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王激动地爬起来, 期期艾艾地扑到庄子安身前, 满怀希冀道:“子安请讲, 你快说, 本王知道, 你一向是最聪明、最厉害的......”
庄子安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临淄王, 眼神里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 最后也都只化作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庄子安扶起临淄王,扶着他坐下,轻轻地对他道:“......至于方法, 王爷自己也知道的......王爷您自己也用过的,不是么......”
临淄王猝然瞪大了双眼,缓缓地偏过头, 盯着庄子安, 艰难地张开了嘴,一字一顿道:“......你是说......”
“......下, 毒......?”
庄子安深深地凝视着临淄王, 轻轻道:“......王爷, 我们别无选择的, 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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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帝三十年, 除夕。
为了大年三十晚上的团圆饭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被慧帝下令在梓宫闭门思过的中宫皇后赵氏终于获准能在今晚走出把她幽闭起来的方寸之地,出席晚间大宴群臣及后宫的除夕宫宴。
梓宫上上下下的宫人们一扫近日的萎靡态势,精神焕发地为赵皇后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捯拾了一番, 云矩过来时, 赵皇后本人也正难掩欣喜地对镜贴花黄中。
云矩站到赵皇后身后,冲着梳妆台上的铜镜里的赵氏微微一笑。
赵皇后悚然一惊,回过身来,一扫梳妆台前的珠钗首饰,既怒且惧地吼道:“你你你.....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怎么就这么放人悄无声息地进来的!”
云矩微微弯腰,随手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一支雕着展翅欲飞的凤凰的金钗,捏在手里,直起身来,笑着对剩下的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本王有点事,要和皇后娘娘单独聊一聊......”
宫人们均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赵皇后惊得一下子倒退到梳妆台上,靠着梳妆台才勉勉强强稳定了气势,脸色大变,看着如流水般头也不回地退出去的宫人们,惊惶叫着两个身边亲近的宫女的名字,却怎么也唤不到人来。
这时候赵皇后才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自自己被幽禁在这梓宫后,身边的宫人,好像已经被人换过好几批了......
赵皇后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云矩翩翩地伸出手,扶了她一把,彬彬有礼地对着赵皇后道:“皇后娘娘......我们坐到那边去说?”
赵皇后被云矩半扶半挟着摸到桌边坐下,双手颤个不停,冷冷地开口道:“......颍川王这是想说什么!”
云矩低下头,摸了摸鼻尖,笑着道:“如今有一出火遍了大江南北的新戏......本王带着临淄王听过了,却不知皇后娘娘,看过却无?”
赵皇后缓缓地蹙起眉间。
云矩靠到赵皇后耳边,笑着轻声道:“......这戏挺有意思的......里面有一出,说到那不孝儿弑父,下了一次毒不够,还要再下一次......”
云矩眼疾手快地按住差点要跳起来的赵皇后,对着她意味深长地补上后半句:“......皇后娘娘您说,这次没了兄长可以嫁祸的小儿子......,若是再没成功,还能不能平安无事地度过第二次呢?”
赵皇后的手颤抖得厉害。
云矩笑着将自己的手从她肩膀上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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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帝三十年,除夕,宫宴。
赵皇后紧紧盯着慧帝案上那碗新奉上来的的汤,赶在所有人有动作之前,端庄优雅地将自己的与慧帝掉了个个儿。
赵皇后迎上慧帝微微不悦的目光,笑着主动道:“臣妾这碗还温着,陛下的有点凉了......陛下身子刚大好,还是用臣妾这碗热的吧......”
慧帝微微皱眉,略点了点头,却是再没动过面前的汤一下。
赵皇后却是含笑将自己手中的汤喝了个一干二净,半滴不剩。
临淄王在下面看着这一幕,惊得快要拿不住自己手里的筷子。
赵皇后脑子里嗡嗡的,全是懵掉的,来回回荡的,只有云矩方才的那几句话......
“......言尽于此,信与不信,全看皇后娘娘您自己......不过今晚,总还是非得要死一个人的,不如您猜猜看,最后死的会是谁?”
“......自然,皇后娘娘您说的也对,本王自然也有骗你的可能......不过,今夜那碗汤里,可能有毒,可能无毒......但只有一点,还须得提醒皇后娘娘一下,若是有毒,可绝不会本王下的......在本王完全可以拿着临淄王上次给父皇下毒的证据找父皇的情况下,皇后娘娘您得相信,本王目前,得是最希望父皇身体康健的那一个了......”
