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身殿内, 泠湖战战兢兢地进来, 战战兢兢地跪下, 战战兢兢地把舒媛宜教她的话依葫芦画瓢地讲了一遍, 又战战兢兢地闭上了嘴, 害怕地等着云矩的反应。
“这么说来, ”云矩捏着折子的手微微一顿, 对泠湖的说辞付之一笑,“......朕还得感谢她使的这一出离间计不成?”
“陛下这话说得过了,”泠湖顶着云矩似笑非笑的眼神, 硬着头皮把来前舒媛宜教过自己的话磕磕绊绊地复述了一遍,“......太子殿下仁孝宽和,可皇后娘娘却二度产子......忠亲王府又与千秋殿连成一线......太子殿下同时面对两家长辈, 于东宫......非是善局......前日之祸, 也恰是因此而起......”
“娘娘此举,也是为了太子殿下日后大局所谋......更是为了, 陛下的江山, 能千秋永固......”
“她想得这样周全, ”云矩忍不住轻轻地哂然一笑, “......该她考虑的、不该她考虑的, 都考虑得都妥妥当当了......那还, 要朕做什么呢?......嗯?”
泠湖额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就全落下来了。
汗水渗进眼睛里,刺得她辣辣的疼。
“她一向是个聪明人,”云矩语气不含什么褒贬意味地陈述道, “......想必连朕会怎么罚她都想得很清楚了......念在往日的情分上, 朕今日不开这个口,叫她自己主动去受吧。”
泠湖心尖一颤,胸口的那股气一泄,差点彻底地瘫软在地上,伏地颤抖道:“奴婢替娘娘谢......谢过陛下的不杀之恩......”
“不必着急,”云矩淡淡地翻过一页,垂着眼皮平静地告诉泠湖道,“......朕不追究了,可不代表这事就没人追究了......你今晚自去东宫,把对朕说过的话,都原原本本地再与太子说一遍,等太子饶过你,你再谢恩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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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化公,”刘故恭谨地引着云涟过来,“......这边请,陛下正等着您呢......”
云涟顺着谨身殿的汉白玉石拾阶而上,与脸色苍白、满头冷汗的泠湖正面撞上,不由暗暗吃了一惊,眉头微拧道:“泠湖姑姑?......您怎么在这里?”
“十六殿下,”泠湖见了云涟,先是下意识地挂起了微笑,然后看到了云涟身边的刘故,脸色又猛地一下更白了,身子摇摇欲坠,似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一般,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神思不属地掠过了云涟的问题,只心神不宁道,“......啊不,是淳化公,您过来了......是寻陛下有什么急事么......”
“不错,”云涟经泠湖这么一提醒,想到景帝还在里面等着自己呢,这不是闲叙契阔的时候,便略略点头,随意地叮嘱了泠湖一句,“......姑姑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还是回去歇息会儿吧......陛下有急事宣我过来,我就不与姑姑多聊了,先进去了......”
云涟嘴上说着,脚步也没停下,一边担忧着里面有什么正事,一边心不在焉地与泠湖擦肩而过。
“十六殿下!”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泠湖却猛地一下抓住了云涟的手,她的手心满是滑腻腻的冷汗,又凉又湿,握的云涟很不舒服。
“姑姑可是遇着什么事了?”云涟站定,脸上的神色严肃了些许,“......姑姑的脸色很糟糕......你真的还好么?”
“殿下......”泠湖几次张口欲言又止,然后又生生地忍住了,最后颤抖地笑着问云涟道,“十六殿下......陛下宣您过来......太子殿下知道么?”
“是陛下宣我来,”云涟感觉很是莫名,“......又为何要太子殿下知道?......兴许太子殿下也是在里面的吧,也或许太子殿下还有别的事情在忙......这又如何了?”
“淳化公,”泠湖张了张嘴,正想再说什么,被刘故笑着打断了,“......陛下还在里面等着您呢,请吧。”
迎着刘故微笑着却暗含威胁的眼神,泠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云涟深深地拧起了眉头,谨身殿前也不好多言,遂也只轻轻地拍了泠湖两下,暗示她自己心里有数,然后便跟着刘故进去了。
泠湖站在谨身殿门口,看着云涟一点一点地被大殿的阴影所吞噬,生生地吓出了一身冷汗来。
她这时候才隐隐意识到舒媛宜为何事一了就催着她立刻来代其陈罪了。
也大概明白了那句“如果不想死,就照本宫说的去做”了。
景帝说她谢恩谢的早了,说不得......还真是谢早了......
