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来人的热情, 梁才人的神色就寡淡多了, 自顾自地走到桌旁坐下, 也不关窗栅, 冷淡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计姑姑这贵人, 怎么有心思来我这儿贱地儿了。”
计姑姑尴尬地搓了搓手, 讪讪道:“梁姐姐,我这不是,有个消息, 有个消息给你说嘛!”
梁才人撩了撩眼皮,不冷不热道:“那还真是有劳计姑姑了,您可真是有心了。”
计姑姑对梁才人阴阳怪气的态度不以为意, 俯下身子, 凑到梁才人耳边,小声道:“梁姐姐, 今个儿上午, 皇后娘娘宣柳家小姐入宫, 途经凌河, 柳家小姐落水, 最后还是叫蓟州王的大儿子给救上来了......这事, 您听说了么?”
梁才人缓缓地抬起眼皮,定定地看着来人。
计姑姑一脸诚恳道:“梁姐姐,我们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 掖庭那个鬼地方, 好好的人进去都能给折磨成个疯子出来......我们能一起从那暗无天日的地界互相扶持着走出来,这份情谊,或许在梁姐姐心里算不得什么,奴婢却是一直深深地记在心里的......”
听计姑姑提起从前在掖庭的事儿,梁才人的神色这才略微好看了些许。
“梁姐姐大概早已将奴婢忘在了脑后,可奴婢就是在钟笙宫,也没有一日不为梁姐姐和八殿下的日子多捏把汗的......好在八殿下自个儿争气,封王带兵归来,还得了东宫那位的青眼,被皇后娘娘亲自做媒,说与了柳家小姐这样的世家闺秀......奴婢光是听着,就一直为梁姐姐高兴自豪呢!姐姐这是多年的苦日子熬出来了,终于要苦尽甘来了啊!”
说起这些,梁才人倒是没什么较高的兴致,只神情冷淡道:“苦尽甘来什么的,往常倒也说不上有什么苦,自然也没什么好‘甘来’的......至于八殿下,人家那是陛下的龙种,正而八经的龙子皇孙,出身尊贵,配上清贵的柳家小姐,自然也是好,但也与你我没什么干系,更不值当你再多费那一份心了......”
“......倒是你特意提起柳家小姐今个儿上午落水的事,又是想说什么?”
计姑姑对梁才人冠冕堂皇、装模作样的话语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复又装出一副极诚恳和贴心的语气道:“是这么一回事没错,不过,八殿下再怎么,不也是梁姐姐身上掉下来的肉么?......提起柳家小姐今个儿上午的事,却是听人说到,听人说到......”
计姑姑装作一副欲言又止的姿态,欲说还休地看着梁才人。
梁才人冷冷地看着她,问道:“说到什么了?”
计姑姑一拍大腿,眼睛一闭一睁,作出一副豁出去了的姿态道:“奴婢听人说,那是颍川王故意设计的!就是为了毁掉柳家小姐的清誉!”
梁才人震惊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计姑姑心下暗喜,掩饰不住得色地对着梁才人装腔作势道:“梁姐姐啊,不是奴婢要多嘴,可您实在也得多长个心眼啊!......就是不为自己,也得为八殿下不是?”
“......柳家小姐本是说与八殿下的,可颍川王见了心生妒忌,怕八殿下由此借着柳家的东风,在太子殿下面前越过了自己去,颍川王那个人,阴毒得很啊!前脚刚赶走了九殿下与叶嫔娘娘,后脚就忙不迭地要来打压八殿下,面对这样的小人......梁姐姐可得多做打算才是啊!”
梁才人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六神无主地扶着桌子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又给计姑姑倒了一杯,然后捧着热茶呆呆地出神了一会儿,不知心里想了些什么。
计姑姑颇觉惋惜地偷偷看了她几眼,随口将手边的茶水喝尽了,没有急着去进一步刺激她。
好半晌,梁才人才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眉头微微蹙起,很有些忧愁的模样:“可是......可是,姑姑这话,是听谁人说得?可当真坐得了数?”
计姑姑大言不惭地打包票道:“自然是可靠人的可靠消息,不然我这哪能跑来梁姐姐这里胡说八道呢,你说是不是?”
梁才人幽幽地看着她,轻轻地问:“有多可靠?”
见梁才人如此的不依不饶,计姑姑感到有些头疼了,想了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谁都懂,故而一拍大腿,发了狠,偷偷凑到梁才人耳边,小声道:“不瞒梁姐姐......柳家小姐落水的时候,我就恰好在当场呢!颍川王就站在柳家小姐旁边盯着呢,我看得真真切切......”
