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渐大婚后的第三日, 即墨王给云矩下了帖子, 约她到有间茶馆喝茶。
云矩欣然赴宴。
几段不痛不痒地寒暄作罢, 即墨王放下茶杯, 真诚地看着云矩, 主动开诚布公地致了歉:“......玉佩的事, 我实在是很抱歉......对不住, 此遭确实是臣弟做的不对,利用了五哥对知儿的感情,骗来了那块玉, 最后又......”
云矩手臂微抬,示意即墨王不必多言,喝了一口茶, 笑着问他道:“其实, 我好奇的只是一件事......七弟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废太子的事宜的呢......”
即墨王眼神微顿, 一时说不出话来。
云矩端起茶, 轻轻地抿了一口, 哂然一笑。
——显然, 云矩赠玉在前, 而慧帝下定决心废太子在后。
即便云矩没有亲眼看到慧帝那天见笼中雀毒发身亡时那惊惧愤怒的神情, 她也不会觉得即墨王当初指使着自己的儿子求玉是出自慧帝提前的示意。
毕竟,至少到宛陵王动手搞出东宫那晚上的破事前为止,慧帝不当已动废太子之念。
那么, 即墨王又是如何那般“提前”又“恰好”地让儿子从云矩手里若无其事地要过了那块玉呢?
总不会是巧合便是了。
即墨王放下茶杯, 想了想,作出与云矩推心置腹的模样,一脸诚恳道:“左大人为天下苍生计,费尽心思,披肝沥胆追查季成轩之死,牵扯出镇北军被鸦片侵蚀的一桩大案,最后却只得了父皇几句不痛不痒的夸赞,别的表示半点也无......而季成轩背后真正的始作俑者,却仍还是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随时伺机报复回去......五哥真的觉得,这样的朝堂、这样的储君,是合适的么?是应该的么?”
云矩给自己斟茶的手微微一顿,神情古怪道:“......这么说来,你们的初衷,是为左颐的待遇鸣不平咯?”
“非为左大人一人,”即墨王正色道,“左大人身后,还有千千万万似他那般兢兢业业为国事谋虑,却被倾轧在强权之下无处出头的能臣干吏,我们共谋除东宫之事,也是为了皇祖父打下的这一片基业、为我大庄这数万万的黎民百姓......”
“不过,”云矩简直听得要发笑,竖起一根手指,在即墨王面前摇了摇,态度轻佻道,“......这可不是七弟推我出去作靶子的理由吧......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家国大业......就是你们利用我乃至构陷我的理由了么!”
云矩重重地摔下茶杯,冷笑着道:“你可不要告诉我,你这么做,是为我好、怕我走错路......这比你们满嘴的仁义道德都让人恶心!”
即墨王一窒,站起身,冲云矩行了一个大礼,缓缓地伏下身去,郑重其事地冲云矩再次致歉:“情势所迫,思虑不周之处,五哥万务见谅!”
云矩厌恶地看了即墨王一眼,冷冷道:“如果你所谓的‘情势所迫’只是迫于一定要有一个担下这桩废太子冤案的罪魁祸首、不是我就得是你的‘所迫’的话……那么,我为什么要‘见谅’?”
即墨王被云矩说得满脸通红,顿了顿,从袖子里掏出一沓书信,垂着眼递到云矩面前。
在即墨王没有看到的地方,云矩的脸色已经变得奇差无比。
即墨王垂着眼,小声地给自己的行为注解道:“......臣弟自知立身不正、行事不端,其身有过,也不求只依靠一份空口道歉就能让五哥既往不咎、不计前嫌......特为五哥备上一份献礼,作为赔罪......还望五哥看在臣弟费尽力气、悉心搜集这些书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要再生气了......”
云矩颤抖着手接过那沓书信,即墨王见她竟然什么都没问就接了,心中还有些讶异,但最多的还是松了口气的情绪,即墨王心中无内疚之情,身上便也放松了下来,坐起来,轻松地与云矩调侃道:“这些温帅生前与人往来的书信,臣弟当时初初见到一封,就猜着五哥当该会喜欢它们的......便特意追着那条线查下去,一路搜到了这么多......说来也不怕五哥笑话,你猜这些信,本来是在谁手里的?”
云矩将那沓书信囫囵地塞到袖子里,袖中手死死地抠住信笺一角,冷笑着接口道:“......总不该是,我母妃宫中的旧人收拾的,好叫你再拿到我面前来借花献佛吧!”
即墨王不意云矩竟然猜中了,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这些书信,虽经过了臣弟之手,但五哥大可放心,出于对温帅等先辈们的尊敬,臣弟是一封都没有打开看过的,五哥千万不要因此有什么别的意见......”
云矩轻呵一声,神情讥诮。
即墨王终于觉出不对劲来了......似乎事情的发展,与他预料的有所出入......
