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 风雪飘扬的寒冬因为皇后的薨逝、张大学士病倒和顾首辅降职离京就这么惨淡的过去，德明帝只在年关当日宴请百官时稍稍露了面就回了寝宫, 众人也无心玩乐，寒暄小酌后各自散去。

　　开春时，凉州方向传来急报，楚国突然大肆进攻大虞边境, 镇国大将军带兵围剿敌军时不慎落入敌人陷阱身受重伤。

　　此讯一传，满朝文武大惊失色。镇国大将军是何人也, 此乃大虞震慑边境之梁柱，如今猝不及防受了重伤, 若是楚国得知，必定会再大举进攻虞朝。

　　李曦从龙椅上下来, 抓住传讯人的衣领, 手指微微颤抖着, 问道：“大将军伤得可重？”

　　传讯人是赵将军身旁的贴身将士, 他哭着点头：“回陛下，大将军是当着敌我两军的面身中三箭，箭箭都中了要害啊。”

　　李曦向后趔趄两步, 稳了稳身子哑声道：“军医怎么说？”

　　传讯人摇摇头：“军医说……”

　　话还未说完, 门外又是一声急报：“报——镇国大将军于三天前重伤不治殉国，楚国连夜攻打凉州及边境十余城，已有三城将领归降楚国, 另七城将领战死城池。”

　　李曦抬眼望去, 那传来急报之人浑身浴血, 跌跌撞撞跑进朝元殿，浑然顾不得礼制规节扑倒在他面前，手中捧着的是镇国大将军二十年来斩杀敌军无数的贴身佩剑。

　　众人怔怔看着那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是他从沙场上带来的，他身上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有敌军的，也有我军拼死奋战的英雄的。

　　李曦眼中溢着泪，颤声问道：“大将军、大将军他殉国了。”

　　“陛下，将军说辜负了您的厚望。”那人道。

　　“大将军……朕的大将军啊。”李曦俯下身子失声痛呼。

　　众官跪地齐道：“陛下节哀。”

　　一连三日，朝中气氛沉重，敌军像是蓄谋已久且来势汹汹，朝中武将悉数前往支援，无奈我军还是损失惨重，一而再的传来将士身死的消息。

　　“陛下，臣愿前往凉州围剿敌军。”说话的是长羽校尉、明威将军府的大公子陈烨。

　　翩翩公子往前一站，虽是武将却生得俊秀，看着像个文官。此刻行着礼等候李曦的回答。

　　李曦看着他，蓦然想起了文瑜。这人就是当初文国公为了和明威将军府结盟而选中的孙婿，虽说后来结亲不成，明威将军府却也因为文家的事受了皇室忌惮，李曦有意冷落了他们，他们倒也识相，在朝中低调谨慎。

　　“南方凶险万分，此去生死未卜，即便如此你还愿意去？”李曦问他。

　　“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以身报国。”

　　“好，朕允了。”

　　周丞道：“陛下，臣听闻原本顾大人已准备年后回京，如今中途转道去了凉州，算算日子眼下应该是到了那儿了。”

　　“有顾爱卿在那，朕也稍稍安心些。”李曦沉吟片刻道：“传旨，即日起顾爱卿官复原职任内阁首辅一职，领兵抵御南楚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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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砌百尺的城楼上伫立着印有虞字的旗帜，黄沙在满天飞扬着，城楼下是零零散散的流民，身上的衣衫早已褴褛不堪，拖着心力交瘁的身子在缓慢前行着。

　　这已是经历了一场大战过后的凉州，荒芜的街道上是散落的物品和破烂的砖瓦，护城河前头将士们正在清扫着地上的血迹。凉州，曾经繁华的城池如今显得狼狈苍凉。

　　修长的手指抚过砖瓦上斑驳的纹路，如同润玉的面容此刻紧抿着唇瓣，透出一丝冷峻。

　　身旁的人唤他：“顾大人，下官已将城中老弱妇孺送走，留下的是一些不肯离开故土和甘愿留在这里与将士们一同奋战的壮年们。”

　　“好。”顾言之轻声应道：“吴大人，你去通知将士们，架上弩车，备上掷石器，今夜死守严华门等候援军到来。”

　　吴文轩抖动着唇瓣喃喃道：“大人，今夜还守得住吗？还等得到援军到来吗？时至今日已是三名大将折在这了，凉州恐怕受不住了。”

　　顾言之看着他，面容淡定道：“吴大人，本官在这，楚君若想从凉州踏入中原，除非踏着本官的尸骨过去。”

　　有了他这句话，吴文轩镇定了许多，哽在喉间的话语又吞了回去，点头道：“下官明白了。”