而在赵皇后端起那碗汤的那一刻,看到小儿子紧张的神色,赵皇后便明白,自己的结局是为何了。
——今晚必须要死一个。
赵皇后想,是颍川王一开始就告诉自己的结果,如果自己不喝这汤,怕是对方立即就会找人起来揭发临淄王今日意图背君弑父之罪行......
赵皇后心想,颍川王他就是恨我罢了,从平宁之战温帅的死到后来云山案温氏被抄家灭族,自己和大哥,都算不得无辜......
可孩子们,却是不知情的。
而现在......大哥已经死了,如今,就当我,彻底终结这一切吧。
赵皇后忍住腹内重重绞痛,面色如常地坚持到宫宴结束,回到梓宫中,于除夕当夜,留下《与君书》剪发明志,自戕而亡。
慧帝怒其乖张离奇之行径,愤而褫夺其皇后尊号,贬为庶人,不允其入帝陵好半年后与自己合葬。
临淄王连夜进宫,大哭着为母亲求情,慧帝愤怒地呵斥了临淄王两句,临淄王愤而顶撞,被盛怒的慧帝接连下旨又气都不带喘地褫夺了其的郡王封号。
开化坊的颍川王府内,云矩对着左颐微微一笑,曼声道:“......接下来,就该我们了......”
左颐斟酒一杯,与云矩略略一碰,轻笑道:“......我祝王爷,旗开得胜,一气平反,一帆风顺......”
云矩轻抿一口,也笑着接口道:“......我也祝岫然,一路顺风,鹏程万里......”
左岫然接到慧帝密旨,翻过年,就要离开洛阳,南下闽州,去亲查一桩贪污案了。
二人略一小酌,各有各的伤感在怀。
左颐微微感慨道:“这么些年......我们好像总是聚少离多......一心想留着的,却怎么也留不住......”
云矩笑着看左颐,也难得抒情了一回,道:“可这么些年......即使离得再远,我这心里,却总觉得岫然就是在身边一样......就像我们在刑部那时候......”
想到二人同在刑部做事是的闹腾日子,左颐低着头痴痴地笑了出来。
云矩也是忍俊不禁。
左颐笑罢,抬起头来,认真地盯着云矩,轻轻道:“我不在的日子......你也要一切都好啊......”
云矩垂下眼帘,错开左颐的视线,只轻笑道:“你也是......祝一切安好......”
左颐失望地挪开了视线,顿了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冲云矩拱了拱手,告辞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这场酒,就权作送行酒了吧......裴子野,我出洛阳那日,不想见你来送我。”
云矩举起酒杯,轻轻地应了一句:“好。”
左颐摆了摆手,掀起长袍径自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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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帝三十一年,元宵节后衙门开印的第一日,刑部、大理寺、顺天府受理的第一桩案子,便是一桩在朝野内外震动世人近十年的大案。
云山案。
随着自称是当年桐城吴氏遗孤的六年前的探花郎庄子安的一纸诉状,温氏、吴家、云山案、承恩公这些字眼,再一次在大众口耳中热闹了起来,还有些机敏的好事之徒,不知怎的,就将去年大火的那出《赵氏孤儿》的故事与温、赵两家莫名对上了号,虽然原剧中的“赵一云”一子并无原型,可剧中演绎的那场大战,恰好可以与三十年前的“平宁之战”处处对得上,后来所谓的“赵家灭门惨案”,又与如今被闹到御前重启的云山案处处雷同,百姓们对此津津乐道,并由戏入情,对着赵家的嘲讽和指责层出不穷,一时间,接连失去了东宫太子、中宫皇后、承恩公以及临淄王又被贬斥的现在,赵家人的处境,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这还是在云山案尚未有定论的时候。
而慧帝三十一年三月,云矩等了将近有半年的一个人,终于姗姗来迟,从容登场。
——镇北军的创始人,威名犹在虎威军越承岷之上的大庄开国时封的第一位大元帅,庄慧帝和温临轩的半个授业恩师,已经卸甲归田退隐多年的白唐白老将军。
白唐此番以近百高龄跋山涉水不顾儿女阻挡和自己的身体赶到洛阳,面见慧帝,只为问对方一句话。
白唐规规矩矩地给慧帝三次叩首,口呼圣上,毕恭毕敬地问了对方一句:“......陛下可还记得,当年与临轩一同到老夫门下学习时,老夫厚颜端着老师的架子,考校二位时,陛下与临轩各自的回答么?”
慧帝心头一颤,缓缓道:“......朕记得......朕自然记得......”
“....老先生问我们,'何以学武',我与临轩共答,'以报社稷'......先生又问......”
慧帝双眼通红,突然说不下去了。
白唐平静无波地接了下来:“老夫问,你二子一同来此,未来若成大业,将来以孰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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