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才人静静地看着舒媛宜, 轻轻道:“是因为叶氏屡屡触怒颖川王, 妹妹想帮颖川王除掉她, 这才有了后来的种种事端, 是与不是?”
舒媛宜警惕地看着梁才人, 极冷淡的态度:“才人在说些什么, 本宫可听不明白了。”
梁才人低下头, 自嘲地笑了笑:“贤妃娘娘不必如此戒备......如果没有您和颖川王的善心与帮助,嫔妾能不能活到朔儿回宫、再见他最后一面......都是两说呢。”
“贤妃娘娘和颖川王殿下对嫔妾的好,嫔妾心里都一点一点地记着呢......嫔妾不是好赖不分的人, 娘娘大可放心,对颖川王殿下有妨碍的事,嫔妾是不会做的。”
见舒媛宜还是抿着嘴不说话, 坐在冷冷地戒备地看着自己, 梁才人忍不住叹了口气,低下头, 从袖子里摸出了荷包。
然后打开荷包, 从里面掏出一雕琢得精巧绝伦的长命玉锁, 递给舒媛宜, 叹息道:“如今颖川王也不愿意见我, 小世子殿下也有近半年没见了......我也本不该来叨扰贤妃娘娘, 只是确实无法了,只好还是厚着这张老脸来求贤妃娘娘帮帮忙,代为转赠了。”
舒媛宜低下头仔细看那长命玉锁, 上面式作海棠六瓣, 寓意富贵平顺,下又缕着双鱼戏水,意指好事成双,再伸手一摸,触感暖滑润泽,实乃佳物。
舒媛宜心中暗暗吃惊,疑惑道:“才人这是......要赠给颖川王府的小世子么?”
梁才人含笑点头,假装没看到舒媛宜脸上的不解之色,只诚恳地道谢:“如此,就有劳贤妃娘娘了......时辰不早了,嫔妾这就不打扰了,娘娘安心养病,无需相送。”
说罢,梁才人便姗姗站起,转身要走了。
看着梁才人的背影,舒媛宜不知怎的,心里就陡然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突然慌张失措地开口叫住她:“才人,姐姐,梁姐姐......留步!”
梁才人站定,疑惑地回头看舒媛宜。
舒媛宜吞了吞口水,莫名紧张,犹豫道:“梁姐姐放心,我会将这玉锁亲手交给小世子殿下的......只是您,您,您也不要......不要做傻事......”
梁才人顿了顿,突然就低着头笑了出声,笑过之后,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梁才人叹息道:“舒妹妹啊,人活在这世上......做什么才算不叫作‘傻事’呢?”
舒媛宜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神,陡然一阵心惊,急急道:“梁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如何就又都叫作‘傻事’了......”
梁才人点点头,道:“这就是了,很多事情,我看来,做的人是在犯傻,妹妹看来,就不是了......同样的,妹妹看我是在犯傻,我又何尝会真的觉得自己是在犯傻呢?”
梁才人平静地对上舒媛宜的目光,沉静地问她道:“妹妹又觉得......自己做过的事,是在犯傻,还是不是?”
舒媛宜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梁才人静静站着,出了会儿神,然后又突然对着舒媛宜自问自答道:“如今我活着,也只是再给朔儿添麻烦......他有我这样的一个母亲,我存在一日,就一日都是他的污点......我帮不了他什么了,但我至少,至少还可以......不再连累他......你说呢,贤妃娘娘?”
舒媛宜听出梁才人话里存着的死志,吓得脸色大变,赶紧狠狠地呵斥她:“梁姐姐这是在说什么胡话!您这话,要是让黔南王听了,心里得有多难受!您可千万别存着这样的念头......少胡思乱想了,外面那些庸夫愚妇的说嘴,又能碍得着我们些什么,您可千万别做出什么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梁才人听后,微微一笑,和善道:“.....贤妃娘娘过虑了,嫔妾就是这么随口一感慨,没别的意思......嫔妾是打掖庭出来的,再没有比我们那地方的人更懂得‘人活着才有机会说话’的道理,贤妃娘娘不必多虑,嫔妾做什么,都不会做那等傻事的......”
“玉锁的事就拜托贤妃娘娘了,还有......我今日来此的事,娘娘可否不要告诉颖川王殿下?”
梁才人自顾自地转了话题,舒媛宜也不好再多劝,只听了她的要求,不免皱眉道:“可以倒是可以,只是这样一来......那这东西我要如何给小世子殿下.......?”
