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 十六叔可有参与?”
泠湖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这便罢了, ”裴行俨继续低头给云朔写信, 冷淡地表示, “......其他的, 本宫也一点也不感兴趣, 也懒得去听......直接拖下去处置了吧。”
“那......”东宫的太监有些迷茫地问裴行俨道, “这个宫女,殿下看是怎么个处置法?”
“杀了就是,”裴行俨有些厌烦地顿了顿笔, 不耐道,“......怎么,这都还要本宫亲自教你们不是?”
东宫的宫人们被骂得一凛, 赶紧低头去拖人。
“太子殿下, ”泠湖不意裴行俨会如此不按常理出牌、出口即杀,一时被吓懵了, 扒在地上死赖着不起来, 苦苦地哀求裴行俨道, “......太子殿下, 我们娘娘对殿下没有恶意的, 我们也从没生过害您之心......太子殿下饶命啊, 奴婢再也不敢了,太子殿下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裴行俨搁了笔,摆了摆手, 示意东宫的人先停手。
然后转过身来, 第一次正眼瞧了泠湖,十分心平气和地告诉她:“姑姑误会了,本宫并没有生气......本宫杀你,也不是为你想的那样。”
“......姑姑若是真的想活,也不是不可以,看在舒太妃的份上,本宫还是愿意做这个人情的......不过,姑姑可想清楚了,你今日死了,之前的事,就彻底一笔勾销,本宫再也不追究了。”
泠湖一下子僵在了地上。
“姑姑自己慢慢想着吧,”裴行俨不感兴趣地挪开了眼神,平静地吩咐东宫的宫人道,“......收拾个偏殿里的屋子出来,送这位泠湖姑姑进去,今夜在本宫这东宫里好好地歇一宿......明日早起,若是姑姑还想着回去,就送她回舒太妃处好了。”
翌日清晨,裴行俨起来后,东宫的小太监进来轻声禀告道:“......那宫女已经去了......是自己主动吞了金,痛了大半夜,清早才咽的气。”
“本宫知道了,”裴行俨冷淡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吩咐道,“......把人给舒太妃送回去。”
“想必,”裴行俨缓缓地勾起了一抹讥嘲的笑容,“......太妃娘娘是会想厚葬了她去的,就不必劳我们如何了。”
“走吧,”裴行俨淡淡道,“......该上朝了。”
“太子殿下,”有谨身殿的小太监过来通禀,“......陛下有请,宣您先去谨身殿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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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舒媛宜收到泠湖的死讯,怔怔地跌坐了下来,一时有些难以置信道,“......死了?怎么会就死了呢?陛下当该不会如此......”
“泠湖姐姐是死在东宫里的,”来报讯的小宫女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憋屈地把裴行俨昨晚毫不避讳地当着东宫众仆从说的那段话复述了一遍,末了难过道“......泠湖姐姐听了,就,就吞了自己的金坠子......奴婢打听东宫当差的说,听着是疼得嚎了大半夜,然后才去的......”
“太子,”舒媛宜撑住自己的脸,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笑裴行俨的神来之笔,也笑自己的自作聪明,“......本宫还当皇后看不清楚形势......本宫其实不是也跟皇后一样,做了个着相的蠢材......太子,早都不是昔日那个......”
舒媛宜顿了顿,笑着咽下了后半句,只意味不明地感慨道:“太子成长的,比我们所有人意料的都快啊......不过,这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大概,”舒媛宜揉着额头,缓缓道,“涟儿是对的,本宫是错的......是本宫先前太自以为是了......泠湖是替本宫死的,厚葬了吧,你去帮本宫把记着她的家里人都册子理出来,送了厚封去。”
那小宫女依言退了下去,待捧着册子回来时,却见舒媛宜端坐在铜镜前,周边已经落了一地的乌黑的断发,手中的剪子,却仍果决地继续落了下去。
那小宫女被吓得直接丢了册子扑过来,拦着舒媛宜苦苦哀求道:“娘娘这是做什么?......有什么想不开的,也不至于此啊。”
“陛下还没发话呢,单是看太子殿下的意思,也没有追究娘娘您的意思呢......再不济,再不济,我们不是还有淳化公在的么......”
“本宫何时想不开了?”舒媛宜很奇怪地看了那小宫女一眼,冷静地拂开了她去,稳稳地抬起手中的剪子,又剪下了一缕碎发下来。
“娘娘若不是想不开,何至于”那小宫女被舒媛宜冷静自若的神情给吓到了,结结巴巴道,“......何至于,要断了发去......”
“本宫要去香山寺修行,”舒媛宜心气平和道,“......自然是要去了这三千烦恼丝的......早断晚断,不都是要断......早断了早干净。”
“为何,”那小宫女被这一连串的变故给彻底搞懵了,一头雾水道,“......为何,又突然要去香山寺了呢?......这不是在宫里呆的好好地么?香山寺,那不是,那不是处置犯了错的后宫妃嫔的地方么......”
说到这里,那小宫女猛地噤了声,不敢再继续了。
舒太妃可不就是“犯了错”么?......不然泠湖姐姐,又是怎么死在东宫里的呢?