“......泠湖姑姑,”谨身殿的小太监好心地提醒她,“......陛下就奴才们送您去东宫呢......”
谨身殿的小太监自然不至于要对泠湖这么一个生面孔有多尊敬,几句敬语,不过是看在方才进去的淳化公对泠湖格外亲善的态度上罢了。
泠湖只觉得身体深处恍惚一阵一阵地发起冷来,大夏天的,她却颤抖地拢了拢自己的外衫,颤声道:“公公......公公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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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涟进殿,转过外间,走到景帝披折子的御案前,恭恭敬敬地跪下:“微臣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云矩眼皮都没有抬,只自顾自地处理着自己手上的事物。
半个时辰之后,谨身殿内挂起了高高的宫灯,映照出云涟额上的冷汗反射出的光,冷汗顺着云涟的脸颊,从额上一点一点滑落下来,已经殷湿了他膝前的一小片汉白玉地砖。
刘故进来,小声地提醒云矩该用晚膳了。
云矩没什么胃口,挥挥手示意不必折腾了,只叫人端了几碟糕点来,御案上放了一份,给云涟面前也摆了一份同样的。
“承蒙陛下厚爱,”云涟额上满是冷汗,哑着嗓子推拒道,“......罪臣不敢,不当得用......”
“还是用点吧,”云矩面色平静地看了云涟一眼,淡淡道,“......垫垫肚子,待会儿还有的是要你耗力气的时候......”
云矩的语气虽淡,但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云涟不敢再拒,只食不下咽地往嗓子眼里塞了几口。
“陛下,”刘故趁着云矩脸色还好,见缝插针道,“......外面还有一个......渔阳侯,还在外面跪着呢......”
“行渐?”云矩咽下点心,漱了口用过了茶,这才微微皱眉,淡淡问道,“......他几时过来的?”
“跟淳化公前后脚来的,”刘故小心翼翼地觑了觑云矩面色,轻声道,“......奴才见陛下在里面正忙着,就照实回了渔阳侯,然后侯爷就在外面跪着了,奴才怎么劝也劝不起来......都这时辰了,陛下您看,这是......?”
“都这时辰了,”云矩平静道,“......不必跪着了,叫他回去用晚膳吧。”
刘故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一咯噔,暗道陛下这连渔阳侯都不愿意见......怕是这次忠亲王府要栽个大跟头了......
“奴才遵命。”刘故弓着身缓缓地向外退去。
“自然,”云矩顿了一顿,又淡淡地补了一句,“......你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朕说了,朕今晚是没空见他的,见他自起回去吧......若是他还不起,也不必多去理会,就叫他继续跪着是了......点心也原样呈一份送去。”
刘故微微松了一口气,轻轻地应了一句“是”,退出了殿外。
云矩端起茶的那一刻,云涟也立刻停了强迫自己用点心的举动,云矩转过眼眸来,留意到云涟方才一脸味同嚼蜡的神情,也不去多逼他,只叫人抬了案几、捧了笔墨纸砚过来。
“朕屏风上的这幅字,”云矩头也不抬,随意地吩咐云涟道,“......想来是不错的,否则十六弟不会看的目不转睛的......既如此,十六弟今夜便好好地学一学这幅字吧。”
“学到,”云矩这时候才微微向上抬了抬眼,直直地看向云涟,那目光幽深莫测,语气却是分外的平和,“......十六觉得自己不必学了为止。”
云涟死死地盯着屏风上绣的那副《管子》,缓缓地抬起了自己僵冷发麻的手,一字一句写道:“为人君者,修官上之道,而不言其中;为人臣者,比官中之事,而不言其外。君道不明,则受令者疑;权度不一,则修义者惑。*”
为人臣者,比官中之事,而不言其外......
为人臣者,比官中之事,而不言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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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之内,裴行俨见了泠湖,却只问了一句话。
“这里面,十六叔可有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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