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山县城本就不大, 方方正正当中一条十字街, 街上开着数十家铺子, 就算是方圆百里最为繁华的地方了。
县衙的位置正好在十字街的中心, 沿着一条线过去便是县学和县庙。
而挨着这一条线近的铺子就都算是位置好的旺铺了。
香来居是沧山县城里最好的酒馆, 上下两层, 下头散座, 上层雅间,绒毯铺地,粉白的墙上挂着好些个当朝名人字画, 墙角的百宝架上摆着几样半真不假的古董,更在窗台座席间用瓶花盆草做点小点缀,更有从省城里请回来的名厨……凡此种种, 使得香来居在沧山县城里的格调升了好几个档次, 本县富贵人家定酒席都在这里。
这会正是午间时分,大堂里有几桌客人正吃着席。
请客的人家是本城有名的牙人赵老六。
前几天城中突然闹了倭人, 那倭人除了在县衙放火打砸了一番, 还盯上了城里各处富户, 当然了, 那些真正的高门大户, 比如说杜家, 还能抽出家丁来击退倭人,可有些商户,只富不贵, 家里没那么多的壮丁的, 可就遭了殃,被伤人抢走财物的都有。
赵老六家世代做牙人买卖,家里人口又不多,可不就是那种小肥羊,倭乱那天他家大门也被人砸了,还有倭人想从墙上翻过来,幸好他家跟街坊四邻相处不错,大家伙都拿着家伙过来帮了把手,这才吓退了倭人,赵家没有伤亡和钱财损失。
前些日子县太爷在安抚城中受伤百姓,赵家也没好有啥动作,这不,过了那几日,又听说县太爷家也来了亲戚招待着,他就把街坊的老少爷们都请到香来居里吃席以表敬意,当在了,身为世代牙人,为人处世精练得很,每位来吃席的,都有一份礼篮相赠,里头是从香来居里订的四样点心,四样荤肉,两盒干果。
出血是真出血,不过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要不是有这些人帮忙,他家还不知道是个啥光景哩,这些东西,赵老六出得不心疼!
这一桌桌的席面,上的都是平时见都少见的好酒好菜,什么猴头老鸭烩,炙羔羊,片肴肉……至于那什么海参鱿鱼之类的虽也稀罕,倒底靠着海,这些东西偶然也有吃到的机会就不如前头那些菜让人眼里放光。街坊邻居们瞧着这些菜都是份量足足的,都是熟人也不用客气,个个甩开腮帮子大吃二喝,都是心满意足。
这赵老六是个可交的,算没白冒着风险帮忙一回!
这两桌人正吃得尽兴,就听着打从街上走进来一位小个子,声音响脆,“就是这家有上好的席面啊?”
店里众多只眼睛都望了过去,原来进来的是位少年公子,看模样也就十三四岁,瘦瘦个头如同小白杨般的精神,穿的是银色柳叶暗纹锦袍,脚踩绣花缀珍珠皮靴,金线纱巾束发,腰悬着羊脂玉佩结着五宝缨络……光这身行头,非富即贵,若再加上俊秀不凡的长相,真是可着沧山县都寻不出这样一位小公子。
而这位小公子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长随模样的人。
小公子在城里算是个生人,可这位跟着的长随大家伙却有认得的。
正是县太爷身边最得力的长随王三啊!
店里的伙计一愣之下,赶紧迎上去,满面笑容地招呼。
“叫你们家掌柜的出来说话……”
小公子却不怎么搭理伙计,下巴一抬,鼻孔朝天。
他身后的王三略带歉意地冲着伙计解释了下。
“这是我们家的表少爷,今儿是想来订几桌上好的席面……”
伙计倒是不以为忤,干这行的见的都是有钱人,那喜欢摆谱充大爷的多得是,只不过这位小公子年纪还小,生得又这般俊秀,居然也是这般就有点让人……
伙计在心里摇了摇头,来花钱的就是爷,他管那么多做啥?
且不说这位小爷的身家如何,就冲他是县太爷家的表少爷,东家就得上赶着献殷勤啊!
“啊呀,原来是表少爷,快快,请上楼上坐……还不快去给表少爷上香茶?”
掌柜的闻声赶来,老脸都笑开了花,对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弓腰作揖地一点也不打嗑。
“不用了,就在这儿说几句吧,小爷我赶时辰,还要去订最好的客栈……把你们这儿最好的席面说说吧,都有些什么菜?银钱不必在乎,小爷有的是钱!”
掌柜的眼珠子一转,差点心花怒放,就要把自家贵得跟坑人一般的席面报出来了。
似赵老六答谢宴这样的一桌,是八两银子,已是他们这儿中等席了,若是上等席的话,怎么也得二十五两……且住!
