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秦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她与先前的每一日都一样, 是带着二皇子裴行琎一道来的。
晨昏定省, 莫敢有忘。
自端敏皇后薨后至今日, 日日如此。
也不怪符秦多事, 陛下从泉州回来后, 皇后没隔几天就非常突兀地暴毙了, 东宫太子重病,至今都卧床不起,不见外客, 虽然景帝一直端着一副不动声色的淡然模样,可架不住符秦自己胆子小,心里怂啊。
符秦日日带着裴行琎前来谨身殿拜见云矩, 其实也不为旁的, 就为了一件事——让景帝能够更深入地参与到二殿下的成长之中来,同时也让景帝能够更直观地认识到, 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刚刚将近一岁的小孩子, 完全人畜无害的小孩子。
符秦心中的不安, 云矩自然也多多少少地察觉到了, 只是前朝事忙, 初元变法已经将将耗尽了云矩的全幅心力, 又得知自己二度有孕,云矩自然而然地,就下意识地把符秦的焦急不安先暂且给扔到了脑后。
“请舞妃进来吧。”云矩叹了口气, 觉得自己也确实该是时候给符秦吃颗定心丸了, 用眼神示意卿凌先行退下,然后叫刘故请了符秦一行进来。
符秦迈入谨身殿内,规规矩矩地跪下给云矩三跪九叩地请安。
裴行琎不到一岁,不过却也已经可以脱开身边嬷嬷扶持的手,自己走两步,然后也跟在符秦身后,“扑通”一声跪下来,有样学样地跪下去磕头了。
“不必如此,”云矩叹息于符秦的谨小慎微,抬手示意刘故快给人看座,“......琎儿已经能走得似模似样了,不错,舞妃教的很是用心了,不必要孩子也跪了,都坐吧。”
符秦期期艾艾地坐下,宫人各自退出去,符秦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云矩干巴巴地聊了两句,场面就慢慢冷了下来。
裴行琎则完全感受不到大人们之间的弯弯绕绕,既不懂自己养母的焦急不安与良苦用心,更不知道去讨好他的顶头上官,坐在凳子上等了一会儿,见符秦还暂时没有要走的意思,自顾自地打了个哈欠,开始哈哈大睡了。
裴行琎睡得太欢实,也很稳当,一动不动的,倒是不会从凳子上摔下来,不过就这也把符秦吓得不轻,赶紧把这懒娃娃抱到了自己怀里,满脸羞愧地冲着云矩尴尬地笑。
云矩怔了怔,倒是没想到二皇子的本质是个这般惫懒的,不过这倒也无伤大雅的小事,云矩低头一笑,招了招手,示意符秦过来。
符秦愣头愣脑的,傻乎乎地抱着孩子就直接凑到了云矩的案前。
云矩顿了顿,想叫她先把孩子放下去,抱着胳膊不酸么,但是忍了忍,又把这话给略过去了。
云矩将茶盏里的残茶倒了一半在案上,伸出食指,一笔一划地,与当初和符秦一起给裴行琎定下名字时一般,又一次地蘸水写了工工整整的两个字。
宁寿。
符秦微微一怔。
“朕打算来年三月节后开印时,”云矩笑着看向符秦,轻声道,“......将二皇子册封为王,这是朕给他选的封号,舞妃是二皇子的母亲,你也该先看看,意下如何?”
宁寿......符秦在心里把这两个字来来回回地默念了三遍,高兴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以一种也顾不得会不会惊动怀里的裴行琎的音调,高兴地大声应道:“臣妾叩谢......不,是臣妾替二皇子叩谢,陛下圣恩!”
宁寿......只要二皇子不自己主动去起幺蛾子来,这个封号,足够他安稳无碍,平安一生,寿终正寝了......
云矩挥了挥手,示意符秦无事的话,可以退下了。
符秦激动地抱着裴行琎,双臂颤抖地往外走,刚踏出殿门,连廊柱都没转过,外面的冷风一吹,符秦心里正是激动着,倒是忘了给裴行琎遮挡一二,结果也就是这一下,就把我们的实至名归的“懒”王殿下给吹醒了。
“母妃,”裴行琎揉了揉眼睛,茫然道,“......出来了么?”
“是啊,”符秦满腔柔情地给裴行琎掖了掖,柔声道,“......我们刚才从你父皇宫里出来,冷了么,可是把你给冻着了?......”
“父皇......”裴行琎下意识地喃喃重复了一遍。
“琎儿会喊‘父皇’了!”这一声可把符秦给震得不轻,当即大喜,激动地把裴行琎放到了地上,将他转到正对着谨身殿的方向,用一种诱哄的语气告诉裴行琎道,“......看到了么,那里面的人就是你的父皇,琎儿要尊敬他,不能忤逆他哦......来,琎儿,给你父皇磕个头喊一声,你先前在里面可还没对着他喊过‘父皇’呢......”
裴行琎懵懵懂懂地被符秦哄着跪下,对着谨身殿的方向,长长地拜了一下,口中称呼道:“父皇......”
