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十五)
温梨想:这孩子幼时确实过得可怜, 可出身又不是他所能够选择的, 因为此, 敏感多思些, 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再者了, 这孩子既然叫她一声“阿姊”, 她身为姐姐, 自然该拿出做姐姐的样子来,温洛那小子原来可也没少做过叫人恨不得气死的事儿,还不是每次他一撒娇, 自己就被糊弄过去了。
温梨一心软,便开始自省,一自省, 就越发觉得是自己操之过急, 伤人心而不自知了。
她既觉得是自己错了,待云朔自然不会心生罅隙, 云朔委婉地表示并不想让二人的关系叫外人知道, 也被温梨自动补全了对方是心气高不想叫外人说他靠裙带关系上位之类的闲话, 遂表示了十分的理解和支持。
云朔问她与东宫的事, 她也挑挑拣拣, 将觉得可以说的尽皆说了。
云朔便站在他的立场上, 十分客观地提出了反对的意见:“所以阿姊并不如何心悦太子,只是出于感激,就如此仓促地许下婚约。这......是否过于莽撞了些?”
温梨叹了口气:“可他待我并不薄, 我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可挑剔的理由, 再说,情爱一物,也并非必须。”
云朔皱眉:“那等阿姊日后遇到了自己真正心悦之人,又当如何?”
温梨忍不住笑了:“你这就是孩子话了,先不说我遇不遇的上,就是遇上了,人家也未必就也同样看得上我;就是再退一步,我们两情相悦了,可当今的局势,又有几个人敢顶着东宫的压力娶我?除非那人是再不想要在仕途上有所进益了,可无心进取之人,我又怎么会喜欢。”
“......算来算去,这么个恰好合适的人出现的几率,比一辈子都不会出现的几率要小得多得多。就算他最后真出现了,我也不可能就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期待一直等下去,若真是如此,也只能说我们二人是情深缘浅、有缘无份了。”
云朔默默将这口刀子咽了下去,坚定不懈地抹黑太子道:“可我总觉得,阿姊嫁入东宫,实在是太委屈了些。有句话,我实在是不吐不快。阿姊你有所不知,这两年来,但凡你不在洛都的时间,东宫身边来来往往,就没有断人的时候,先前你还偶尔回时,他倒是还知道收敛,自你一去东南,他却是愈发的肆无忌惮......”
温梨顿了顿,一笑置之:“他既是东宫的太子,便是大庄未来的天子。他的身边,自然不会缺人。我从未想过,他能只有我一人。”
云朔暗暗闷气,恶意揣测道:“话虽如此,可日后若是闹出什么庶长子的丑事来,阿姊又该如何自处?”
温梨微微一顿,笑了笑:“朔儿,我待你,可曾有过半分看轻?”
云朔愣了愣。
温梨淡淡道:“稚子无辜,那我日后待他们,自然也一般。”
云朔咬咬牙,不忿道:“话虽如此,可阿姊心中难道就不气么?”
温梨好笑地看着他:“你说着我的事,怎地比我这个正主还要情真意切?”
云朔失语半晌,喃喃道:“我幼时,每每被人欺负,跑去问母亲,为什么同样是父皇的儿子,有些人就可以高头大马享尽美食佳肴,而我却只能粗布烂衫遭人欺辱?母亲便告诉我,这是因为,人,生来就是不同的。”
“母亲安慰我,我能身为皇子,生在皇家,已经比许多许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苦孩童幸福太多了。”
“......我听了,懵懵懂懂,似懂非懂,被欺负时,便拿那些臆想中的比我还要凄惨得人来开解自己。这也是人的劣根性吧,我这样想了,倒是好受了许多。当然有时也不免抱怨,为什么不把我‘生’得更好些?后来我大了,懂得多了,更能理解母亲的话,也更不能理解母亲的话了。”
“我想,虽然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可如果可以的话,我至少希望,自己的孩子还是能尽量是平等的,无论聪慧抑或愚钝,我想待他们,视若一般。”
“......既如此,单我一个人恐怕也是不行的,还要孩子的母亲也这么想。我想到这里,就告诉自己,那我就一辈子只娶一个女人好了,这样无论如何,对我们未来的孩子都是更公平些的。”
“自然,我这想法是很粗糙的。就是全天下的男人每个都只娶一个女人,只和她一个人生孩子,人心偏颇,孩子间也未必能全然平等。可我想着,这样的话,至少,至少是比我和二哥之间的差距,要少很多。”
温梨听到这里,不由微微叹息,感慨道:“梁才人,是个很有智慧的母亲。她将你,教的很好。”
“朔儿,你能这样想,阿姊感到很欣慰。这也是......你未来妻子的福气。”