　　他来凉州任职也不过两年，先前的凉州刺史冯宽两年前受靖安王胁迫诬陷顾大人，后来顾大人却以德报怨并没有追究冯宽的罪而且放他回来继续担任刺史。冯宽却因此愧疚不已自行辞官离去，这才轮到他来这儿。初来时，他励精图治决心好生管理这边境最重要的城垒，只是没想到一夕之间，凉州竟成了这幅模样，看着流离失所的百姓，他心中的悲凉怕是无人能明白。

　　自镇国大将军战死后一连又痛失了三名大将，周遭城池早就失守，粮草供给不足，城里将士百姓饿得眼冒金星，战马更是腿软无力。

　　若不是后来顾大人带着一批人马和粮草前来，恐怕这里早就被攻破了。而一旦凉州攻破，边境最后、也是最坚固的一座堡垒倒下，楚军势必如破竹之势过关斩将直冲中原。

　　吴文轩握紧了拳头，方才一时绝望之下他才对着顾大人说出那番话来，他亦是决心要与凉州共存亡的。

　　当夜护城河下火光连天，聚集了数万楚国大军，为首的是楚国的云麾大将军楚天齐。此人年少就骁勇善战，直至壮年已是楚国第一大将军。他原是楚国老皇帝的心腹，老皇帝病重时朝中夺嫡内乱，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突然拥护着失踪数十年的大皇子出现在皇城内，便是由此人拥护着大皇子一路杀出一条血路入主皇宫。

　　楚天齐看着城楼上的人影，询问军师：“瞧清楚没有，城上是何人？”

　　前些日子他们频频攻打凉州城，杀得虞朝将士溃不成军，眼看着他们士气颓废，已经招架不住，突然来了这么个人，带着一队人马绕过了后方半夜突袭烧了他们的粮草还砸了他们的天梯，致使他们延误了攻城的时机。

　　军师打量了片刻，迟疑道：“回将军，那人像是、像是虞朝丞相顾言之。”

　　“顾言之？”楚天齐略显讶异，他曾在皇城时听探子来报，这个当朝首辅因多年前的一起案子而被罢黜离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顾言之看着楚天齐勾唇道：“楚将军，久仰大名。”两人隔着一道城墙和一条河道，声音不大却清楚的飘入楚天齐耳中。

　　楚天齐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虞朝的首辅顾大人，我当是谁呢，竟然有胆单枪匹马烧我后方粮草。”

　　“将军这句话，顾某就当是将军抬举了，将军骁勇善战连破我朝多座城池，顾某无奈只能出此下策。”顾言之笑了笑顺着他的话接下。

　　楚天齐冷哼一声，说道：“之前是本将军大意了，今夜我八万大军在这，定要把之前的账一并讨了回来！”

　　“那顾某拭目以待。”顾言之看着他朗声道。

　　一旁的吴文轩冷汗直冒劝道：“顾大人，您不知道这个楚天齐脾气不好，先前的将军也曾这么激怒他，最后被他斩杀马下带走了首级。您前头烧了他们粮草，现在又把他惹怒，他势必要大举攻城的啊。”

　　“无论我激不激怒他，今夜他也是要破城而入的，既然如此何不让他心中添个一时半会的堵呢。”顾言之含笑道。

　　吴文轩一时怔愣，哑口无言的在一旁凌乱着。

　　“吴大人，你且去准备准备，让各路将士搭上器械挫一挫楚天齐的威风。”

　　“下官遵旨。”

　　果然经过方才的对话，楚天齐明显被激怒了。

　　“年岁尚轻的文官，不过是趁本将军大意突袭了一次就敢这么猖狂，到底是没经历过战场的凶险。我军将士听令，随本将杀入凉州！谁能取虞朝丞相首级，回楚国就能封侯封地享一世荣华。”楚天齐举起长枪高声呼道。

　　“杀——”一声声高昂的呼声在城楼下响起，千军万马朝着凉州城发起进攻。

　　城楼上架起火炮和掷石器、士兵们搭起火箭齐齐朝楚军射去，四处是火光和箭矢，不断传来敌我两军士兵的惨叫声和哀嚎声。饶是准备了各种器械抵挡楚军破城，无奈人多势众，一人倒下身后再接一人，很快城下门破，楚天齐挥鞭一扬带着骑兵长驱直入。

　　刀枪剑戟的厮杀声在四周响起，鲜血喷洒遍地。这一夜，天上连月亮都躲了起来，漫天漆黑无垠，绝望仿佛要吞噬每一位虞朝将士。

　　吴文轩扶着城墙，腿直打哆嗦，他喃声道：“守不住了，守不住了……顾大人，您先走吧，下官在这撑着为您拖上一拖。”

　　顾言抬手扶他站稳：“本官岂有临阵逃脱的道理。彦青，保护好吴大人。”

　　“属下遵旨。”

　　他脱下长氅，露出挂在身侧的佩剑。吴文轩只看到一头墨色长发在风中飞扬，他的面容带着凌厉和冷峻，身形如影、利剑出鞘，淡淡的冷意迸出直冲已杀入城中的楚天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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