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座的贵妇们都是心中微讶。
她们是知道公主同那群楼里的玉飞仙相交莫逆的, 但也没听说过公主有喜欢看戏看话本的喜好, 这次公主府破例请了这么多家的人来, 难道就是想要推出个新话本?
小娘子们想的就不如贵妇们那么多了, 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聚精会神地望着两个女先儿, 新鲜的故事总是有趣的嘛……
一时间诺大的花厅里杂音不闻, 只能听到两个女先儿妙语如珠,且说且唱。
女先儿不愧是吃这碗饭的,嘴皮子利索得紧, 有时寻常的几个字叫她们一说,只觉得分外动听,更不说忽而抖个包袱, 忽而卖个关子, 说到那悲惨处,含悲忍愁, 没一会儿云开月明, 又满面生春, 喜上眉稍。
看官们本就是一群后宅老中少妇人, 女先儿讲的这些内宅纷争, 后院风云, 家常里短,儿女嫁娶之事,可不正是戳中了心里的痒处?于是越听越是入神, 连桌上的瓜果点心茶水都顾不上瞄一眼了。
小娘子初时听得津津有味, 可越到后来却都傻了眼。
说好的夫荣妻贵,花好月圆,红粉佳人识英雄富贵绵延,势利妹子恨余生悔断肝肠呢?
那做了官的书生,居然一年也就去妻子的院里几回?儿子溺水危在旦夕,还在跟美妾在书房你做画我提诗?下人来报就也就是回了句让请大夫?美妾故意推他去看看,他便道,他又不是大夫,过去也无用?
还有那位慧眼识英才的大姐,做了官夫人之后,在娘家妹妹面前那个炫耀的嘴脸,怎么就跟自家府里那些势利婆子似的?一张嘴就要走了全部生意一半的流水?这份贪婪和精明在书生面前又变成了懦弱无能,书生的妾室打首饰裁新衣都要夫人出钱?
等到她的儿子被庶弟妹们故作玩闹推落了水,好不容易醒过来一回,告诉她是弟弟推的,这位有慧眼的大姐却惊慌失措地喝斥儿子,让他不要瞎说,不然被老爷听见,又要罚他跪佛堂了!
两个女先儿说到这一段,便一个扮懦弱伪善的母亲,满脸慌张地指着自家刚刚死里逃生的儿子仿佛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另一个则扮作弱小可怜的儿子,本来就是拼着一口气想告诉母亲自己死得冤枉,吃了这么一吓,那一口气顿时没上来,就这么离世而去了。
这二人扮起角儿来惟妙惟肖,语气加上手势动作,便仿若真有那样的人,那样的事儿,活生生地发生在众人眼皮子下头一般,众位贵妇人固然义愤填膺,有那眼窝浅地还当场摸出帕子来拭泪。
倒是有位装扮老成的中年夫人疑惑道,“这位姐姐当初何等眼光精准,怎么到了后来,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了?这故事未免跑了偏吧?更何况,这些家宅后院阴私之事,何必要在大庭广众下演绎出来,咱们这些上了年的倒罢了,不过看一个稀罕,让这些闺中小娘子听了,就不大好吧?”
没看这些小娘子好些个都呆若木鸡,怅然若失,仿佛心爱的物件被抢了个精光?
她回头就冲她家小娘子招了招手,想让小娘子出外头去赏个花,游个园,可莫要听多了这些,吓到了。
坐在她上首的一位老夫人却摇头低声道,“这你可就想错了,小娘子没经过事,咱们这些过来人可都是心里明白的,最怕的便是那两眼一摸黑,嫁到夫家却傻乎乎地只相信书上写的,话本里编的,反而没了盘算,最后害了自己。”
她们旁边的夫人本来正抹着眼泪,听了这番话也点头道,“还是老夫人老成之言,见地明白。”
其实闺中女儿若是娇养长大,做父母的恨不得把她这一辈子花的用的全都给备齐,但临出嫁前,若是那明智的,还是要由母亲偷着教女儿一些在夫家处世之道,不求强横威风,有些自保的心性和能力还是要的。
不然把个天真的小娘子嫁出去,还给她大笔令人眼红的陪嫁,这不是疼她反而是害她!
没钱也就受个穷,有了大钱反而要丢命!
两位女先儿接着把这个话本演下去,虽说这故事里头的夫人外狠内蠢,害了娘家害了自己儿女,又把自己害得中了风躺在床上似个活死人,可谓丧气之极,然而大约是女先儿叙事的口气淡然里头带着讽刺,倒是让看官们不觉得晦气,反而是看得极为入神,甚至把自己从前刚做新嫁妇时受过的气,吃过的亏联想起来,觉得这故事倒是戳破了那花团锦簇的画皮。
更有位夫人悄声向旁边相熟的夫人道,“不是说于归传本就是真有其人,真有其事?”
