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古以来, 生恩哪儿能有养恩重, 本宫就想着, 你既如此含辛茹苦地养育了二皇子, 他便就是你的儿子了......选个日子, 就干脆将二皇子的玉碟直接上在你的名下, 你百年后, 也自会有他的后人来供养香火......”
“皇后娘娘这意思,”符秦只觉得全身发冷,“……是连承认都不愿意承认二殿下了么?”
“舞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宁杨冷冷地看着符秦,不笑了,“……本宫这是体恤你!”
“......本宫已经有了太子殿下, 可怜你膝下寂寞, 这才好心提议直接把二殿下记在你的名下……你要是不想领这个情,直接去回了陛下说你不想抚育二殿下就是了, 搁本宫这儿置什么脾气!”
“……轻鸿, 本宫乏了, 你送送舞妃娘娘和二殿下吧。”
符秦一咬牙, 一低头抱着孩子就直接冲了出去。
“她甩的是哪门子的脸色?”一个千秋殿里颇有点资历的大宫女看见了, 为了在轻鸿面前讨个好脸, 故意甩了甩帕子,大声道,“......她以为她是谁啊, 一个戏子出身的贱籍, 还敢在我们皇后娘娘的宫里耍威风......”
“闭上你的嘴吧,”轻鸿冷冷地看了那宫女一眼,不悦道,“......少说两句,皇后娘娘也不会把你们当哑巴!”
两句教训完那宫女,轻鸿忧心忡忡地了内殿,看着正在悠哉悠哉地对镜梳妆的赵宁杨,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小心翼翼道:“......娘娘真的要把二殿下的玉碟都改了么?”
赵宁杨比了比手里的两支簪子,两个都不喜欢,便面无表情地全给扔了,然后抬起眼,从铜镜里与身后满面忧容的轻鸿交换了一个视线,冷淡地问她:“......不然呢?”
“可是,”轻鸿也说不出哪里不好,可就是觉得心里不舒坦,“......这样的话,二皇子未免也太可怜了......”
“他日后可怜抑或不可怜,”赵宁杨冷冷地看着铜镜,面无表情道,“......都与本宫没什么关系了......轻鸿,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本宫告诉你,本宫这么做,是在好心帮他......本宫问你,陛下今岁几何?太子今岁几何?”
轻鸿一愣,猛然全身一个激灵,“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喃喃道:“......陛下今年尚不足三十有三,太子,太子殿下今岁已经一十有四......近舞象之年了......”
说到最后,轻鸿自己也模模糊糊地想明白了些什么,却不敢轻易说出口。
“陛下春秋鼎盛,”赵宁杨看着铜镜里自己盛妆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轻声道,“......只要不出意外,她在这个位子上,至少还能再呆三十年......可是三十年之后,太子可就已经四十五了......自古以来,有几个四五十岁的太子,最后能顺顺当当地即位的?......就是陛下不疑,太子不越,可朝臣们会怎么想?......如果那个孩子还记在本宫名下,他就是正宫嫡出的二皇子,等他长到二十啷当岁的时候,如果生出昔日临淄王之心......”
“......或者就算他没有,”赵宁杨转过身来,正对着轻鸿,轻鸿跪在地上往上看,只见得皇后拿着簪子的手抖个不停,“却难保那些朝臣们不生挟幼主以左右社稷之心!......你觉得若是走到那一步,以陛下的心性,她是会先杀了谁?”
“本宫不要他,”赵宁杨垂下头,静静地下了结语,“......他就只是一个嫔妃所出,商氏欢场出身,给他带不来任何母族的帮助,他一个庶出的皇子,就是想折腾,太子在一日,天下就不会有遵从正统的读书人愿为他说一句话......他对太子没有威胁,才可能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轻鸿全身发冷,结结巴巴道,“......奴婢看陛下当时,当时也是十分看重二殿下这个儿子的啊,娘娘当时产子,陛下全程都不惧血腥,在产房里呆着......虎毒不食子,陛下再怎么,也不至于......不至于真的......杀了二殿下吧?”
景帝若是想杀子,之前早便杀了......既然都好好地生下来了,将来怎么会再去动手呢?轻鸿想不明白。
“轻鸿,你错了。”赵宁杨低头自嘲一笑,“......陛下看重的,是与本宫的情分......却不是与这孩子的。”
“......本宫且再问你,二皇子如今九个月大了,陛下可过问过礼部.....
