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十二)
福州官场派别林立, 关系错综复杂, 温梨初来乍到, 又因性别被人轻视, 吃了许多苦头才勉强站稳了脚跟。
不过倭寇易打, 海防难筑, 东南海战后, 温梨花了近半年亲自沿着大庄海线走了一遭,又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撰稿成文,上书慧帝, 请求开东南海事,以贸易止兵戈。
大庄在海防上沿袭前朝,闭关自守许久, 温梨提此议, 无异于水落热油锅,溅起一滩反对的风浪。
好在温梨自己心里也清楚, 开海防, 并不是一件说成就能成、可以一蹴而就的事, 她早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可惜她被温临轩教的更多的毕竟是打仗而非治国, 而温临轩为保住纯臣的地位, 一贯清高自许, 与朝中各派别疏远许久,温梨这一主张,其实未必大家人人都不看好, 只是同时势必会动摇到不少故旧的利益, 而被侵犯利益的人,自然坚决反对,看到好处的人,你不许给人家肉来,人家又为什么要费大力气去帮你。
温梨这步走的太急太险,弄得她狼狈不堪,进退两难。
东宫太子就是在此时,站出来力排众议,以一己之力为她保驾护航,促成了东南海事司的建成。
温梨很感激他的赏识,二人关系,一度和缓到幼时。
东宫太子想到这里,就不得不感慨自己父皇之高见,当初慧帝放温梨走时,太子极为不快,不豫之色溢于言表,慧帝看得好笑,就将他叫到身前,提点他:“你现在就是留承仪在洛都又能如何?她不想嫁,先说好,朕可没法厚着脸皮去不问临轩的意思就直接给你二人赐婚啊。”
太子听了,便郁郁地答:“我现在是没什么法子,可想想总会有的,再者了,父皇将人放走了,岂不是更难想办法了,难不成再要儿臣等个三年不得?”
慧帝笑着骂他:“傻话,你若再等三年,能等得到,也是你的运气,真要你等三年你还能不愿意不成!不过怕就怕你就是再等个十三年也等不来人家点头。”
慧帝难得耐心地给东宫太子分析道:“......先前承仪去的是西南,她是过去帮临轩打百越,有临轩在,别说三年,她就是在外面再闹个三十年也踢不到什么硬茬子。可这次不同,这次她是独自一人去的东南,东南世家林立、关系错综复杂,可未必人人都买她的账。朕看要不了三年,三个月,她过不下去了,自然就会回来。”
太子恼火极了:“父皇说的容易,可阿梨要是过下去了呢?”
慧帝微微一笑:“她不会,承仪性情大类临轩,她的心中,是有家国之大情怀的。东南风气奢靡旧俗败坏,必然会惹她不悦,甚至厌恶。她有移风易俗、改天立命之心,却未必有其能,遭遇挫败,却也未必肯识输,到时候,你明白你要做的是什么么?”
太子听罢,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可是我帮她,她会感激我,却不见得......那就是我想要的。”
慧帝摇了摇头,反问他:“你究竟是想她嫁给你,还是想她喜爱你?”
“......若是后者,朕却是帮不了你什么的,要怪也只能怪,你母后当初没把你生的再俊俏些。”
十三
黔州兵变,温梨就近支援,正好遇上了就藩从此经过的八皇子淮阴王。
自上次洛都一别,转眼已过了近一年,他乡逢故人,温梨见到云朔,也不由微微一笑,感慨万千:“一眨眼,八殿下也封王就藩了。”
云朔自嘲地笑了笑:“一封王就赶赴封地的,兄弟里我也是独一份了。”
这么急着撵人走,也可见得慧帝是有多不想看到自己了。
温梨听了,也不免为他叹气,叹息过后,心中一动,如有神助地问了一句:“殿下如今,还想回洛阳么?”
云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反问道:“郡主你呢?”
温梨想到前些日子东宫寄来的信,心中一沉,淡淡回道:“亲朋故旧俱在洛阳,自然是要回去的。”
却是闭口不谈“想或不想”这个问题。
云朔倒是并未发觉,只深深怅然了一番,回她道:“我之心意,一如郡主。”
温梨看着他失意的模样,想到对方心中指不定还念着自家的宪表妹,心里突然就起了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凉。
虽然是还没想好要不要嫁就不得不嫁了,另一个则是想得再清楚不过要娶却娶不回来。
温梨想:我这一辈子,是难能再奢望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了,可若是能看到身边成就这么一对恩爱人,倒也心满意足,不枉此遭。
她心里便突然就生了几分与世俗对抗的孤勇,温梨想,在这方面,自己与淮阴王,又是何其相似,他们俱都是,为大众所不容之人。
于是温梨笑了笑,问云朔道:“如果我说,我有法子帮殿下回洛阳,殿下愿意搏一把么?”
