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颂, ”云矩瞟了寿春王一眼, 淡淡道, “诗分风、雅、颂, 颂乃周王庭祭祀宗庙的乐歌, 其中以周颂为首, 柳姑娘唱的, 是其中的一篇。”
柳书澄站在天坛之上,唱过三遍,深深地跪伏下去, 等待国师等人的进一步吩咐。
牵星楼的道人送去签筒,让柳书澄代为卜祭。
柳书澄沉住气,晃了晃签筒, 摇出其中一支来。
牵星楼的签用卿家人独有的手法密封, 连柳书澄本人都没来得及去翻到签上究竟写了些什么,牵星楼的道人已经毕恭毕敬地将她摇出的签与签筒都一并收走, 献给了卿凌。
卿凌伸手接过, 指尖轻轻一擦, 签上的文字便一点一点显露了出来。
所有人都沉声屏气地等着他开口。
卿凌阅过签文, 平静开口:“蓬山此去无多路, 青鸟殷勤为探看......中吉, 上签。”
柳书澄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双手高举,从卿凌手中复又接过签文, 后背的衣衫已经被涔涔冷汗打湿了两层。
柳书澄从天坛上下来, 柳夫人抱住她,喜极而泣。
自卿凌口中吐出“上签”两个字始,周围的气氛就当即为之一松,众人无论真心抑或假意,脸上均重挂了欢颜,冲着柳家人贺喜。
唯独当时站得离卿凌最近、也最清楚牵星楼的那些把戏,看清楚了下面的道人递过来的柳书澄的真正签文的云矩,面色微变,胸中掀起了一大片惊涛骇浪。
柳书澄天坛献礼后,云矩敷衍了东宫太子几句,就寻隙避开众人,偷偷堵住卿凌,疾言厉色地责问他:“柳书澄的签文,到底是怎么回事?”
卿凌的反应倒是比云矩淡薄的多:“你急什么?一句‘凤雏清啼,鸣于九天’,就让你坐立难安,彻底地方寸大乱了?”
“她是凤雏?”云矩震惊到无以复加,“她是凤雏,那她应的是谁的皇后命?”
卿凌忍不住笑了:“些许小把戏,也至于让你信服至此?......问题的关键,从不是柳书澄是什么,而是某些人,希望她是什么......”
云矩咬紧的双颊微微颤动,许久,才冷冷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买通了收签筒的道人,让他在柳书澄的签文上造假?......可是你今日......”
“你想说,可是我今日,是随性而来么?”卿凌笑着摇了摇头,“你太着急了,这个心态,要不得......你只需稍微冷静一下想一想,便该明白,普天之下,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也不是只有我卿氏一族,会看星相......”
云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僵直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是周家人?”
卿凌朝远处观望了一眼,略点了点头,应和道:“是周家人。”
云矩垂下眼帘,低低地笑出了声:“我还以为......”
卿凌也笑:“你还以为什么?你还以为,周家和宛陵王,就真的坐视皇后一脉夺走柳书澄,再送给黔南王拉拢人心?”
云矩不答,只淡淡道:“若是柳书澄被你当众亲口点出凤凰命,恐怕她与黔南王的婚事,也只能彻底告吹了........不仅如此,接下来,她谁也嫁不了,除非她自寻短见,不然只有入东宫做侧妃这一条路可以选,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卿凌也不由叹了一口气,“东宫与黔南王之间,柳家与东宫之间,柳氏与太子妃之间......皆尽埋下了隐患。”
“此计甚毒,”云矩客观地评价道,“不过虽毒,但却也极为有效......不像是周贵妃的脑子能想得出来的,甚至都不像是周家人可以想得出来的......”
卿凌忍不住好奇道:“那宛陵王呢?”
云矩默了默,摇了摇头:“十一......不会是他......他不至于如此。”
此计若成,埋的是东宫、黔南王与柳家三方的隐患,周家或可从中得利,但毁掉的,是一个本来与此完全无关的无辜女孩子的一生。
宛陵王不至于卑劣至此。
卿凌垂眸审视着云矩,突然觉得非常有趣,他好整以暇地问云矩:“......宛陵王不至于如此,那王爷你呢?一个无辜姑娘的一生,尚且有人为之惋惜不忍,一个尚未出世的生命,却是已经毁在了王爷的野心之下了啊......”
云矩冷笑地反问他:“我这一路走来,脚下踏着的,不一直是累累白骨么?国师对我这个人......究竟是有着什么美好的误解?”
