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诚满身狼狈地从宫里逃了出来, 在中门口一脸晦气地呸了两口唾沫, 然后七拐八拐地绕过外人的眼线, 偷偷溜到了东城的宜阳坊, 蹑手蹑脚地叩开了中山王府的后门。
中山王穿着寝衣来迎了张士诚, 二人在书房内秉烛夜谈。
半个时辰后, 张士诚敷衍晚中山王出来, 二人各自对彼此之言行俱有一定的不满,却又都碍于形势不得不强作欢颜、笑脸相对,挥手作别后, 中山王的神情有些犹疑不定,张士诚转过去的脸上,却是赤裸裸的轻蔑不屑。
张士诚避开中山王府的众多仆人, 在其后院里绕来绕去, 避开诸人耳目,推开了一扇偏僻的小门。
甫一踏入, 一阵呛人口鼻的香粉气扑面而来, 张士诚强忍住打喷嚏的欲望, 恭恭敬敬地跪下口头, 口中报道:“师父在上!不肖徒张士诚前来拜见!”
透过一层厚厚的帘幕, 里面影影绰绰地映显出一个妙龄女子的身形, 烟视媚行,姿态妙曼,缓缓地吸了一口鼻烟, 慵懒地瘫在里间的塌上, 声音似绵软如糖,又似沙哑如烟,远远近近地传来,似乎自天涯远角传来,又似乎近在咫尺,就附在张士诚的耳边耳鬓厮磨地呢喃着:“......怎么,又遇到问题了?......士诚啊,金翅大鹏鸟都放你手里了,可别说是为师不疼你啊......这样都解决不了伪龙,你们老张家道陵祖师的脸都被你丢完了......”
“师父,”张士诚苦着脸为自己辩解道,“徒儿也实在是竭尽全力去算了啊,您说这天象,惑星大亮,甚于心宿中任一......您说这朝堂之上,诸皇子中最亮眼的,那不显见是颍川王裴云矩嘛!......徒儿怕出错,还现在颍川王那唯一的儿子身上试了试,可惜第一次就没讨得了好去,这次拿着迦楼罗,还借了战功赫赫、最有可能是执掌杀伐的西方白虎的越亲王的威势,这还是遭了天罚......师父,您说,我们的怀疑方向是不是一开始就出了错啊,会不会,颍川王并不是......”
玉笙子缓缓地坐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轻呵道:“......怎么,你这是连为师算出来的结果都不相信了?”
“师父明鉴,”张士诚诚惶诚恐道,“徒儿绝无此意,只是......徒儿在那颍川王世子身上屡屡受挫,今晚更是险些被业火焚尽......这一次两次的,难免失了威严,也会叫那世俗中的皇帝老儿起了疑心,不再信任我等了......”
玉笙子隔着厚厚的帷幕,定定地看了张士诚半晌,张士诚只觉得自己浑身遍体生寒,顷刻后,玉笙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玉笙子斜斜坐起,细细地捋了捋自己的三千青丝,状若无意道,“知道你不相信为师了,可至少......你总该相信自己算出来的东西吧......”
“......荧惑犯心,洛阳皇宫内,必然有混淆皇室血脉之人......你过来,为师授你滴血寻亲之术,你列个大阵,再叫皇帝把他所有在洛阳的儿子都叫过来,你一个一个查验,把里面那个鱼目混珠的找出来,叫金翅大鹏鸟直接吞了它,岂不简单?”
张士诚闻言大喜,接着面上便又是一阵犹疑:“师父见识过人,可是......可是那世俗里的皇帝,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如何叫他就,就这么同意徒儿去设那滴血认亲大阵呢?”
