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惜在颍川王府呆的无聊, 左转右转, 跑到了简仁斋, 找行渐聊天打发时间。
好不容易送走黎惜后, 行渐从简仁斋急匆匆地出来, 赶去书房拜见云矩。
云矩见他神色焦灼的模样, 挑了挑眉, 放他进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行渐神情间有些犹疑:“听闻王叔最近在查桐城那边......有一件事,我突然想起来, 也不知道和王叔在查的东西有没有关系、有多大关系......”
云矩知道行渐不是无的放矢的性子,神色也郑重了些,放下了笔, 请他坐下, 沉声道:“你但说无妨。”
行渐捋了捋思绪,从头说起:“按照约定, 行故堂弟在蓟州呆到今年开春就得回洛阳, 我与行追此次南下, 想亲来拜访王叔一趟是一, 送行故堂弟回家是二。”
云矩微微颔首, 表示理解。
“......然则, 其实还有三。”行渐的脸上浮现出些许不好说的微妙神色,想了想,问云矩道, “王叔可听说过, ‘泉城季成轩’这个人?”
云矩皱了皱眉,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不确定道:“季成轩,是泉城如今的都指挥使,掌泉城及周边大大小小的军务,怎么,这个人,有问题么?”
行渐肃容道:“不错,我与行追特意从蓟州南下,专程绕道泉城,就是为了查季成轩这个人。”
“......父王在蓟州经营多年,与北鞑子作战无数次,当年季成轩第一次封疆泉城,到蓟州来父王这里拜访时,父王只看了一眼,就对我们兄弟道‘此子非大丈夫也’。”
“......季成轩身为武将,手无半只茧子,面色苍白,脚步虚浮,用父王的话,扔到鞑子堆里白送鞑子都懒得砍的人头,他怎么当的泉城都指挥使,靠的是哪家的裙带关系,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云矩的脸色缓缓沉了下来,替行渐补充道:“可是这也跟大哥没有什么关系,大哥固守蓟州近十年,早已懂得各扫门前雪的道理,泉城及桐城一带,是西北陆序的地盘,换言之,季成轩,十有八/九是东宫太子的人,大哥也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特意叫你们兄弟去查季成轩,又是为了什么?”
行渐正襟危坐,严词道:“是因为父王接到线报,言季成轩此人,通敌叛国!”
“咣当”一声,云矩推翻了手边的茶盏,面色顿变:“通敌可不是个小罪名!大哥的消息可靠么!”
行渐寒着脸摇了摇头:“就是因为消息来源模糊,不够真切,父王偷偷查了季成轩很久,又实在查不出什么问题来,才会最后只叫我们兄弟二人过去马马虎虎地看季成轩一眼,此人究竟如何,就是要我们见了之后自己心里有数即可的意思。”
“我在泉城递上拜帖,季成轩很热情地招待了我,他言谈中,与一般处事油滑的官场老油条无异,我虽然不喜他身为一个武将却如此作派,但也无法昧着良心,说他这样的人就敢背地里私通外敌......”
云矩挑了挑眉:“可是......?”
行渐顺着她的口气,沉声道:“可是......今日再见黎姑娘后,我突然发现......我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东西。”
“当时我登门拜访季成轩时,乃是初春时节,其时依北地节令之寒,时人多还着棉布厚衣,我等练武之人,自然粗布褐衣即可避寒,而季成轩当时,不着锦帽貂裘,反而换上了时令春衫......我当时只觉对方奢靡,烧暖炉穿丝绸,没有半点贫瘠苦寒之地武将的作态,故而不喜,也没有多作停留、深入交往......可当时季成轩为了与我示好,也赠了几件春衫与我,我推辞不过,便接了,今日黎姑娘见了,却发觉......”
适才简仁斋之内,黎惜惊喜地指着那几件衣裳,开心道:“原来行渐公子也喜欢我们家的料子呀!”
行渐微微一愣,没有反应过来:“我不曾去过桐城,也不曾见过姑娘家的铺子,何来‘喜欢’‘不喜欢’之言?”
黎惜笑嘻嘻道:“别装傻了,这丝绸我打眼一瞅就知道是我家的啊,不信你看,喏,摸摸这里,我们家的与旁人的不大一样,这地方是十字纹的,市面上寻常的丝绸多是田字纹的,行渐公子不必客气,我家的生意可是从大庄做到了北边的蛮族部落去,用我家的料子,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恰恰说明你有眼光呢!”
行渐说罢,云矩怔愣当场,突然惊醒,从书桌上翻出了赵宁杨从黎惜那里要来的那支秃毛笔,福至心灵地转了一圈,摸到了笔杆底部的一处图腾,脸色蓦然变了:“我知道了......我知道赵嘉禾死的时候为什么要专程削一支秃毛笔带在身上了......她是在影射,影射她被陆序软禁的真实原因!”
