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王认真地看着云矩, 问她:“所以, 本王也很想问颍川王殿下一句......难道叶氏和梁氏......不是死于你的野心之下的么?!”
云矩动作一顿, 轻嗤一声, 扶起被踹到的茶案, 将就着没摔坏的瓶瓶罐罐, 坐下来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轻轻地呷了一口,觉得淡了,便又不动声色地放下, 轻哼一声,看也不去看即墨王,冷笑道:“是江氏告诉你们的吧?......她说了, 你就信?......这个便宜儿子, 即墨王做的有够认真的啊......”
即墨王一脸认真道:“本王并不是一个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不辨是非的无知孩童,淑妃娘娘的话, 定然是其中一定的道理才会被本王取信的......叶氏之死便罢了, 尚且可以说一句她是‘罪有应得’, 可是......梁氏呢?”
“......颍川王殿下独独为了一己之私利, 为了能拉淑妃娘娘下马, 就能残忍地鸩杀了梁氏......而您大费周章地做这一切, 甚至就只是为了嫁祸给淑妃娘娘......好重起当年的皇贵妃之案......”
即墨王深深地看了云矩一眼,神色复杂道:“温禧皇贵妃与淑妃娘娘当年的斗争,孰是孰非, 本王也不便对两位长辈多作评价......颍川王为母报仇, 本也无可指摘,但其中被您牵连到的那些无辜呢......黔南王无辜丧母,他的痛苦,您看到了么?”
“弟弟我也真是好奇......梁氏出殡那日,您又是抱着何种心态过去的呢?愧疚、不忍还是在心里冷冷地嘲笑着那对愚蠢得被您玩弄在股掌之中的母子......为您自己的手段之高明而自鸣得意?”
云矩这次不笑了。
云矩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即墨王,定定地审视了他半晌,态度倨傲地开口道:“......就凭你,也配说他们母子愚蠢?......江氏一个连自己的儿子究竟是怎么死的都搞不清楚的糊涂虫,你们还被她指挥的团团转,才是真正愚蠢的可笑!”
即墨王就是再好的脾气也被云矩骂的不爽了,他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本王还是告辞吧!”
即墨王一拉开门,正要出去,眼神就凝住了。
即墨王的脸色微微变了:“......八,八弟......”
云朔轻轻地拨开即墨王,漫步进来。
云矩惊得差点把茶水倒到自己的手上。
云朔面无表情地朝着云矩的方向走去,云矩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即墨王遥遥审视着二人之间凝滞的诡异气氛,眉梢微微扬起。
“对了,”云朔走到一半,突然站定,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的即墨王道,“家慈的事,还真是劳烦即墨王挂念了......不过,好像跟您没什么关系吧......”
即墨王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忍不住开口为自己辩解道:“八弟,我不是有意去揭你的......”
“即墨王怕是搞错了一点,”云朔半偏过头,斜觑着即墨王,冷冷道,“这里没人关心你是什么、不是什么......分明是跟你没有半点关系的人与事,为何就你偏要来多管闲事?”
即墨王咬了咬牙,二话不说,拂袖而去。
云朔走到云矩对面,坐了下来,学着云矩方才的模样,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低着头轻轻解释道:“我去开化坊寻你,你不在......他们说,你来跟七哥喝茶了,我便找过来,想碰碰运气,没成想还真找到了......”
云朔絮絮叨叨了半晌,见云矩仍在对面站着,不由抬头,冲着云矩笑了笑,劝云矩道:“坐啊,五哥为何不坐?坐下来喝茶啊......”
云矩右手一颤,定定地看着云朔,缓缓地重新坐了下来。
云朔再次伸手,摸了摸云矩的杯子,尚还温热,便也没画蛇添足地再给她添什么,只两手捧起,递到了云矩面前,示意云矩去接。
云矩缓缓地抬起手,仓促地接过来,仰头就要一饮而尽,混乱间,一个没留神,袖子中的信笺全洒了出来,溅落一地。
云朔低下头去帮着云矩捡起来,云矩却终于忍受不了了,砰地一下站了起来,颤声道“你......”
话一出口,云矩突然就又觉得无所谓了。
认了。
云矩低下头,看着云朔的发顶,和他蹲下去时微微拱起的腰背,心平气和道:“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云朔一言不发,只安静地把地上的信笺全拾起来收拾齐整了,轻轻地放到案上,全程低垂着眉眼,直到最后,也依然没有去抬头看云矩,只平静地回道:“我们先不说这个......好不好?”
云矩挺直了腰背孤绝地站着,仰起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云朔把那沓信笺给云矩轻轻地推过去,提醒她:“五哥,先把信收好吧......”
