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朔是最早发现云矩不在的人之一, 之所以说是之一, 因为与云朔同时开始觉得哪里不大对、想要去寻找云矩的, 还有颍川王世子裴行俨其人。
挂灯挂出失误, 然后又惨遭国师大人“论如何展现出一朵高岭之花应有的高贵冷艳”的直播现场, 小世子殿下不得不耐着性子在天坛百无聊赖地多滞留了一会儿, 等一转身, 约好的一起去正和大街找行渐大哥喝茶呢,亲娘跑哪儿去了?
裴行俨左等右等等不到云矩来找他,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主动去寻云矩了。
云朔是今个儿一晚上左眼皮都跳个不停,看着麻麻杂杂的百姓与人群,多年戎马整容养出的经验在疯狂地提醒他——这种环境下, 最容易出乱子。
而且一出, 就会是大乱子。
云朔胸口砰砰砰砰地乱跳,不亲眼去看云矩一眼, 总觉得心里哪里空落落的, 他问了一圈没瞅见云矩, 恰好看到行俨神色略带焦急地在张望着寻找什么, 便顺从着心中的念想, 若无其事地凑到了裴行俨眼前。
裴行俨也很烦躁, 云矩做事一向沉稳,很少这样与人约定好的事情却又突然不打一声招呼就突然消失毁诺,除非两种情况:她忘记了......或者她尚还记得, 但却已经来不了了。
而前者本就是极其罕见的事情, 后者更是裴行俨想也不敢想的情况。
东宫太子见行俨问了一圈也没找到人,还在旁边笑话他:“你也是个少年郎了,怎么还跟个小娃娃一样,半步都离不得你父王......你父王那样的人,能遇到什么事......他不去找旁人麻烦就是了......”
裴行俨心里着急的厉害,可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因为他心里也很清楚:东宫太子说的很有道理,云矩的消失,更大可能是她去找别人麻烦了,而不是她遇到了麻烦。
裴行俨既害怕自己表现得太过夸张了会招来无关人的视线,扰了云矩本来的计划,又怕云矩是真的遇到了麻烦自己却不知道,还傻乎乎地在这里看灯,整个人都烦躁得厉害。
赵宁杨不在,行俨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见云朔恰在手边,便顺手抓来凑合着使唤,懒洋洋道:“嘿,大驴子,你有空没,我们一起去正和大街转转吧......”
云朔张了张嘴,在“拒绝这个一点也不友善的‘大驴子’称号”与“跟着行俨凑近乎顺便想法套出来云矩的行踪”之间只纠结犹豫了不到三秒钟,便毫无异议地屈辱地接受了行俨这熊孩子给他新冠的“别号”。
算了,就当逗孩子开心了,这算是什么,彩衣娱亲是吧......云朔苦中作乐地想着。
二人半道上还撞上了刚在天坛上大出风头的柳书澄,柳书澄想去找行渐,可云朔在此,她也不好直说,便只能厚着脸皮蹭过来,跟吃错了药一样话里话外地与行俨疯狂套近乎,行俨看她实在想跟着,便似笑非笑地斜觑了云朔几眼,非常看戏不怕台高地拉了个三人行。
故而,云矩从云朔身上收回目光,冷冷地问出那句话后,紧接着便看到了本是与云朔同行、却又突然被云朔远远地甩在后面、此时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跟过来的柳书澄与裴行俨二人。
下一秒,云矩的视线便僵住了,脸上的冷淡从容微微僵硬,进而崩裂,一片一片地碎落下来。
也不管卿凌到底听不听得见,云矩完全无法自已地在脑海里疯狂怒吼着,用自己所能想到最刻薄的话把卿凌从头到脚痛骂了一百遍。
裴行俨看着云矩僵硬冷淡的神色,突然就打心底涌起一股畏惧感,逃避地躲到了柳书澄身后。
云朔听了云矩的问题,不知是不是他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云矩的话里带了无尽的嫌弃与避讳,带着一股划清界限的味道,似乎下一句都要赶人走的模样,云朔心里有些失落,便顿了顿,想了想才回答道:“与行俨一道来寻五哥,走到街前便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紧跟着便听到这边坍塌的声响,我便赶紧跑过来了......”
云矩淡淡扫了面前三人一眼,知道云朔所谓的“感觉不太对劲”,应该就是适才她动手斩断了黑龙与青蛟联系的那一刻,身体自然而然受到的牵连反应,如今看来,也是错打错着。
天色本就暗沉,偏巷更是逼仄乌黑,柳书澄站了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云矩身后还躺着一个人,仔细一瞅,不是行渐又是谁,顿时尖叫一声,第一个扑了过去。
自方才起,云矩就一直仔仔细细地关注着柳书澄的一举一动,见她如此,才猛地想起身后还躺着一个行渐,赶紧回过神来,点住行渐周身几处大穴,面无表情地将六支箭一一估量着拔了出来。
裴行俨痛得直接醒了过来,下意识地想去抓住旁边的什么,柳书澄紧紧咬住下唇,竭力抑止住自己快要落下来的眼泪,见得行渐情状,便默默地递过去一张帕子让行渐抓着。
行渐头昏脑胀之间,直接抓紧了人家小姑娘的手。
柳书澄眼睫一颤,一滴泪不期然地落了下来,直直地坠到了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行渐半昏半醒之间,似乎回到了幼时,还以为是自己某次顽皮被父王责罚之后,母妃趁着他晚上睡着了一边偷偷给他抹药一边偷偷给掉眼泪的时候,胸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缱眷柔情,神志不清地温柔安抚身边人道:“不,不要哭......我不痛,不痛的,你别哭......真的不太痛的,就是看着吓人而已......”