计姑姑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自己张开嗓子,却说不出话来了,登时惊诧得瞪大了眼睛,狠狠地张了几次嘴,却是连一星半点“咿咿呀呀”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梁才人看着她冷笑道:“你就恰好在当场?你就看着柳家小姐被颍川王的人推下去?那你还能活到如今......真照姑姑这么说,那看起来,颍川王本人,也并不如何凶神恶煞、心狠手辣啊......他不还留了你这么一个长舌妇的活口呢么?”
计姑姑惊慌失措地看着梁才人,几次试图开口辩解些什么,却都以失败而告终。
甚至渐渐的,她发现自己连四肢都慢慢僵硬得不能动了。
梁才人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有刻骨的厌憎与恨意:“......可别不是,除了你就在当场这一句,剩下的全都是哄着我玩呢吧?你在当场……你亲手推柳书澄下去的,自然是要在当场了!”
计姑姑吓得浑身一瘫,彻底不敢动弹了。
梁才人见事实果然被自己说中了,看着计姑姑的眼神更为冰冷,拨了拨桌上灯烛的灯芯,然后轻轻吹灭了灯烛,举起那盏铜制灯把,狠狠地把其上的热灯油全泼到了“计姑姑”脸上。
灯油滚烫,实在痛人,计姑姑突破极限,扯坏了嗓子,用破锣鼓的声音发出来了杀猪般的尖叫。
可惜不到半声,就被梁才人眼疾手快地随手拿了碟物什堵住了嘴巴。
梁才人举起铜制灯把,其尖端锋利刺目,狠狠地朝计姑姑的脑袋砸了下去。
生死关头,计姑姑终于爆发出了非一般的速度,忍着痛避开一半,那灯把还是摔到了她的头上,磕得她头破血流,但好歹是避开了最锋锐的那一角,还给她留得了喘气的力气。
计姑姑断断续续地冲着梁才人道:“梁,梁莞,你,你不能......杀,杀我......我,我们一同,好,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从掖庭出来......你,你不能,你不能这样,这样对我......”
计姑姑头上的血溅到了梁才人的脸上,月光之下,显得梁才人的脸色阴冷异常,血光淋漓,浑似罗刹。
梁才人的手很稳,稳稳地将灯把的尖端插入“计姑姑”的脖子上,然后顺着血流的方向,破开一条长长的纵径,那是能让人死得最快的方式,她小时候在掖庭,实在是见得太多了。
除了破开那一下难了点,其他的真没什么的,梁才人放下手里的凶器,看着桌子上已经断气的计姑姑,神色寡淡地在心里如此想到。
梁才人在原地站着,站了好久,好久之后,她对着桌子上的尸体,平静地开口道:“计桑歌,你知道你做的最错的事是什么么?”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叶氏做事!”
“纵是我落魄后,你在钟笙宫一呆十年,没少躲在江淑妃后面看我的狼狈与笑话,我都不曾,不曾记恨过你……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叶氏做事!”
梁才人说着说着,两行清泪就落了下来:“你还有脸提当初,你还有脸提掖庭......我们三个,当年一同从掖庭出来,你最小,我和宋蝶都把你当妹妹,尤其是宋蝶......宋蝶拿你当亲妹妹!恨不得挖出了心肝脾肺来养你!可是你呢!这些年,你又做了些什么!你忘了她是怎么死的么!你怎么可以......恶心到这种地步!”
“你去九泉之下,跪下来好好地给宋蝶解释解释你做过的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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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梁才人一身红装,避开众人,到含水宫拜访舒媛宜。
舒媛宜还在养身子,就也不避讳,直接在内室接待了她,笑着道:“梁姐姐今日穿的倒是很精神,可是有什么喜事么?”
梁才人摸了摸头上的合欢花,不好意思地笑道:“一大把年纪了,还用人家小姑娘的花朵来打扮,舒妹妹见谅,还挺不好意思的。”
舒媛宜也笑:“梁姐姐说得哪里的话,您容色极盛,单看五官,谁人能猜得您的年纪……既然看着不显老,自然不会突兀,快别妄自菲薄了......”
梁才人笑了笑,笑过之后,脸色严肃了起来,郑重其事地问舒媛宜道:“不瞒妹妹,我今日来,是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问问妹妹。”
舒媛宜也正经了起来:“梁姐姐请讲。”
梁才人仔细观察着舒媛宜的神色,缓缓道:“妹妹这次小产,是不是因为......叶氏?”
舒媛宜面色微变,抬起了眼来认认真真地盯着梁才人的眼睛道:“梁姐姐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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