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宫女的事情, ”云矩眉头深拧, 缓缓道, “朕已经听人说了......不过朕觉着, 你对皇后的成见, 是否深了些......”
“是她先用龌龊手段对付我爹的!”裴行俨毫不客气地回道, “......她还甚至想再用同样的手段挑拨我和十六叔之间的关系!......是我对她有成见, 还是您对某些事情一直视而不见!”
“你在气头上,朕不想与你置气,”云矩直接掠过了裴行俨这句含沙射影的讽刺, 只平静道,“......但你只消坐下来稍微动动脑子想一想,就该知道, 这一整件事前前后后, 巧合得有些过分了......”
“那又怎样?”裴行俨冷笑连连,“......是有人把刀架到他们脖子上逼他们开的口?还是有人逼着她去要她杀的人?”
云矩轻轻地撩了撩眼皮, 淡淡道:“你非得这样大呼小叫地与朕说话是不是?”
裴行俨一时哑住, 气哼哼地坐下, 别过脸低头看着地, 赌气道:“你惯是喜欢温柔小意地奉承着你的......我学不来!”
“好了, ”云矩简直不知道这熊孩子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诨话, 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顺手翻开摆在最上面的那本奏折,随意看了两眼, 又慢慢地合上, 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地叩了两下,思量了片刻,缓缓地抬起眼审视了裴行俨赌气的模样一番,无奈一笑,“......你要是真的很想去东南,也不是不可以......”
裴行俨惊喜交加地抬头看向云矩。
云矩冲他招了招手,示意裴行俨先过来。
裴行俨乖乖地走到云矩案前,垂下头靠过去,云矩伸手给他理了理衣领和头发,无奈道:“......翻过年都一十有五了,还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我记得我当年生的是个男娃娃吧......”
“是十五六就不能哭了?”裴行俨一边喜滋滋地靠近了些方便云矩动作,一边仍不服气地撇着嘴回道,“......还是男孩子就不许哭了?......这又是什么怪道理?”
“算了,”云矩摇了摇头,拍了拍裴行俨的肩膀,示意已经收拾好了要他自己站好,语气不含什么褒贬意味地评价道,“......你就是被娇惯的......懒得说你。”
“你若是去了东南,”云矩坐直了身子,也抬手示意裴行俨坐好,然后以一种相对平等的语气与他交流道,“......又打算去多久呢?”
裴行俨一怔,他还真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是刚才一拍脑袋想起来的罢了,此时云矩问起,他也不好不答,只含含糊糊地估摸着道:“也就三个月左右吧......也不会呆太久的......”
“我就是去顺路看人一眼,”裴行俨心虚地觑了觑云矩的神色,小小声道,“......就只看一眼,真不会呆太久的,看一眼就去做正事,干完正事就回来......呆久了,我也会想你的......”
“既然是三个月,”云矩摇了摇头,对裴行俨的安排设想均不作点评,只淡淡地告知他:“......算算日子,那今年八月的秋闱你是赶不上跟朕一起选士了......去年不在,今年的恩科你再错过,你可就只能等三年后的那场了......”
“阿俨,”云矩笑着看着裴行俨,给他算了算这笔账,“......三年后,你可就十八岁、只差两年就加冠成人了......朕是不急,就是不知道你自己着不着急呢?”
加冠之后太子就可以正式入朝了,手里却还没攒着几个特别既可靠又可用的人......云矩是可以把裴行俨的路铺得很平,但再平坦的路,也都是要他亲自去走的。
“我,”裴行俨一时有些慌张了,“......我就不能快一点么?也许用不了三个月的,我会尽力赶回来,只是过黔州看一眼就走了,也许回来的时候还不到八月呢......”
今年的恩科裴行俨期待了很久了,云矩也丝毫不避讳这一场着意为东宫选才的意思,一直有意无意地安排裴行俨跟着云涟慢慢地参与到吏部与礼部的日常事宜中,如果错过了今年的这场,着不着急倒是其次,主要是裴行俨自己心里实在遗憾得厉害啊......
“朕要你去东南,”云矩忍不住笑了,“......是要你去赈灾的,可不是纵你去探亲的。”
“你去不去黔州、什么时候去、在那儿耽搁多久,朕都可以不管......不过,阿俨,朕头一次叫你一个人出去办差,你无论如何,等把差事给朕办妥当了再回来吧?”
“东南的灾情虽不严重,可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赈灾事宜加起来,三个月能弄好就已经很勉强了......你是真的把这当成朕给你放出去游玩的么?”
裴行俨听了云矩这么一通分析就蔫了,坐在那里犹豫不定,一时有些拿不准到底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去的话,今年期待了那么久的殿试是赶不上了,裴行俨也总不能央着云矩撒娇,把会试和殿试的时间推到他回来了再说吧......这可是国家选士大考,岂容这般的儿戏......
可不去的话,想再等到能求得云矩松口许他南下的机会,却更不知何几了......科举还有个三年一度的盼头,南下的机会却是可遇不可求,兴许有,兴许无,只能看天......
“你可以再慢慢地思量一番,”云矩摇了摇头,自顾自地低头去看奏折,只淡淡地提醒了裴行俨一句,“......只是朕等得,东南的百姓却等不得......最多三天,即便你不去,朕也总得另安排个钦差过去。”
“你不要催我嘛,”裴行俨本就心慌得不得了,一听云矩这么说,顿时更坐不住了,气恼道,“......你再容我好好想想!”