柳书澄的右手被裴行渐紧紧抓着,十指纠缠,左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怕自己的哭声惊扰到他。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夜色与昏暗偏僻的的小巷本就是最好的遮掩,众人各怀心事之间,包括云矩在内,竟然都没有一个人发现柳书澄与裴行渐的小动作。
唯独行俨余光略略瞟到,却还只以为是自己看岔了,下一瞬就移开了视线。
云矩简单处理完之后,估摸着行渐身上的伤势完全在自己的控制能力之内,一时半会儿不会出什么大差错,便松了一口气,弯下身要背行渐起来,云朔见了,赶紧下一步弯下腰去扶行渐,口中还道:“五哥,你歇会儿我来吧......你身上还有哪里受伤么?......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可以先送行渐去找个大夫的......”
偏偏柳书澄也在另一侧使力,与云朔同一时刻把行渐扶了起来,而且紧跟着就来了句:“民女也去......我随黔南王一起去。”
云矩袖了手站在旁边看着,顿了顿,突然冷不丁地笑了一下。
云朔看得不甚真切,只觉得夜色之下,那笑容诡谲非常,甚至带了某种不详的意味。
云朔动作不由一顿,下意识地反思自己:“五哥......我哪里做的不对么?......你怎么......”
云矩扬起脸冲他笑了一下,这一下,是实实在在的笑容,笑得云朔一怔,心口发软,脸上莫名发热,下一刻,云矩捂住嘴,不间断地咳了十几下,云朔面色大变,赶紧松开手中的行渐去扶她,半明半暗的光线之下,一切物什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瞳瞳阴影,独云矩唇边那几缕源源不绝向外涌着的嫣红,在云朔眼中刺目得惊心。
云朔手足无措地问她:“五哥......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在咳血?......你在咳血!......你能不能不要咳了啊......”
云矩放松了自己,将半个身子倚靠在云朔身上,对其陡然僵硬到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里的反应视若未闻,只轻笑了一声,开口道:“老毛病了,就是咳点血,放心,不妨事,死不了人的......稍微站一站、缓一缓就好了......行俨,你帮柳姑娘一起,先送你行渐堂哥出去吧......然后随便找个宫人,拿我的帖子,去把徐有仁抓来......你们先去,我错错就来......对了,顺便随口叫个人,去顺天府报个案,这里这么多的人,死的活的残废的,总得再来帮能收场的......”
等行俨沉稳应下,帮柳书澄一起扶着行渐出了巷子慢慢走远了,云矩便慢慢自己站直了,省得再去折磨云朔,然后在对方依然僵硬无措大脑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突兀地伸出手,去抓来了云朔的一只手。
云矩的十指玉白细长,沁凉凉的,猛一碰到,云朔在心里直接打了个哆嗦,话都说不麻利了:“五,五哥,你,你做什么......”
云矩在晦暗的夜色下冲着他笑,凤眼微勾,自下而上地瞟过来,笑得看的人心醉神迷。
云朔在心里呆呆地想着,古人所谓的“色授魂与”,也莫过如此了吧......
云矩抓紧了云朔的手,靠近他,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问他:“小八,你当初告诉我你是不会娶柳书澄的......不是哄骗我的吧?”
云朔偏过头怔怔地看着她,夜风吹过,脑子突然渐渐清醒了。
云朔也说不是失望还是旁的什么,实话说,这种感觉,他应该习惯了才是的......
云朔反握住云矩的手,平静地反问她:“是又何妨,不是又何妨?”
云矩低头笑了笑,状若随意道:“如果我说,我不想你娶柳书澄呢?”
云矩面上冷静,心里其实已经要气疯了,卿凌对着她,就没有一句实话!说什么周家人陷害,周家人是不是陷害云矩还不确定,但云矩可不瞎,柳书澄身上的丹凤雏鸟,她看得真真切切的!
那一瞬间,云矩想直接杀了卿凌的心都有了。
是了,云矩在心里讽刺地想着,卿家人一直为山河社稷图服务,世间凡俗的一切,再美妙的东西,在他们眼里,都还比不上那一张破纸上的一句话重要,卿凌所谓的效忠,如果不是自己用卿芜人非常需要的东西辖制住他,他哪里会真的为自己谋划......
可是即便如此,卿凌就是当真真心实意地为自己谋划了么?恐怕不尽然吧......从十年前那一卦到现在,他做的阳奉阴违的事情还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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