉献个小脑袋给你揉揉......”
“行俨,”云涟轻轻地打断他,认真地问道,“......你不怕,我对你反戈一击么?”
行俨惊讶地抬起眼看着云涟:“为什么这么说?......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么?”
云涟喉结微动,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了,”行俨平静道,“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那么,如果有一天你伤害我的话,那就是你背信弃义,是你的不对了......十六叔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么?”
云涟被他说的无言,顿了顿,只轻轻吟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行俨,万一未来有一天,我们因为彼此的立场不同,而正面相对......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行俨认真地看着他:“只有无能的人才会被逼着做选择......你问我怎么办?我的回答是,不会有那一天。”
“当然,”行俨扭过脸去,面无表情地补充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十六叔你彻底厌倦了我,我希望,你可以坦白地告诉我......我会非常大度地与你分道扬镳,只要你坦诚相待......我不想强迫谁到最后,再与自己恩怨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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