行渐听得一愣一愣的,紧跟着云矩站起来,半懂不懂地看着她。
云矩的脸色忽青忽白,青青白白许久,突然低低地笑了出来:“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了庄子安的身份有问题,察觉出他来洛阳意图不小,怎么就忘了往深里再挖一步......养大庄子安的黎家夫妇,真的是什么都不清楚的局外人么?”
“做到北蛮去的丝绸生意......被人密告通敌叛国的都指挥使......那支曾经被昭妃拿来与西突厥签订百年友好盟约的笔都在他们手里了,他们拿着那笔上的红戳,有什么干不了的!”
“陆序啊陆序,我还真是小看他了,怪不得,怪不得他这几年走的那么顺,几乎到了升无可升的地步,我还当他真有多大的本事......养寇自重,玩不过就掀棋盘,他们也真想的出来!”
行渐听得呼吸微微一窒,云矩的话,他有的听懂了,有的听不懂,总的来说,还是不太懂得居多,但不妨碍他飞快地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忍不住屏住呼吸,小声开口道:“王叔,我们现在要......”
云矩一回身,将右手重重地拍在行渐的肩膀上:“渐儿,王叔现在这里有一桩非常重要的事,要你来做......其中可能会要有着失去生命的危险,你怕不怕?”
行渐挺直脊背,肃然道:“故所愿也,不敢请尔。”
云矩低低地赞了声“好”,又重复了一句“好”,这才平复下来激荡的心情。
行渐专注道:“王叔,我需要做的是什么?”
云矩甩了甩颤抖的右手,给两人分别倒了被茶,示意行渐先坐下,慢慢谈。
云矩先喝了口茶,将那支流露辗转多地的秃毛笔递到行渐手边,示意他自己去看,然后将自己的猜测娓娓道来:“昔年昭妃与西突厥定下盟约,约后不久,昭妃薨逝,末帝坚持不到三年就请投,大庄建立后,内忧外患到处都是问题,故而在西突厥一事上,太/祖承袭了昭妃昔年与其定下的盟约,以先安抚西边。”
“可是包括太/祖在内的很多人恐怕都没有想到,当年昭妃与西突厥签下的契书,不仅仅是只有如今收录在四库里的那份汉字版,以西突厥的习俗,他们当时,是在彼此的笔上,都刻下了对方的印玺......昭妃用的,自然是玉玺,太/祖后来既然承认了那份文书,在西突厥看来,就是也承认了那个图腾的意思,同样的,刻在昭妃的笔上的,就是你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个,自然也被他们所承认。”
行渐转了好几圈,才在云矩的指点下找到了那处些微的不同,可是......
“你想问,可是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云矩神色平静地替行渐补充了。
行渐点了点头。
云矩起身,摸出一本手札,递给行渐,示意他自己去看:“事实上,我也并没有比你早知道多久......昭妃死后,那支笔传给苏家人,云山案后,桐城吴氏又似乎是死绝了......我基于两家长辈私下里的交情,承恩公府的那位吴夫人自尽后,便好心替其收敛了遗物,那其中便有这本昭妃当年留下的手札,承恩公府避之如蛇蝎,我便自己收着了。”
“坦白讲,这本手札,我自己也没有动手翻过几次,还是这次宁杨把这支笔拿来给我,又从黎惜嘴里得知桐城吴氏将此笔是当作传家之宝传下去的,我实在是好奇,一支破笔,能有什么用处,还值得当成那劳子什么‘传家宝’,于是找出昭妃的手札翻了翻,才发现了被众人遗忘的这么一遭。”
云矩平静道:“我本来就觉得,这里面恐怕会闹出什么问题来,你今日这么一说,我突然就把这一切全串起来了。”
“这本昭妃手札是吴氏当年的陪嫁,承恩公府的人可能看过,可能没有,但起码吴家人自己应该还是比较清楚那支笔的用处的,而依目前的情形来看,赵嘉禾死前,应该也猜出来了那支笔的问题。”
“庄子安拿着那支笔,黎家收养了他......能把丝绸生意做到北边蛮族去的黎老爷,还能把自己产的丝绸送到泉城都指挥使的府上去,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却被一堆丝绸勾结在了一起,再加上如你所言,季成轩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男儿能在泉城这种与北蛮就隔了半个桐城的地方好好地活到现在,不降反升......这里面要是没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我是不信的,渐儿,你觉得呢?”
行渐沉了口气,提出异议:“我懂,王叔的意思是,陆序他们养寇自重,通过昭妃当年的关系,与西突厥里应外合地唱双簧,以此来一步一步抬高自己在军中的地位......可是王叔,虽然我承认,你的猜测很有道理,但那也只是猜测而已,我们如今,一个切实的可以拿来指证旁人的佐证都没有,一旦真相与此失衡,我们的调查很容易陷入误区。”
云矩摇了摇头,否认道:“并不是什么佐证都没有,我们有佐证,而且不止一个。”
“其一,大哥接到的季成轩‘通敌叛国’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你想过么?.....赵嘉禾四月十三与陆序大吵后被软禁,她先前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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