“这个自然是听说过的,就在吏部做官,是郎中还是员外郎来着,当初还真是位状元,姓宋的,据说这宋家还送了个妹子进了那里……”另一位夫人说,还伸出一个巴掌来比了个五。
先头那位夫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这后传么?”
如果于归传就是真人宋家的事,那后传难道就不是真的了?
五皇子侧妃的娘家,居然是这样沽名钓誉之辈,连道德廉耻人伦亲情都丢得干净,那侧妃又能是什么好东西,她可听说了,这位宋侧妃在五皇子府上,还挺得宠的呢!
“谁说……不是呢?”
另一位夫人话里的字虽少,可意思却都在不言中了。
宋家那位夫人究竟是不是中了风,宋家的嫡长子是不是落了水送了命,这些打听来难道还费什么工夫?宋家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不过小小的五品官而已。
先前姐妹易嫁的故事流传得那么广,好事者们都打听出了真人姓甚名谁,当初是何缘由,一桩一件地几乎把那位杨家妹妹压得活不下去。可那些口诛笔伐,言语杀人的好事者们,哪个又一直关心着被他们高高捧着的神仙眷侣,却是如此的不堪真相?
夫人们一番感慨,而小娘子们却是个个花容失色,有几个更是不断抹泪,满眼失望。
有那沉不住气地悄声抱怨起来,“公主殿下怎么让女先儿说这样一出故事?把个好好的于归传都弄坏了。”
这以后家里请来的戏班再唱于归传,她们还能瞧得下去吗?只怕是一看到那位姐姐,就会想起今日女先儿惟妙惟肖演得那出蠢坏丧气的嘴脸!
“是啊,听说这于归传是以宋状元为蓝本写的,现下后传编成这般,那宋府的名声可不就被抹黑了?”
说话是位看了于归传的小娘子,她可很是做了段自己就是那慧质兰心,识英才于微末的佳人的美梦的。这往后的美梦还怎么做?
此时女先儿又演到了原配夫人中风在床,浑身上下也只有半边身子能动,吃喝拉撒都要仆人伺候,本来这位原配犯蠢,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保不了,更何况几个对她还有忠心的仆人?身边早就只剩下那些偷奸耍滑的,到了吃饭的时候,那奸婆子就把从厨房领来的份例端进来,在原配夫人面前大吃二喝,一边还要说些府里庶出小娘子小公子和姨娘们的事,哪个又怀上了,哪个又订了门好亲,哪个又得了老爷的夸赞恩宠之类的,似乎不把夫人气死不算完。
好几位天真单纯的小娘子们都扭过了脸,不忍再看。
倒是陆瑶娘,定定地看着两位女先儿,心里便想起先前亲眼所见的孙家境况来。
这还是中了状元的宋家行事,那孙家的五郎,却是连举人都未考过呢。
若自己真的嫁到孙家,怕是连这位元配姐姐都不如,想到一生就此断送,她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这一场赏花宴,在到访的小娘子们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回到自家府里,夫人们便抓着自家的小娘子们耳提面命,苦口婆心地教导。
先前那些市面上的话本啊,戏文啊,特别是什么月下西厢,梦中离魂,贤德贞烈女的故事可千万不能相信,那都是别有用心的写出来,专门哄得小娘子们上当入毂的,先时没给小娘说,那是觉得为时尚早,现下却觉得越早教得明白越好,不然家里出了个似宋夫人那般的坑货,坑了娘家坑儿女,最后把自己一条命都快搭进去,那可真是要活活把亲娘老子气死!
什么,你说那后传里的情节都是假的?为娘多大的人了还能做不靠谱的事儿?公主是什么人,金枝玉叶的尊贵身份,若不是宋家的事太奇葩,能专门找人写这么一出?
赏花宴会,早就有几家,让人去查了,那宋家不过小官之家,阔气也只从这二年开始,后院无夫人管束,全靠妾室当家,那妾室也不过是个知县庶女而已,能有多大能耐,宋家的消息,只要拿上一两银子,谁想打听都能打听得一清二楚,那些眼里只看得着钱的下仆们,说起主家的阴私来那是一套一套的,小少爷平时如何被老爷严厉呵斥,姨娘如何理直气壮地花着杨家的银子,如何挤倒杨家的铺子,夫人躺在床上已经不似活人,身边那个婆子倒是又长了十斤肥肉……还想知道啥,咱都说,问得多了,五两银子还能买全套呢!
喜欢爷这一辈子请大家收藏:(321553.xyz)爷这一辈子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