不过当时不到一岁的他的心里,对所谓的“父皇”的印象却是非常模糊不定型的,只是鉴于符秦提起他所谓的“父皇”时那又畏且惧的语气,裴行琎冥冥之中,好像就突然知道了些什么。
——既然母妃那么害怕,那么“父皇”,肯定是有一些非常了不得的本事,是能让人敬畏与害怕的。
这种印象,一直持续到了裴行琎长大后,将“父皇”二字与云矩的脸画上了等号。
这也就在无形之中,注定了一直到很多年后,裴行琎面对自己的妹妹时,除了想费尽心思地讨她欢心外,还潜意识地畏惧着她。
尤其畏惧着板着脸的她。
哪怕那最后成了他的箢箢......他的箢箢,他也依然害怕着。
不安着占有,害怕着失去......这种患得患失的畏惧情绪,大概是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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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俨以泉州事忙为借口,对归期三推四诿,每天里忙来忙去的,就是不提回洛阳的事。
云涟简直拿他没有办法,好在看景帝并没有深究的意思,云涟也只好每天焦头烂额地带着裴行俨处理泉州的事情,争取能赶在岁末前休整完毕,赶上回洛阳过年,能够让景帝初元元年的宫宴平平安安地过去。
不过,淳化公这一祈愿,大概是注定无法实现了。
因为想赶着在年前把所有事情处理完、让一切都尘埃落定的不只他云涟一个,还有一个急红了眼,拼着被砍脑袋也要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场的越亲王裴云朔呢。
云矩只给裴行俨寄过两次信催他回洛阳,两次都没把人催回来,云矩也就懒得催了,想着他愿意在南边待多久就待多久吧,反正迟早还是要回来的,云矩还不信裴行俨他敢一辈子不回来见自己了不成。
不过最后的现实狠狠地打了一下云矩的脸,事实证明,熊孩子回洛阳肯定是要回的,不过他胆子也确实肥了,虽然回了洛阳,但是却也真的敢不来见云矩了......
或者换句描述更为贴合现实,是裴行俨不是敢不来见云矩,而是他不敢来见云矩。
景帝初元元年,腊月二十三,冬至。
越亲王裴云朔借助自己埋在洛阳的一系黔州与青州旧部,主要有禁卫军统领宋然、精骑营宋则、韩子清等,发动了一场......悄声无息的政变。
史称“小北门之变”
说它是政变,后世的史学家都觉得是抬举他,毕竟......你见过不流血的政变么?
这一次就是。
因为云矩是一早都觑得端倪的,而且她也直接秘密下令,卸除了一切的反击与防备力量。
简而言之,在洛阳迎接着这群从亲王串通到太子的精兵强将的,是一座空荡荡的、除了皇帝和他的后妃之外,只有单会尖叫和投诚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和宫女的。
纵观整个庄朝历史,小北门之变都是其中最滑稽离奇的一场政变,如若不是小北门之变的时间节点,正好是景帝临朝执政与懿文太子,也就是后来的仁宗皇帝监国主政的划分点,史学家简直羞于将承认小北门的“政变”地位。
也就是这么一场莫名其妙的宫闱之变,叫景帝、端敏皇后、仁宗三人的关系越发扑朔迷离,有说好有说坏,还有说是景帝先不仁杀妻,仁宗是在为母报仇的诡异情况下,也叫越亲王裴云朔这个人,在野史之中,得到了堪比韩子高的评价地位。
这人与景帝之间的复杂难测的关系,与那场真正意义上达到了“兵不血刃”的字面意义的“小北门之变”,成了大家玩笑中的“写小说都不敢写的离奇历史之一”。
而这些或褒或贬或感兴趣或纯粹看热闹的言论,注定与云矩目前的处境是无关了,虽然云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是她亲口下的“不抵抗,不流血”的命令,但当真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个睡觉的地方,还躺到了另一个人的怀里的时候,云矩的内心,还是异常的......微妙。
云矩暗道,自己可是有一段日子,没有睡得这么沉过了吧?
云矩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还真是如此,自怀孕以来,自己虽然极度嗜睡,但也怎么睡也睡不安稳,既困倦又睡不下的撕扯感觉,叫云矩近些日子来的脾气都坏了不少。
于是乎,云矩翻了个身,在心里感慨了一句这床这地儿挑的不错,然后就打算继续睡了。
云朔僵着身子在云矩身边躺了许久,酝酿酝酿再酝酿,最后还是压不住那股仿佛自己是被始乱终弃的那个一般的委屈巴巴劲儿,闺怨道:“阿梨......你现在,是连一句话,都不愿意与我说了么?”
云矩表示你在说什么你在说啥我听不到啊我已经睡着了的。
云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侧过身去,把已经沉沉睡去的云矩揽到了自己的怀里,贪婪地揽地更紧了些,认真地云矩的额头上吻了吻,在心中满足地喟叹道:“就是如此......能这样的话,就是你现在暂时不想理会我,我也非常心满意足了......”
云矩感觉到云朔的气息,身体下意识地在他怀里蹭了一下,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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