哪怕一次,给他取名字的事?”
轻鸿全身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娘娘,娘娘的意思是......”
“你心里早该清楚的,”赵宁杨木然道,“.......那不是陛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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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秦低头抱着孩子回了顾鹤宫,四喜在后面紧赶慢赶,才追得上符秦的步子。
“舞妃娘娘,舞妃娘娘,”二人回了顾鹤宫,一关上门,四喜在后头就开始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了,“奴才的商主子唉!......奴才就说,那皇上都说您不必再带着二殿下去千秋殿了......您说说您,您何苦于非得再去受皇后那份埋汰呢!”
“二殿下总是不能没有母亲啊!”符秦把二皇子放在床上,委屈得想哭,“我原以为......我原以为,皇后娘娘她只是一时想不开,二殿下总是她亲生的,我常带着孩子过去看看,她迟早能,迟早能接受二殿下的!”
“可结果如何,”四喜耸了耸肩,摊手道,“......娘娘您如今也自己看到了呀......再说了,我们二殿下怎么就没有母亲了?这话奴才可不爱听......”
“......二殿下的母亲,不就是我们舞妃妃娘娘么,是不是呀,二殿下?”四喜冲着符秦身后的床上的二皇子嘟嘴逗乐道。
二皇子不知何时睡醒了,正揉着眼睛缓缓地坐起来。
这孩子,也不知随了谁,打从娘胎里落地就懒洋洋的,稳婆不打屁股就只象征性地嚎两下那种,后来到了顾鹤宫,翻身不愿意翻,坐懒得坐,你说这九个月了,爬应该不是问题吧,可人家就是不爬,后来弄得符秦都急得要哭了,心里想着这孩子会不会是先天不足该请个太医了......这下子这位二殿下可能是预知到了危险的来临,在某个符秦频临崩溃前期的黄昏时分,才意思意思地爬了一段,好长的一段,累得自己气喘吁吁才停下。
至此,符秦方才是明了了,这孩子人什么都会,就是懒罢了。
符秦顺着四喜的视线回去看着二皇子,正对上那孩子乌漆漆的眼瞳,一时心里一酸,更是难受了。
然后这位一向能躺着绝对不坐着、能坐着不动绝对不会自己主动爬两步的懒出一种境界来的二皇子,破天荒都动了动尊臀,和尊手,移了移自己的方向,对着符秦伸出手,奶声奶气地说出了他落地以来的第一句话:“娘。”
吐字尚算不得格外清晰,但也绝不会叫人误解了别的去。
符秦惊喜交加,惊讶得直接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有眼泪不值钱一般掉个不停。
四喜在后面手舞足蹈得像个疯子。
好半晌,符秦才冷静了下来,揉了揉二皇子的头,轻轻道:“好......好。”
同时也将心中那个犹豫了许久的念头坚定了。
打算立刻付诸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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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矩在谨身殿内听刘故通禀舞妃求见时,心里是有些意外的,符秦一贯谨小慎微,若非大事,怕不会敢来谨身殿面圣......怕是二皇子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云矩也没拖延,三言两语打发了吏部的大臣,叫他回去重新起了折子再来,就着人传了符秦进来。
符秦一入内殿,就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肃容道:“......嫔妾今日来,乃是为说一桩僭越之事......请陛下先暂且息怒,听完臣妾这一言......之后要罚要贬,臣妾但受无妨。”
“哦?”云矩愣了一下,“你是想说什么?......直接说吧,朕暂时没有要动你的心思。”
符秦跪在地上,给云矩先工工整整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挺直腰板,义正辞严道:“......嫔妾想逾矩一步,为二殿下选了个字。”
“啊,是了,”云矩揉了揉额角,有些懊恼道,“......老二的名字,朕近些日子真是忙糊涂了,差点把这个事都给忘了......你是二皇子的养母,说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定他的名字,你自然也有参与的权利......说说看,你瞅准了哪个字,若是好,朕与皇后商量了,就准了你。”
符秦探过身来,伸出右手食指,倒了些许冷茶水上去,一笔一画,写出了一个字。
珉。
云矩手里的笔顿了一下。
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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