这订席面的是县太爷家的人啊!席面再贵,他能赚县太爷家的银子吗?他又不是丁家?
掌柜的心思转了转,咬牙报出了一桌最上等席面的菜色。
罢了,只当是巴结县太爷,这桌就当是白送的……据说那县太爷为人有些清高,自打来了本县,还没收过哪家的礼呢,还曾经因为侵占田产案敲打过丁家,不过自打倭乱时丁家出了大力,估计县太爷也不好抹了这情面,要对丁家客气三分了。
“那鲍鱼是几头的?羔羊肉可是现杀的?超过半岁的可不要!鲷鱼要活的清蒸,个头不能小,看着不像!还有……”
这位表公子挑眉斜眼地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条件之麻烦啰嗦,听得掌柜的头皮直发麻。
把那两桌正吃席的都震住了。
有钱人可真会吃啊!要个席面还有这么多的花样讲究?
这些条件,有的掌柜的能办到,有的就实在是没法子,只好抹着头上的汗告罪。
“罢了,谅你们这样的小店里,也做不出多好的来,将就着用吧……你先做上一桌送到县衙后院去,本公子先试试味道,若是过得去,就在你这儿订上五席……”
“啊?”
掌柜的不由得失声,“这……”
之前他还想着咬牙白送,可这么难弄的上席,还要一送六桌,可当真是要赔光了大半年的赚头啊!
“瞧你那样儿,还怕本小爷没银子付不成?本小爷的亲姐姐要嫁的是王家,东海郡的王家听过吧?那可是银子多得拿斗量的人家,家里的地面扫扫都够你们这小店一年的上席了!王三!”
少年一呶嘴,王三忙掏出三锭银子来,锃亮的雪花官银,少说也有三十两。
“这个便是定金,莫忘了,明日送到!若是入得小爷的眼,就准备上五席,初九那日要用!”
见掌柜的收下了银子,少年一摆手,转头大剌剌地向外走,一边还指使地叮嘱着王三。
“我姐姐从富原嫁到东海郡,这辈子也就路过你们沧山城一回,可万万莫要委屈了她!我怎么说也是家里的顶梁柱,怎么也不能叫王家接亲的看轻了她不是?”
掌柜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又看向柜台上的三锭银子,恍起了神儿。
原本只当那位县太爷是个没啥门路的,却没想到在这东边地界,还有门有钱的亲戚?还跟王家搭上了路?
那正在吃席的老少爷们可不是白看了场热闹,那小少爷的富贵作派,花钱如流水的架势,话里透出的故事……东海郡的王家!从富原嫁过去的小娘子,还带着大笔嫁妆!要路过他们这沧山县!
东海郡的王家,那谁没听说过啊,据说那家里有码头有船队,挣得都是外洋人的银子,还能带回来好多外洋的稀奇好货,运送到京城那些地方能翻本几百倍!
不过只听说王家,倒没听说过王家主事的是什么人,有几个儿女,这冷不丁地就听说有小娘子要嫁到王家去,还是他们沧山县太爷的亲戚,这可真是……太热闹了……从富原城到东海郡,可不正是要路过沧山县么!
酒过三巡,眼花耳热,老少爷们自然是有啥说啥,这位神秘的小娘子自然是少不了拿出来说的。
“能嫁到王家那样的人家,嫁妆肯定是少不了吧?”
“说不定是小娘子长得如花似玉呢?”
“我看小娘子家未必多富贵,没听方才那小爷说,家里就他一个顶梁柱?就算是富贵过,人丁不旺也是要破落的……”
就比如赵六家,光有钱也不行,碰到事还得邻居们帮衬啊!
“跟王家结了亲家,还愁不富贵?那王家就算给新妇做面子,也要帮忙置办嫁妆啊!依我看,没有一万两,那是下不来!”
“一万两?他们就不怕在咱这沧山县落脚,被倭人听说了,来抢一笔大的?”
倭人什么坏事不做?
早些年今上没在位的时候,附近富裕的县城里,也不是没有富户人家嫁女,反而被倭人抢走了大笔嫁妆和新妇的,后来今上登基这才绝了……算起来也有几十年了。
“不能吧?倭人才被打退,再来可不是要了命了?”
“那可难说得紧……”
说这话的是位老者,他是个有名的包打听,小道消息也比旁人多,他说了这句话就闭口不言,夹了老大一块羊肉在自己碗里,暗自决定过几天就带着家小出城去避避。
这上头的人斗法,他个小老百姓,还是保平安得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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