慧帝并不是一个笃信神佛之人,他对于张士诚的恩遇,更多的是源自于其先前所献的确乃有效的白苓参术散,至于其他的,还真只是姑且听之、姑且任之罢了。
——看慧帝给张士诚赏了重金,却吝惜于赐他任何一官半职,就可知慧帝对他们这些方外之人的态度了。
再加上洛阳还有个琉璃君坐镇牵星楼 ,这就直接造成,诸如玉笙子之流,真的有些本事的,反而更不想把把自己的行踪露到台面上来。
玉笙子想了想,将自己臂上挽着的倾世元囊*褪下,遥遥地递与张士诚,淡淡道:“此物暂且借你,收在袖中,可魅惑君王......但须谨记,不可太露痕迹。”
不然必死无疑。
剩下的话,玉笙子冷眼瞧了瞧欢天喜地、如获至宝的张士诚,轻笑着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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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矩被刘故从府里传召到宫中时,犹自不可置信,难以想象慧帝竟然会同意张士诚如此堂而皇之地设下所谓的“滴血认亲阵”,以此来考证皇室血脉的真伪......帝王如此痴迷偏信于游方道士,这论在哪个朝代,可都不是明君之气象。
只是这一次,慧帝似乎是难得的被猪油糊死了心,也不论下面的儿子们一个个的如何气恼、如何不满,仍还是依然一意孤行地坚持了自己的决定,面无表情地叫所有人依张士诚所令而动。
云矩密携青崖,暗暗下定了决心,待会儿一旦情况有异,立即当庭格杀张士诚......云矩倒还真是挺想知道,这个看似疯疯癫癫、信口胡言,却偏偏又能成功取信于君王的老道士,究竟是他算天机算的厉害,还是自己......练了一辈子的剑厉害。
张士诚唤这些真假混杂的“龙子”们依次按着天干地支的方位站好,看着地上已经开始链锁成环、华光流转的阵法,擦了擦额上的热汗,眼中精光大绽,待阵中闪出第一缕红光,张士诚心下大定,志得意满地掏出了怀里的迦楼罗原身木雕。
卿凌和莲姬遥遥站在远处,安静眺望着此处。
金翅大鹏鸟羽翼上的华光闪耀于天地之间,莲姬紧紧地绞住了自己的双手,卿凌却是一脸漠然,只默默地握住了自己身侧的天子剑。
待金翅大鹏鸟一声高调的啼鸣,向天地四方召告了自己存在后,下一秒,卿凌缓缓拉开了自己手里的天子剑。
白光自洛阳起,飞速地辐射整个大庄之境。
云矩自踏入此阵起,就感到胸口一阵烦闷,不由心头一哽,暗道不妙,待余光瞥见张士诚从怀里掏出一黑乎乎的物什后,更是胸口一窒,险些直接一口血喷出来。
下一刻,熟悉的白光溢满周身,在如水般充盈厚实的四方空气中,云矩胸口骤然一松,压力骤减。
云矩略一抬头,面色立变。
金翅大鹏鸟的羽翼上泛着层层佛光,双翼一展,几有遮天蔽日之效,直直地朝着云矩扑了过来。
云矩从未体会过如此的恐怖威慑,金翅大鹏鸟给她带来的压制让她一时间畏惧得几乎无法思考。
在云矩有所动作之前,一直赖在她胸口呼呼大睡的青蛟先一步被惊醒了,青蛟见金翅大鹏鸟,先是一惊,紧接着是便是物种本能所带来的瑟缩畏惧,不过也只有短短一霎,在青蛟意识到金翅大鹏鸟的路线正是朝着云矩赶来时,护主的意愿压制住了逃避的本能,青蛟用尽全力遏制住了自己瑟缩的身子,仿佛被激怒了一般,身形陡然暴涨至原先的百倍以上,挑衅般护在云矩身前,冲着金翅大鹏鸟不客气地吐信子。
金翅大鹏鸟被天子剑所带来的功德所阻,略微一停滞,看到青蛟后,却是兴奋得直接一个暴起,破开了天子剑的充盈白光,身型亦然也暴涨数倍,残忍地啼鸣着直冲青蛟而来。
青蛟愣愣地看着那一只庞然大物,竟被压制到了彻底无法动弹的地步。
金翅大鹏鸟速度迅疾,之前的所有来来往往,于云矩来看,也不过在一眨眼之间——就在她抬起头的下一刻,青蛟就要葬身于鸟腹了。
云矩目眦欲裂,周身恍惚暴起了一阵红光。
不过这一次,也不待云矩去有所动作,见青蛟受压制,黑龙咆哮着从天际飞来,青蛟见金翅大鹏,如遇泰山,金翅大鹏见黑龙,亦然。
黑龙的身长,一望无际,卿凌仔细一看,哑然失笑——它竟是已将整个大庄的国土圈了起来,盘成了自己的地盘。
只一个照面,金翅大鹏鸟尚未反应过来,已被巨大的黑龙直接吞入腹中。
青蛟瑟瑟发抖,仍吓得回不过神来,黑龙急速缩小,将它小心翼翼地围了起来,轻轻地蹭了蹭,以示安抚。
一直盘旋在洛阳皇城之上,垂垂老矣地打着瞌睡的金龙被这一番的浩大声势惊醒了,懒洋洋地从鼻子里喷了口气,将两颗硕大的、无机质的眼珠子,缓缓地定在了青蛟的方向。
那眼神,带着爬行类动物独有的冰冷与漠然,十分可怕。
青蛟晕头转向地被这么接二连三的一通吓,下一刻,它做一件让所有人(和物)都始料未及的事。
青蛟被吓得一头栽到了黑龙身上,钻到了其逆鳞之处,躲在自己出生的地方,缩着再不出来了。
卿凌愕然地松开了手中的天子剑。
天子剑滑脱,剑身自动入鞘,白光一闪,彻底散于天地之间。
下一刻,云矩骤然回神,但见云朔眉头微皱,不知何时已站到了自己的身侧,犹疑着开口道:“你......你的脸色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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