即墨王谨慎又警惕地看向云矩,小声道:“五哥......可是对臣弟的所作所为还有什么不满......”
云矩确认将信笺收好了,站起身,一脚踢翻中间的茶案,案上的汤汤水水凉的热的滚烫的一同全泼向对面的即墨王,即墨王被浇得狼狈躲避,可惜他顶着一头一脸的茶叶子刚爬起来,就被云矩拎着衣领一路拖到了茶室的窗前。
茶馆的位子是即墨王定的,约了云矩在三楼,真要从隔间的窗子里被扔下去,下面还有雨棚之类的物什托着挡着,死是肯定死不了的,但丢人跌份也是无可避免的。
而且,即墨王还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云矩拖他过来时可能根本就没有考虑那么多,也就是说,即便是他当初定的是七楼八楼的馆子,云矩想扔他也照扔下无误。
即墨王惊惧交加,憋屈地怒吼道:“五哥,我是真心诚意来找你道歉的!”
云矩把即墨王压在窗口,冷冷地逼视着他的双眼,寒声问道:“......通过来翻我温家先辈的书信的方式来向我‘诚心道歉’?!”
即墨王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弄巧成拙,真正地激怒了云矩了。
即墨王死死扒住云矩的双手,急急地解释道:“我是一片好心的!我真的是出于好意!那些东西,我一封都没有翻过!”
“你没有翻过?”云矩冷笑出声,“那么......别的人呢?”
即墨王的脸上掠过几丝难以掩饰的心虚和不安。
云矩呵呵笑道:“老七,玩弄这种字眼有意思么?......你以为你们做的那些事,就真没有一个人知道么?......可别把自己想的太聪明、把旁人都当傻瓜了!”
云矩一点一点,收紧了自己的手劲。
即墨王的脸涨得一片紫红,断断续续地勉强道:“五,五哥,我真不是,真不是成心,成心要惹你生气的......”
“到了现在你还不说!”云矩怒了,“非要我指名道姓地问么!你没看过,中山王呢,他看过没有?!”
即墨王的脸色难看无比,咬牙没有出声。
云矩指尖发狠,也不再去等,死死掐住即墨王的脖颈,附在他耳边冷笑道:“我看,你也是真的想死......”
即墨王不信云矩真的敢动手杀了他,可是生死一线,在云矩身上,他感受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威势与压力,真的太可怕了......即墨王吓得胆寒,于是,他先屈服了。
即墨王脸涨得紫红紫红,一字一顿道:“我,我不,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四哥有没有......”
云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放开了手。
即墨王趴在窗口,咳得惊天动地。
云矩背对着即墨王,缓缓平息自己身上的戾气。
云矩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次冲动了,可楚淼在先,书信在后,一次一次地挑动着云矩心中最敏感的那丝神经,在即墨王拿出书信的那一刻,云矩是真的对他动了杀心的。
索性,云矩左手按住自己的右手,最后还是克制住了。
即墨王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绕开云矩,站的离她远远的,警惕戒备地望着云矩,恨恨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既然五哥如此不讲道义地胡来,那就当今日臣弟压根没有来过这一趟吧!告辞了!”
云矩轻轻扯了扯嘴角,阴沉沉地一笑:“何必说的这么假惺惺,中山王身上的长处没见你学到哪一个,这股子装腔作势的大义凛然却是学了个十成十,可真是......叫人作呕。”
“颍川王殿下,”即墨王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愤怒地站定了脚步,意气难平地申告道,“诚然,那块玉的事是本王设计你在先,你心中有恨,大可有所反击......可是温帅的那些书信,确实是本王诚心诚意为了讨好你搜寻齐全的,你不领情便也罢了,却又因此而迁怒于本王,可否失了些道理?”
“道理?”云矩轻笑一声,重复了一下即墨王的话,笑着抬头看向他,问道,“......那就有请满口‘情势所迫’、‘逼不得已’、‘实乃抱歉’的即墨王殿下来给本王讲一讲......你和中山王合谋,并以打击我为诱饵拐得寿春王一道时......就又讲什么道理了么?”
即墨王脸上的愤懑不平装下去了。
云矩以手支颐,闲闲一笑,继续道:“诚然,成王败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的做法,虽则算不得有多高明,却也实没有什么可切实的指摘之处......本王就实在是不明白,既然你们都给寿春王灌输了叶氏是死于本王之手的念头、以此来激怒他奋不顾身、毅然决然地背叛东宫太子站到你们那边去了,却又为何......现在要再来本王这里,这般的惺惺作态!”
即墨王面无表情地站定,不说话了。
云矩单纯又好奇地看着他,轻轻地嗯(三声)了一声,表示疑问。
即墨王认真地看着云矩,问她:“所以,本王也很想问一句......难道叶氏和梁氏......不是死于颍川王殿下的野心之下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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