梁才人仰起头笑了笑,让眼里的水光不至于落下来叫舒媛宜瞧见:“贤妃娘娘以自己的名义送就是了,不必提起嫔妾.......这也只是嫔妾,作为一个长辈,给那孩子的祝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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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中元节。
几日前,叶嫔遭孝祥太后传召,说是她当初因贤妃丧子之事被罚跪在问心庵抄的那些经书被人瞅出来了错漏,孝祥太后很是不悦,认为她如此行径,是对佛祖的不敬,故而下了懿旨,要她在启程去寿春前必须把当初抄错的那几卷经书在问心庵重新仔细誊抄,不得有误。
叶嫔在心里把那个多管闲事到孝祥太后面前给自己上眼药的宫女问候了一百遍,又把孝祥太后那个老不死的老太婆痛骂了一番,骂得爽了,然后还是该重新跑到问心庵,该跪跪,该抄抄。
孝祥太后专门派来一个黑着脸的老嬷嬷督促叶嫔,那老嬷嬷还是当年奶过慧帝的,平日里没事不显得,如今一旦起了冲突,那老嬷嬷二话不说,先把叶嫔到问心庵时身边带着的几个宫女统统发落了一遍,全给撵了个干净,然后又把叶嫔在问心庵里抄书的时辰从辰时到酉时改成了从卯时到戌时三刻。
大晚上的,叶嫔抄完经书从问心庵出来,那地界因为靠近孝祥太后住的地方,老太后喜静,惯常是没什么人的,又是七月十五这种阴气森森的时节,叶嫔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又怕有气,恼火地问身前带路的孝祥太后宫中的宫女道:“这是到哪里了?还要多久才能到?”
提灯的宫女步伐不停地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回复叶嫔:“马上要到宋媛人的住处了,叶主子莫急,再错错,就到您宫里了。”
叶嫔烦躁地继续跟着走了一段,夜风一吹,不知从哪里来的白花花的纸钱突然被吹到了叶嫔身前,她气恼地踢开纸钱,突然心里悚然一惊,站住不动了。
前面提灯的宫女察觉到她没了动静,也不回头,只阴气森森地问她:“叶主子,您怎么不走了,您不是.......急着回去么?”
叶嫔身上的寒意一阵一阵地掠过,整个人如同被浸在了冰水里一般,颤抖着问道:“不,不对......你,你是什么人......这条路不对,这条路不对......宫里哪里有什么宋媛人?宫里哪里有什么宋媛人......你是什么人,你你你是什么人,你不要装神弄鬼......你不要吓唬人.......”
夜风一吹,呼啦一声,前面提灯宫女手里的那盏灯被吹熄了。
叶嫔吓得“啊”得一声惊叫起来,一下子瘫软到了地上,下一刻,一双冰凉凉的手扶着她站了起来。
叶嫔都要被吓傻了,结结巴巴道:“什么,什么东西.......”
“叶姐姐,”来人笑语嫣然道,“您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怎么坐在这里发呆?我扶你起来吧.......”
叶嫔反握住来人的手,摸了摸,是热的,借着黯淡的月光勉强看到来人装扮,像是慧帝后宫里哪个新进的贵人的模样,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全身心地倚靠在了对方身上,缓缓道:“你,你认得我?多谢了,你是哪个宫里的,麻烦送我一趟,我明日备上厚礼登门谢你.......”
来人笑嘻嘻道:“叶姐姐,您这是犯什么糊涂啊,怎么连蝶儿都不认得了,我们是一个宫里的啊,这都到大门口了,您怎么还认不得回去的路啊?”
夜风呼啦一吹,前面背对着叶嫔站着的提灯宫女手里的灯又突然亮了,借着明亮的灯光,叶嫔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扶着自己的人的模样。
宫装丽人,言笑嫣然,乍一看,完全是一副当世佳人的模样。
如果忽略对方脖颈上那汩汩冒血的一圈伤口的话。
叶嫔猝然瞪大双眼,看着那女子熟悉的五官,吓得近乎失语:“宋.......宋蝶.......”
“宋蝶”微微一笑,欢快地应了一声,然后双手辖住已经完全瘫软的叶嫔,扶住她往身后已经荒废的储秀宫里走,边走边道:“是了是了,我还以为叶姐姐突然连蝶儿都不认识了呢.......蝶儿可是等叶姐姐好久了,姐姐终于来了.......”
叶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宋蝶”扶着往那早已荒废无人的冷宫里走去,走着走着,猛地回过神来,死死拽住地面,再也不走了,结结巴巴道:“宋,宋蝶,你先回去吧......,我错错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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