云矩突然出手,一把挟制住了云朔伸过来的右手,狠狠地按住,让他正视着自己,一字一顿道:“你心里是恨我的......对不对?”
云朔一顿,轻轻地拂开云矩的手,轻轻道:“没有的事,你不要乱想......”
“倘若你心中有恨......”云矩死死地抓住云朔退出来的指尖,逼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我......”
云矩突然说不下去了。
行俨来向她质问梁氏之死时,云矩手足无措,但尚且还能看着那孩子跑去找云朔,可若是换成云朔,自己又能赔给他个什么呢?......云矩又赔不了他一个亲人,难道还能把行俨赔给他不成?
云朔反手覆住云矩又开始颤抖的右手,轻轻地捻了一下,闭了闭眼,苦笑道:“我说了,没有的事,你不要胡思乱想……母亲的死,我就是真要恨,最该恨的,也是我自己才对......”
云矩一怔。
云朔垂下眼帘,低低道:“母亲为了我而死的……如果我早一点,不,如果我一开始就明确地推拒了和柳家的那门亲事,就不会有后来的晋门之辱......更不会有后来母亲的死......她是觉得,自己的存在,已经成了我身上的污点,才毅然决然地选择,选择......”
云朔说不下去了,狼狈地背过脸去,不想让云矩看到自己涕泗横流的模样。
云矩轻轻道:“春莺里的事,我也很抱歉,对不起,当时是我冲动了......”
“不关你的事,”云朔死死地捏住云矩的手,以一种几乎能让人痛叫出声的力度,出声打断了云矩的话,声音既轻且冷,“即便没有你,那天还依然会有别的什么人出来......二哥成心要叫我受辱,躲是躲不掉的......不过大概他本人当时也没预料到,这件事会成为让母亲下定决心的最后一击......”
云矩不由自主地蹲下身,从后面抱住了云朔。
她心里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觉得,这时候的云朔,很需要一个拥抱和肩膀罢了。
云朔闭了闭眼,回抱住云矩,额头抵在云矩的肩上,颤声道:“母亲的死,我谁也不恨,只恨我自己......是我大意了,我原以为,我不在乎旁人的那些闲言碎语,我们好好地过我们自己的日子,这便就够了,母亲那么通透的一个人,想来也不会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的言论上心的......是我太自以为是,是我自己太想当然了......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她竟然已经把她自己当成了我身上最顽固的一处不得不除的污点,她是为了我,为了我能更清清白白地站在那些自命清高的人面前......她怎么就不明白,我根本不在乎那些人啊!我只想她活着,只要我们都活着,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旁人怎么看怎么说怎么想,真的重要么......五哥,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么,我真的弄不明白这些......”
云矩轻轻地拍了拍云朔的背,颤抖但坚定地告诉他:“你没有错......梁才人也没有错,你们都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人。”
云朔抵住云矩的肩膀哭了出来,边哭边道:“我有时候忍不住想,我回洛阳,到底是对是错......如果我没有回来,母亲说不定还能呆在宫中寿终正寝......可是我回来了,我才回来多久,她就,她就......”
云矩轻轻地摸了摸云朔的头,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而是轻轻地告诉他:“朔儿,你一直是......你母亲的骄傲,一直都是。”
这十年来,云矩逢年逢节地按时去拜见梁才人,梁才人待她的态度,总有种一种微妙的冷淡,数十年如一日,一向如此。
云矩心里很清楚,对梁才人对她,心中是有怨恨的。
这种怨恨,基于云朔当年是自愿顶罪的前提下,梁才人心中的怨恨无处宣泄,可基于云矩是害死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的基础上,梁才人心中的怨恨也无法平息。
是行俨的存在,成了维持住两人间岌岌可危的关系的唯一纽带。
云矩大概看得出来,梁才人已经隐隐约约猜出来了行俨与云朔的关系,自然,梁才人只会以为云矩是出于心虚愧疚,才帮云朔养了个儿子。
不过,梁才人从未向任何求证过,包括云矩在内,她一向是个极通透极聪慧的女子,自然明白,当时的情境下,孩子只有放在云矩的名下,才能得到更好的安排。
父母爱子女,为之计长远。
这句话,是云矩从梁才人才真正地身上学到的。
作为一个母亲,梁莞要比温临溪合格得多。
云矩轻轻地补充道:“朔儿,这十年来,她一直在盼着你回来……她见到你的时候,心里一定是很开心的......”
云朔抵住云矩的肩膀,泣不成声。
等云朔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了,云矩仰起脸,闭了闭眼,才正式开口道:“朔儿,你可能不知道,叶氏的死,其实和......”
云朔捏住了云矩的胳膊,捏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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