“不过我与太子的事,却不是能这么论的,我只求......他能一直待我如今日,那就已经是我的造化了。”
云朔眉眼低垂,敛去面上戾气,轻轻道:“我还是觉得,阿姊你值得更好的人。”
温梨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
只在心里忍不住默默想到:所以说,有时候,我是真的很羡慕阿宪啊。
十六
淮阴王十年蛰伏磨一剑,一战成名,凯旋回都,加官晋爵。
东宫太子亲迎承仪郡主回城,得慧帝赐婚,佳人应许,终于抱得美人归。
这是洛阳城里如今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两件大事。
温梨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按女孩儿的年纪算,此时定婚,确实算不得早了,温临溪对于她最后的选择,既不感到失望也不如何高兴,她的原话是:“你一贯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做选择的事,按着自己的心意来选就是了,母亲并不想干涉你。”
“......而无论你选择什么,家里都是全力支持你的。”
“你要记住的,只有一点,就是上面我刚说过那句话。”
温临溪都不说什么了,温临轩自然更不会多说什么。
赵皇后表现的要比温家父母夸张得多,她抓着温梨的手,喜上眉梢地叮咛了大半天,就差没把“满意”两个字写到脸上去了,温梨疲于应付,狼狈脱身,不知不觉间,竟然又走到了牵星楼附近。
只是这次叩门进去了,卿芜人却不在,招待她的人是卿凌。
卿凌煮好了茶水摆好了案几等着她,摆明了算好了她会来,且有事要与她谈。
温梨满腹心事地坐下。
卿凌开门见山地问:“郡主现在是拿定主意,要嫁给太子裴云冕了么?”
温梨心中一颤,察觉出微妙来:“国师大人又何必特意点出东宫的名讳,难道这大庄当下,还有另外一位东宫太子不成?”
卿凌喝了口茶,波澜不惊地扔下一颗晴天霹雳额,淡淡道:“山河社稷图所示,正是如此。”
温梨面色一变。
卿凌专注地看着她的神情,又重复了一遍适才的话:“所以,郡主现在是下定主意要嫁给太子裴云冕了么?”
温梨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卿凌也不对她的避重就轻感到恼火,坦率道:“如果答案是‘是’的话,在下先前欠郡主一桩因果,作为回赠,我给郡主的建议是:以最快速度,除掉淮阴王。”
“......如果答案是‘不是’的话,由于我的报答已在上面给出,就恕不多言了。”
言罢便作了个端茶送客的手势。
温梨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咬牙问道:“你的意思是,朔儿会是未来的第二个‘东宫太子’,他,他会与二哥抢那个位子......”
卿凌高贵冷艳地笑了笑,毫不客气地回:“回赠已给出,其余的请求概不奉陪。”
温梨面无表情,扬声就喊:“芜人!”
卿凌脸色一变,飞快地解释道:“不错,山河社稷图上示,大庄的帝运应在慧帝八子裴云朔身上,他有真龙之气庇佑,乃是百世难得一见的紫微帝星化身;而你要嫁的裴云冕,身上龙气渺渺,前途黯然无光,二者相对,除非你先下手为强除掉淮阴王,否则裴云冕必输无疑!”
温梨顿了顿,冷静地反问道:“既然你都说了淮阴王是命定之主,那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杀掉的么?”
卿凌事不关己地笑了笑:“所以说,我只是给了郡主最直接、最有用的建议,至于郡主做不做得到,就还是要看你自己的了。”
温梨默了默,古怪地笑了一笑:“所以说,他其实是没那么容易被弄死的,对吧?”
卿凌不置一词。
温梨甩袖站了起来,呵呵冷笑道:“说来说去,我又为何要在这里听你这许多废话,淮阴王若是帝星,我必杀不了他;他若不是,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去杀他,呵!”
卿凌喝了口茶,慢悠悠地笑了:“在下有一事不明,郡主究竟是在怕些什么?”
温梨站定,反问他:“我在怕什么?”
卿凌笑意加深:“不要那么急躁啊温姑娘,你要相信,跟那群世俗的帝王将相们比起来,我与卿家,自然是与你更亲近的。”
“我确实是好心好意来提醒郡主,先不谈淮阴王的问题,我且多嘴问郡主一句:您若嫁入东宫,待东宫真成败寇之时,您会如何?”
温梨沉默了下来,半晌后,淡淡回道:“我自然随他而去。”
这个他,自然是指失败了的东宫太子。
(未完待续)
喜欢旧时堂燕请大家收藏:(321553.xyz)旧时堂燕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