“我何时不容你想了?”云矩奇了,一边看着提起朱笔批了两句,一边忍不住唇角微勾地笑着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冤屈了。我是看明白了,如今你与你那个‘想要的’是一家人,合着现在都是把我当外人、当拆散你们的恶人了不是?......都嫌我脑子糊涂,字字句句,你都坚信是他是对的,我是错的......既是这般,我也不说那些大道理诓你,事实如此,你自己选就是了。”
“也叫我们的太子殿下,”云矩批完了,合上折子扔到另一沓上,托着下巴凑到对面的裴行俨眼前,幸灾乐祸道,“......给我看看如何才好‘两全其美’呢?......自然,也不说我欺负你,你若是想不出两全的法子,可以回去问问教你那个啊,他不是一向对我的很多做法颇有微辞的么?......给我看看他能给你想出什么好法子来,我也好学学?”
“娘......”裴行俨心虚死了,趴在案几上,只探个脑袋过来,小声道,“您......您都知道了?”
云矩被逗得一乐,拿起朱笔,在裴行俨额上点了个红心,轻哂道:“......真是句孩子话。”
裴行俨傻乎乎地摸了摸额头,摸得一手红艳艳,也只敢心虚地冲云矩不停地笑,一边笑一边软软地撒娇道:“您早都知道了是不是,娘,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您......你是不是也想我爹了,我们一起去黔州好不好......”
“打住,少来,”云矩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不客气地撵人道,“......你还是省省搁我这儿耍赖的力气,趁着还有时间,赶紧回你的东宫里好好地思量下如何选择的好。”
“别在这儿给我碍事了,这一天天的,被你们一个个的吵得脑仁疼……”
裴行俨撇着嘴坐在那里赖了一会儿,见云矩果然忙着正事不理会他,最后也只好悻悻然地告退了。
裴行俨一走,云矩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放下了折子,唤了刘故进来,开门见山地问:“......可是都把始始末末、枝枝节节的都查清楚了?”
“清楚了,”刘故低声禀道,“......慎刑司的刑走过了六轮,总算是把事情给拼凑的差不多了......虽然千秋殿里被埋的钉子、含水宫故意给那个宫女秀楹透露消息的人、还有给思芙殿轮值做假的......这些前前后后凡是涉及其中、行径稍有离奇的,多数都已经被人给处理干净了......”
“不过幸得陛下英明,示意奴才们提前盯着那个,最后引出了一条长线,这里面,有一半嘴软的,这真相可不就一点一点地被拼出来了......陛下您看,这些人您是打算如何处......”
“一个也不必留,”云矩的语调无波无澜,甚至对刘故话里的所谓的“真相”也没多少兴趣,事实如何,她早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再要刘故去盯着往下查,也不过就是确定一下自己没冤枉人罢了,“......全杀了吧。”
刘故一怔,心里微微吃了一惊,暗道这又与给“那边”扫了个尾何异呢?看陛下这样子,也不大像是要再去追究了......
刘故深感帝心难测,心中稍稍叹息过后,也只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然后想了想,又欲言又止道:“还有一遭......就是,就是皇后娘娘那边......”
“皇后又如何了?”云矩揉了揉额角,淡淡地问道。
“皇后娘娘这次,”刘故垂着头,小心翼翼道,“......似是真被伤着了......陛下您看,近日是否该去千秋殿坐坐,也好安一安皇后娘娘的心......”
云矩拿着折子的手顿了一下,须臾后,面色如常地把折子放了下去,只淡淡地吩咐刘故道:“朕知道了......你现在,先去帮朕把淳化公宣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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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泠湖轻手轻脚地进来,跪在地上小声地禀报道,“......已全部处置妥当了。”
“都清理干净了?”舒媛宜静静地站在窗前,很有闲情逸致地一边浇花一边追问了句。
“嗯,”泠湖毕恭毕敬道,“......都干净了......保管千秋殿那边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查不到......”
舒媛宜提着花洒,听到这句,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下。
泠湖被笑弄得有些疑惑。
“既然都处置妥当了,”舒媛宜气定神闲地浇完了所有的花,拿了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吩咐泠湖道,“......那就再替本宫做最后一件事......去谨身殿,代本宫向陛下陈罪吧。”
“娘娘,”泠湖吃惊地坐直了身子,“......奴婢都处理得很干净了......为何,又为何要主动去向陛下坦白呢?”
“本宫叫你处理,”舒媛宜淡淡道,“......只是叫我们不至于再去被千秋殿揪了错处,另生事端罢了......不过这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真正要紧的,还是你待会儿去谨身殿过陛下的那一关罢了。”
“不至于吧,”泠湖笑不出来了,暗怀侥幸道,“......我们,我们做得很干净的,不会叫陛下发觉的......”
“你懂他还是本宫懂他?”舒媛宜有些不耐烦了,很直白地告诉泠湖道,“......不想死的话,就按着本宫教你的这话去做。”
“......放心好了,我给他做了那么多年的事,论着情分,当还不至于为此就直接叫我去死了......本宫心里有数的,他就是生气,也不会找你一个丫鬟的麻烦的,弄不好,也就是本宫受罪罢了......要不是本宫亲自去不合适,哪里跟你现在这许多废话,你就安心着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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