“在哪儿吃斋念佛不是念,”舒媛宜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随意道,“......劳你再跑趟腿,替本宫去禀了太皇太后,就说本宫已下了决心,要去香山寺修行了......日后不能再日日夜夜侍奉在她老人家跟前,也请她容了本宫的不孝。”
从舒媛宜决定拿那俩小宫女生事起,就料得了香山寺里日后必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若说原先舒媛宜可能还抱着一丝侥幸之心再凭借着自己的手段苟延残喘一番,泠湖的死,却是给舒媛宜狠狠地敲了一钟。
——太子羽翼渐丰,陛下念得那些旧情,太子却未必会去原样认下。
自己离了洛阳,于十六的处境而言,才是最好的。
舒媛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喃喃道: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希望你来日,靠着自己一步一步直上青云。
堂堂正正做事,堂堂正正做人。
别学了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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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身殿内,东方破晓,天光初明,烧了一夜的灯烛成就了一撮灰烬,云矩动了动快要麻了去的脖子,花了一个晚上,总算是把赈灾的具体调度给整了个顺顺当当,云矩起身,活动了活动手脚,缓缓地踱步到陪着她一起在这谨身殿里跪了一夜的云涟面前,淡淡地问他:“抄得如何了?”
云涟出生时,舒媛宜已经很是得宠了,他自小为宠妃之子,慧帝喜他聪慧,几个小的里面,他是自十一皇子宛陵王之后最得帝宠的,其实先前......还真没受过多大的蹉磨。
经过一晚上,云涟已经熬得颧骨高凸,,满脸胡茬,眼中尽是血丝,隐隐竟有了形销骨立之态势。
不过他心性倒是坚韧非常人,自始至终,没叫过一句累不提,跪的,倒还是依旧的标准。
云涟将自己抄了一晚上的东西双手捧起,十分恭谨地举到了云矩面前。
云矩几眼扫罢,忍不住轻轻一笑,把那沓东西又轻轻地给云涟放了下来,端端正正地放到云涟面前的案上,意味不明地评价了句:“不错。”
那沓纸,只有前三页是规规矩矩地把《管子》里的《君臣》一节抄了一遍,之后地,全是孔圣人答定公的一段话。
反反复复,抄了百数遍,足见书者对这段话的执念与体悟之深。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君礼臣忠,云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景帝,他与太子之间,乃是孔圣人对君臣之道的最高理解——君礼臣忠。
一言以蔽之,他无论所为者何,待太子,从未有片刻忘过“忠”之一字。
所以云矩道了一句“不错”。
“陛下,”外面有谨身殿的小太监低低地通禀道,“......太子殿下来了。”
“儿臣参见父皇,”裴行俨进来,跪下行礼,一见云涟,又是一怔,犹疑道,“......不知父皇叫儿臣这时来,又是为何......”
方才在殿外看到看到显然是跪了一夜的渔阳侯时,裴行俨就愣了一下,进来才发现,这里面还跪着一个,顿时就更是疑惑了。
“待会儿上朝,”云矩平静盗,“......朕要跟群臣议东南赈灾的钦差人选......太子也想了一天了,心中可有了决断?”
裴行俨顿了顿,若是往常,他必然是脱口而出问一句“不是说好了三天么?”,不过现在......裴行俨看着云矩明显是熬了一夜的疲倦眉眼,有些闹脾气的任性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父皇,”裴行俨恭恭敬敬地跪着回禀道,“......儿臣心中已有了决断......儿臣,不去东南了,秋闱事大,儿臣还是想留下,为父皇分忧。”
“虽然太子不去了,”云矩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行俨最后的决定,与她所料无差,“......东南却还是缺个钦差的......太子替朕选一个吧。”
裴行俨微微一愣。
选一个?既无备选,又何谈“选”之一字?
裴行俨瞟了云涟一眼,又如有神助地回想起了自己方才在殿外见到的渔阳侯,如醍醐灌顶,突然全悟了。
“依儿臣之浅见,”裴行俨几乎没有多做任何思量、犹豫,就直接道,“......淳化公乃父皇之弟,先帝之子,位尊辈高,能力也是众人有目共睹的......父皇何不就让淳化公替您跑这一趟腿呢?”
“这事太子拿主意就好,”云矩轻轻地笑了笑,意味不明地看了云涟一眼,然后又向裴行俨确认道,“......太子可真是确定了?”
裴行俨坚定地点了点头,掷地有声道:“依儿臣之见,此事非托淳化公不可。”
“那就去吧,”云矩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云涟可以起来了,“......太子既定了淳化公,朕便有劳淳化公替朕走这一趟了......起来,先回去洗漱一番吧。”
云涟却没有立刻起来,而是先深深地伏在地上,对着云矩和裴行俨的方向,沉声道:“承蒙赏识,是微臣之荣......微臣日后,愿为陛下和殿下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裴行俨走到云涟身前,伸出手来,亲自拉了云涟起来。
二人告退后,云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吩咐刘故道:“去把渔阳侯给朕叫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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