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城中俱寂。
数道黑影无声无息地沿着暗巷潜行, 最后停在了一户宅院墙下。
若是本县人, 就算此时光线昏暗, 也能看得出来, 这正是县城里最大的客栈。
虽是最大最好的, 但平时住在里头的客人连三成都没有, 也就是昨日,来了县太爷家的亲戚,是富户的小娘子, 嫁的夫家还是东海郡的豪富,这上百里的路,携带嫁妆不便, 也还是装了满满八辆马车!
白日里香来居那五桌上等席面, 虽是设在楼上雅间,可那香气, 走过路过的, 谁闻不见?
就这县太爷家表亲小娘子出嫁这事, 也够本城人说上好几个月的了。
当然也有那老于世故, 消息灵通的听到旁人热情地讨论时直撇嘴。
这财露了白, 就不怕遭贼吗?
他们所想的没错, 这不,时将午夜,贼就来了。
一行人兵分两路, 一路人轻车熟路地摸到放马车的地方, 另一路人直奔天字号客房……据说那位新娘子,就在天字号客房住着,虽只临时住上两日,可里头也被那位鼻孔朝天的小公子盯着里外都清洗过三遍又熏了香,还用换上了全新的被褥地毯,要不是时辰太赶,只怕那小公子恨不得把家什也全都换成全新的哩!
而那位带着幕篱的新娘子,身上穿戴的珠光宝气,比小公子还要贵重十分!
可想而知,就算那新娘子不是个国色天香,花容月貌的,光那一身的行头,也值得抢上十回八回的!
黑影们落地无声,猫腰进了天字号客房的小院,听得院里没半分响动,便互相点一点头,示意动手。
一个黑影直起身来,大剌剌地就去卸窗。
既然来时院里静悄悄地,自然是白日里……得了手,都睡得死沉了,他们的动静大一些也无妨。
果然,不出所料,虽说这木窗子不难卸,但动静还不小,可屋内人根本没反应,想来当真是喝了加料的水,迷昏了过去。
放心之余,便燃着了火折子,朝室内一晃。
红毯铺地,锦帐低垂,帐内似有倩影一道,而两名打地铺的丫环,却是抱着枕头睡得正香。
丫环无用,他们的目标是值钱的小娘子!
听说王家船队常在海上抖威风,要是把他们家的新娘子给弄到了手,看那王家还有什么脸面?
踢开睡成死猪的丫头,一把扯开帐子,就往那道人影处一探。
本以为会是满把的温香软玉,小娇娘身着小衣儿的美景,却谁知劲风袭面,伸出去的手仿佛被铁钳子给夹住了,瞬息间,咔嚓一声,已被折断!
扑面而来的枕头,力道凶猛地压住了将要出口的惨叫,本来还想捞个头筹的黑衣人,瞬息间被放倒,火折扑灭的一霎那,他看清了床上的所谓小娘子:长脸圆髻,吊眼薄唇,神情冷漠,分明是个凶狠之极的老女人!
上当了!
然而这句话却是再喊不出声,就是眼前全黑……
县城东南角的一所大宅内,正院的小厅里彻夜亮着灯。
几个人影坐在桌边,桌上的茶已是凉透,谁也顾不上去喝。都是竖着耳朵听着外头街上的动静。
“爹,咱们这回不出去了么?”
上回‘倭人作乱’,他们丁家可是带着家丁们,手拿着家伙,出了丁府,到街上对倭人奋力反击,甚至还去解了府衙的围呢,那天之后,他们丁家,在县城里,谁说起来不竖大拇指?
就是那县令,见了他们丁家,不也得顾忌再三,客客气气么?
这回既然决定再做一回戏,那自然也得把丁家这一段演完啊?
“再等等,乱起来再说!”
这次作乱,一拨人去了客栈,另一拨人去了县衙。
从前的那些个穷县令,哪个来了沧山地头不尽力交好他们丁家这个地头蛇?
唯有这个姓洪的不识时务,争几亩地打了几个泥腿子的小事也要究根问底……倭乱之后虽然对丁家的态度尊敬了不少,可还是一脸正气凛然的做作劲儿,不打狠了不行!
这不就恰好有个好机会,又能大捞一笔,又能狠狠教训姓洪的一顿,亲戚家的小娘子被掳走,看他还有脸没脸?
就算是县衙那儿,也得让小的们好生吓唬一番,不然姓洪的怕不以为他自己是青天转世,身周有吉星护佑?
又有一个略年轻些的望着灯花,笑得猥琐,“不知道那新娘子长得是不是真是如花似玉,老七可是有福气了!”