云朔的眼睛骤然亮起,温梨一看便知道,自己选对人了。
十四
温梨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但也很冒险。
她亲自教导、急训云朔,要对方在短短半个月内,成长成一个至少可以独当一面的将才。
承仪郡主身上的战功已经足够显赫,如果她已经决定了要入主东宫做太子妃,打下再多的疆土,拥有再高的声望,又有什么意思。
还不如将这份功劳拱手相让,再造出一个需要这份虚名的“帅才”来。
温梨三天后开始称病,黔州官军一度陷入困境,最后是途遇此地的淮阴王悍然出手挑起大梁,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大获全胜。
收到慧帝的赏赐和命自己领军归朝、接受新的任命的旨意后,云朔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他将温梨领出来,二人悄悄地私自跑出军营,他带温梨去看凤凰林,看黔州墨蓝的夜空和初升的太阳,然后在天光破晓的那一刻,吹自己背着人偷偷练习了好久的越地小调给温梨听。
云朔心中满怀情意,温梨却只把那当成了少年人予自己的谢意。
只是在最后云朔吹罢,放下竹笛,腼腆地问她“好听么”的时候,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然后眯着眼睛笑了出来。
温梨好心提醒云朔:“好听是好听,可惜比起笛子,阿宪更喜欢箫声,她总觉得笛子小家子气了些,不如箫声听起来大气。”
云朔微微一愣,低着头笑了笑,也没急着去辩解,而是反问她:“温二姑娘不喜欢,那郡主你呢?”
温梨笑了笑,心想这孩子倒是贴心,也会说话,倒不枉自己费尽力气帮他这一次。
温梨轻笑道:“我不讲究这个,好听的,我都喜欢。”
云朔挑了挑眉,追问道:“那好听么?”
温梨朗声大笑,告诉他:“要是不好听,谁还和你废话这么多,早直接睡过去了,还真别说......我要困死了。”
云朔见她确实倦色难掩,想到这些日子的并肩作战,心中柔情泛滥,帮她拢了拢披风,柔声道:“你若困了,便先睡吧......我背你回去。”
不知是云朔的声音太过温柔让人信服,还是温梨确实太累了,亦或者二者都有,温梨迷迷糊糊地,还真睡了过去。
山路疾险,温梨半道吹了山风,迷迷糊糊又醒了,怕云朔一个人看不稳摔着了,便刻意提神,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说起来......你还是这世上第二个背我的人。”
云朔笑意满满地问:“第一个是温帅么?”
温梨撇撇嘴:“那不然呢?还能是洛儿那个臭小子么?”
云朔笑着道:“郡主如今回去,温小公子也出落地仪表堂堂了。”
还别提,这么一说,温梨还真的有点想弟弟了,而看到云朔,她心中微动,突然起了个念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意他停下,然后跳下来,看着云朔,正色道:“朔儿,我厚颜说句自夸的话,你愿不愿意......”
云朔被她的一句“朔儿”叫酥了半颗心,笑容满满地回望她。
“......认我做姐姐?”温梨很认真地问。
云朔脸上的笑容僵住。
好在天色尚未大亮,可以替他遮掩一二,云朔神色不明地问:“郡主怎么突然有了这么个主意?”
温梨想了想,实在是很想争取这份情谊,便坦率地告诉他:“我回都后,就要嫁给太子了,这么一算,我就是你的嫂子了,而你喜欢阿宪这么些年,我看得出来,你如今还是放不下她,如果你们能成,你就也是我的妹婿了,可不管是小叔子还是妹婿,对我来说,还是更看重你我二人这段日子在黔州一起并肩战斗的情分,你如果不嫌弃,我认你做义弟,你叫我一声姐姐,好不好?”
承仪郡主认下的弟弟,那不就是温帅的半个儿子,昌平营的半个主人。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可云朔听在耳里,却只觉得五雷轰顶,满脑子都是那句“我回都后,就要嫁给太子了”。
就要嫁给太子了......
阴影之下,云朔脸上的戾色褪去了大半,只余下了伤心与失意。
半明半暗的天光下,他听到了自己冷冷拒绝的声音。
云朔漠然道:“郡主这是在可怜我么?觉得我母亲身份低贱,心生同情,想着法子要抬举我么?”
温梨一愣,立刻意识到自己此举可能是戳到对方最敏感的地方了,顿时又尴尬又委屈地道歉道:“对不起,可我确实不是这个意思......”
云朔半句话也不想听,转身就走了。
十五
两个人的冷战并没有持续多久,三日后,就以云朔的主动低头和温梨的无原则妥协而宣告了结束。
云朔甚至没多道歉什么,只在温梨的居处等了半天,见面后,张口叫了句“阿姊”,温梨就心软了。
温梨想:这孩子幼时确实过得可怜,可出身又不是他所能够选择的,因为此,敏感多思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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