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盛夏, 李娇最是怕热, 寝殿里放了好几块从冰窖里运出来的大冰块, 她就在中央搭了张美人榻躺在上头歇息。

　　到了这个时节，她能不进宫就不进宫, 距离上回进宫少说也有十来天了。

　　“本宫最是讨厌这夏天了。”她躺在美人榻上唉声叹气道。

　　“唉，是啊。今年雨水少，天又燥热, 也不知河西那儿是否还旱着。”溪月靠在柱子上闲说道。

　　李娇抬起头瞪了她一眼, 咬牙道：“死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檀音和慕兰掩唇偷偷笑起来，自从顾大人去了河西，公主嘴上不说, 其实心里可挂念着呢，溪月这丫头此时提起河西摆明了故意的。

　　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墨梨探出个脑袋来, 挤眉弄眼道：“快快快，燕师父回来了。”

　　李娇腾地从榻上坐起，赤着脚跑出冰堆到边上坐着，刚摆好姿势, 燕老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锐利的眼神扫过寝殿四周，四个丫头乖巧的各司其职, 梳妆台前, 李娇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墨发。

　　“燕师父, 你回来啦。”李娇朝燕老笑了笑。

　　“嗯。”燕老沉声应道, 抬手指着冰块堆中央来不及收拾的美人榻，说道：“这是做什么？”

　　五个人头皮一麻，慕兰咬唇支吾道：“降、降温。”

　　燕老扬眉：“怕椅子起火吗？”

　　“……”

　　“殿下。”他把视线转向李娇。

　　接收到他不悦的目光后，李娇讪笑了下道：“我就是太热了，就躺了一小会儿，不碍事的。”

　　燕老不赞同道：“你忘了太医前来诊脉说的话了吗？就是因为殿下年年都这么驱暑才导致体寒的，殿下再不调养好身子日后可要受苦了。”

　　“哎呀，燕师父我知道了，您就别再念叨我了。”她捂住耳朵，换上一副可怜模样道。

　　燕老摇摇头叹了口气，：“你们四个丫头，好生看着公主，万万不可再这么躺着。”

　　“知道了燕师父。”四人齐道。

　　“哦，对了。方才在府门口遇上了宫里来的小卓子，他说皇后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李娇喜道：“太好了，这大半年来终于有了件喜事。檀音，明日随我进宫去瞧瞧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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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皇后坐在榻上招呼李娇入座，多日不见她的面容丰腴了许多，包裹在金缕华服下的身子依旧纤瘦，一只手轻抚着微微拢起的小腹。

　　“殿下，你好些日子没进宫，每回去慈安宫向太后请安时，她总念叨着你呢。”张皇后笑说。

　　皇后原本就是娴淑典雅的人，如今有了身孕后更显温柔亲和。李娇当初为李曦选后时一眼就看中了她，一是因着她是张大学生的孙女，二是她的性情和善温润，有她在李曦身旁，后宫也能一片祥和。

　　“你知道的，我最是怕热，这天气稍微动动身子就满头大汗。”李娇皱起脸无奈道。

　　张皇后掩嘴笑：“陛下说的没错，殿下冬怕冷、夏怕热委实是个趣人儿。”

　　李娇脸上一热，臊道：“你们没事儿提起我做什么？快别说了，我今天带了好些宝贝来，都是我在民间搜罗的，等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可要告诉他这是大姑姑送予他玩儿的。”

　　“这才三个月，瞧你急的。”张皇后笑了起来。

　　李娇又问了李曦近日的去向，张皇后说自从李曦得知她有了身孕便对她照顾有加，几乎日日下朝就往这儿跑。说着话时她脸蛋通红，显得娇羞不已。

　　闻言，李娇安下了心。先前李曦总说张皇后太柔和，与她待久了显得无趣又沉闷，眼下看来李曦也渐渐与皇后亲近起来，这是好事。

　　在张皇后这小坐了片刻，她转道去太后那儿，文太妃殁后，太后明显的心情好了许多，见她来了甚是欢喜，李娇陪她谈了大半天的话。讨论到李曦，听闻他近来时常往中宫跑，其他时候都去了淑华宫，李娇想了一会才记起淑华宫那位娘娘就是当日在御花园受两位嫔妃欺负的冯婕妤。

　　此后夏日更甚，她带着府上人回了西庄沐云府避暑去，待了日子久了，倒也不想再回京中去。每日带着几个丫头和鹿弥四处闲晃，好不自在。

　　转眼便到了冬末，原想着等年关到了再进宫去，算算日子那时候皇后也改生产了，只是未曾想到，再次回来时见到的竟是张皇后双目紧闭躺在紫金楠木棺中。

　　中宫挂上白幡，满屋的白帐在风中飘扬，身着缟素的宫人神情肃穆跪地叩拜。

　　灵堂就设在皇后寝宫中，李娇踏入殿中一眼就瞧见了站在棺椁前的明黄身影。

　　他负手而立背对着她，背影显得落寞寂寥。她上前与他并肩站着，低头看着棺椁中的张皇后。

　　躺在那的人儿安详恬静，李娇看着她，想起了上次来时，张皇后抚着肚子站在门前执意要送送她，笑得十分柔和，同她说：“待你再进宫时，我的肚子又大了一圈了，倒是你可摸摸，没准能感受到他（她）在动了。”

　　“皇姐，你来啦。”李曦转头看她，扯唇露出一批苦笑。

　　李娇看了看他，淡淡皱眉心疼道：“怎么这样憔悴。”

　　“顾首辅不在，张大学士又因为皇后的事一病不起，如今边关又在蠢蠢欲动，我有心无力啊。”他叹息道。

　　她缄默无言，朝中事她插不上手，也只能在身旁默默陪他待着。

　　李曦哑声道：“皇后她这般娴淑，是我亏欠了她，等我醒悟来的时候，她却再也不能对着我笑了。”

　　“曦儿……”她道：“不是你的错。”

　　李曦眼中溢着泪，看着她哽咽道：“不是我又是谁呢？是我……亲手造就的一切。我知道文瑜她想要的，她想要长久不衰的荣宠和地位，可我看到她时就仿佛看到了文国公、文太妃和贤王，我无法面对她，这才让她没有了安全感。”

　　“所以当她知道皇后有孕后就设计害死了她。”李娇说道：“她的孩子是文太妃害死的，那种锥心之痛她明白，她怎么能够下得了手？幸而皇后拼死将皇子诞下，陛下，请你为皇后做主。”

　　“皇姐。”李曦看着她，她微微俯身向他行了一礼，在没人的时候，她很少这么做，也极少唤他‘陛下’，今日却为了皇后向他行大礼，她是要他下旨重处文瑜。

　　李曦闭上眼，眉头皱出淡淡川字，那个和他有着相似经历的人，初时给了他极大的慰藉，最终也因为他变成了后宫中他最厌恶不屑的不择手段的人。

　　“朕赐她一死。”他哑声道。

　　李娇踏出中宫，裹紧了斗篷，寒冬的风吹得有些刺骨，她突然很想顾言之，若是此刻他在，也许多少会给李曦和她一点儿慰藉。

　　张皇后为李曦诞下的第一个孩子此刻正在紫宸殿中，因为未足月的缘故，这个孩子又小又皱的，安安静静在摇篮里睡着，她询问过太医，太医说小皇子是早产，日后的身子骨也将瘦弱不堪，需要多加注意。她轻声叹息，这孩子自出生便命途多舛，实在令人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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