他们丁家人丁兴旺,嫡支庶支的爷们真不少,不过会几下功夫,能带队的也就是庶子老七了……可不就便宜了他?
若不是自己不会拳脚,胆子也不大,还真想去掺和一下咧!
几位主事爷们边听着音儿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忽然听得外头街上起了喧闹,院外头脚步声急,下人已来报信。
“老爷,外头有动静了!”
“走!”
坐在当中的老者一拍桌案,呼地站起。
其余兄弟子侄纷纷跟在后头,看神情都是摩拳擦掌,来啊!去瞧瞧洪县令那怂样!
丁家人出了五位正经主子,看架势是父子两代,两房兄弟为了县城的安定大计都赶来了,还带着四五十号青壮家丁,打着火把,走在黑沉沉的大街上,那叫一个威风凛凛。
街上虽然乱声暄闹,可都是从两个地方传过来的,一个是客栈,一个是县衙。
大街上各家各户都紧闭门窗压根不敢露头。
上回那遭,是倭人四处作乱,闯进富户家抢劫,这回却不同,用脚丫子想也知道他们定是为了富家小娘子的嫁妆来的,非亲非故的,他们为啥要为了外乡人冒生命危险?
丁家人马先来到县衙。
客栈那边正是儿郎们捞好处的时候,去了还得费工夫做样子,万一耽误了搬嫁妆怎么好?
县衙的大门此时却是洞开,数十名衙差手拿棍棒守在路边,有三四个人不停地大力敲打着手中的铜锣,向全城的老百姓示警。
丁家当家不由一愣,他们的人呢?
怎么全都是衙差?
县里的衙差他熟悉得很,都是些无能之辈,没几个能派上用场的,就算是有他们守着县衙,也顶不上什么用场,关上大门还能坚持一两个时辰,这大门洞开,不见打斗,是个什么情形?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有倭人?倭人呢?县尊大人可还好么?“
衙差们却答道,“强盗都被拿下了,县太爷还好,这会儿正在大堂审强盗呢!“
审强盗?
丁家主子互相望望,都有些狐疑……而此时,大堂上却传来了狼哭鬼嚎的惨叫声!
丁家家主脸色一变,莫名心慌,大步就朝大堂赶去。
其余几个都跟随在后。
然而等丁家主子全都进去之后,家丁们却被拦下了。
“洪大人有令,公堂重地,闲人不得擅入!“
衙差们腰板挺得直直的,看着丁家这些人的神情都多了几分兴灾乐祸。
该!
早先咱们明明是公差,却要被你们这些丁家奴才压一头去,如今你们丁家怕是要翻船,还怕你们个鸟?
你们人多?人多没本事有什么用?
看我们大人身边的护卫,那真是一人能顶十个,百个!
“啊!这!洪大人这是!“
当丁家家主看到大堂上明灯高悬,洪县令身着官服,面相肃杀地高坐着,大堂阶前,跪着十几个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
看模样,都是断胳膊断腿儿站都未必能站得起来的废人了!
丁家家主眼尖,一眼就瞧见个熟人,正是丁家庄子上一名庄头,身手是丁家仆人里最好的,因为很少来县城,在城里算是脸生的,这才挑了他带着雇来的倭人流寇去攻击县衙……却没想到,现下却是被压在大堂上,双臂软垂,两个衙役用水火棍狠狠地打着,先前那鬼哭狼嚎就是他发出来的。
洪县令看见丁家家主进来,衣袖轻抬,衙役们暂停动作,那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强盗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艰难地转过脸来,看到了丁家家主,便是眼睛一亮。
“老,老爷……“
丁家家主整个人如遭雷劈,瞬间瞳孔紧缩,心跳骤停几拍。
他忽然想明白过来。
原来这姓洪的暗中还藏着实力,居然不声不响地将他弄来的‘倭人’全都给拿下了!
电光石火间,丁家家主主做了决断,后退一步高声道,“原来今天闹乱子的,就是这些歹人?洪大人当真是福泽深厚!英明果决!能将这些歹人全都一网打尽……“
说着说着,他忽然想到另一支人马是去了客栈,如果洪县令早有准备,那客栈那边?
甚而说不定那所谓的富家小娘子也是个诱饵!
他,上当了!
跟在他身后的丁家人相继瞧见大堂上的情形,也都是面色如土。
甚至还有个年轻些的,双腿发软,恨不得掉头便跑。
原本还想向自家老爷求救的庄头颓然低下头,嘴里发出疼痛难忍的嚎声,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他的一家人,还捏在老爷手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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