卿凌客气地笑了笑,并彬彬有礼地提醒她:“误会倒是谈不上,毕竟已经上了王爷的贼船,我就是想下去,恐怕也没用回头路了......不过,我还是想好心提醒王爷一句,贤妃其人,一旦失控,王爷会处理起来,恐怕非常麻烦......”
云矩眼皮抬也不抬,一口否决:“她不会......她爱我,胜过爱十六弟。”
卿凌为之叹惋,并诚恳地表示:“裴子野,你这样的人,肯定是会遭报应的。”
云矩面无表情地斜了他一眼,嗤笑出声:“要是这世上有报应,我倒还真想看看,它是个什么模样。”
然后一震袖摆,面无表情地对卿凌道:“你给我卜的第一卦的‘贵人’,我已经找到了......她究竟‘贵’在何处,我想我也已经琢磨的差不多了......月末渐儿去西川,你给他此行卜一卦吧。”
卿凌挑了挑眉,有些惊讶:“第三卦?”
云矩点了点头,应道:“第三卦。”
卿凌随意掏出一把蓍草,轻笑道:“我还以为,你会留着第三卦再等等再用......”
“没有必要,”云矩冷淡道,“如果渐儿此行顺利,剩下的事,我想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
卿凌忍不住小声地“啧”了一下。
然后垂眸扫了一下卦象,面色顿变,云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色也顿时难看了起来。
六五,悔亡,失得勿恤*。
大凶之兆!
云矩与卿凌同时跳了起来,卿凌一边跑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地飞速掐算着裴行渐目前应该在的五行方位,云矩听得心焦,忍不住骂他:“你这样算要算到什么时候?你的罗经仪*呢?”
卿凌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气急败坏地吼她:“要我解释多少遍!那是游方道士拿来糊弄外行装神弄鬼用的!我们卿家一脉推算从不借助外力!”
云矩跟着卿凌追了两步,突然听了下来,变了神色:“不用算了!我知道渐儿在哪里了!”
与此同时,正和大街转道汉阳路的一处暗巷。
云矩带行俨一道去天坛参与广元祭,裴行渐却并不在名单之上,他也不想与东宫太子碰面,无论是虚情假意的寒暄还是再起冲突,对行渐而言,都不是希望看到的事,故而,他便与云矩约定,自己在正和大街上转着等他们,待他们祭祀完毕过来了,便一道去有间茶馆吃茶听书。
变故,就是在行渐百无聊赖地拐进一条偏巷开始的。
对于身后的这群甩不掉的小尾巴,行渐心里早有准备,正和大街上人来人往,他动手不便,本就是刻意赶在云矩他们赶回来前,找个偏巷想把那些人处理掉的。
行渐犯的第一个错误,就是于对方人数的估计上,略有偏差。
当行渐被绊在偏巷里杀了至少十个人被拖了两炷香后,他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而行渐犯的第二个错误,就是于对方手段的估计上,也有偏差。
暗道截杀,本就是兵家险地,而当其中一方使出漫天箭雨这样的阵势时,那就好比两个武林高手过招,你来我往之间,其中一个突然掏出了暴雨梨花针......结局,大概在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行渐一开始还勉强支应的住,在右臂被擦了一箭后,行动便不免迟缓了下来,只能竭力护住身前空门,边躲边退,可惜此偏巷好死不死,还是条绝道,只能含恨地一边左支右绌,一边继续寻找突围的方向。
云矩赶到的时候,行渐算了算自己身上的伤,已经至少中了六箭了。
右臂一箭,左臂两箭,其中有一正中左肩,右肋下插了两箭,还有一箭,在左侧大腿。
换言之,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自己还有没有得救,都不好说了。
行渐把这笔帐算清楚了,于是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冲上去紧紧抱住云矩,就要把她往外面扔。
最后突围那一下,行渐全然不顾身上空门大开,附在云矩耳边,轻轻道:“王叔,我以后,可能帮不了您什么了......您一个人,也要,好好地过,不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看......”
云矩劈手夺过他手里的潺水,反手一掌打晕他,然后将行渐背在身上,暴起怒吼:“卿凌!”
卿凌站在巷角高处,一头及地白发无风自动,身上威势吓人。
他缓缓地掏出一把长剑,与此同时,他的声音诡异地出现在了云矩的脑子里:“......看清楚了,我只为你,出鞘这一次。”
“天子剑......开!”
剑光灼灼,炫目而吓人,如果此时有人站在西山之顶,就能看到整个洛阳城,以正和大街的某个点为中心,一阵白光倏而迅疾地蔓延到了全城,笼盖了整个洛阳及其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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