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在养真离京之后, 京城之中另有一番暗涌。
原来自从贵妃在皇帝跟前软磨硬泡的,终于求了宁宗许了养真跟赵尚奕的亲事后, 王贵妃自然春风得意。
贵妃本觉着自己终于赢了皇后一头,且是在这样关键大事上——由此也看出了皇帝的心意, 从此皇后自然该灰溜溜的。
谁知起初倒也罢了, 慢慢地王贵妃察觉有些不太对。
皇后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格外的颓丧, 这自然让贵妃的喜悦感大打了折扣。
王贵妃因而疑心起来,觉着这其中也许有什么不妥, 只是宫中竟毫无任何风声, 只能吩咐王家之人在外头打听。
王家众人明察暗访,却也一无所获。
直到一日,有个人找到了二公子王应。
王应听了那人所说, 魂不附体, 当下便递信给宫内。
次日贵妃口谕, 传王应进宫进见。
在贵妃的祈德宫内, 王应跟贵妃说了从那人口中听闻之事。
此刻贵妃屏退了众人, 谨慎起见, 王应却仍是靠近贵妃, 在她耳畔低低道:“那人说,乔养真那命格其实是……”如此这般秘密地说了一遍。
王贵妃听罢,面色大变:“他果真是这么说的?”
王应道:“千真万确!”
“他、他从哪里听闻的?”贵妃又问,“消息可是真?”
王应道:“他倒是并没有强让我相信, 只是跟我说, 此事多半皇后已经知道了, 只是瞒着娘娘而已。”
王贵妃想到皇后异样的反应,脸上的血色慢慢地退了。
“怪不得、怪不得她并不很着急,也不像是真心的懊丧,”贵妃喃喃的,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紧紧地扣着掌心,“按照她的性子本会跟我争个你死我活的……怪不得!”
王应见她满面怒容,忙道:“娘娘息怒!此事万万不能张扬!娘娘更要稳住了才好,不然的话恐怕要坏了大事!”
王贵妃一愣,盯着王应的双眼想了片刻,突然心凉彻骨。
如果此人所说是真的,那么,皇后之所以得到消息,自然只能是皇上告诉她的。
皇上既然肯把真相告诉皇后,却独独瞒着自己,而且竟还答应了自己求娶的请求,可见皇帝的心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了。
甚至,皇帝还把自己的儿子尚奕看做是……可有可无的人吗?
贵妃很快想通了这个,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原来、原来我还是不如她!”
王贵妃恨怒交加,心痛如绞。
王应见她如此,只得又劝道:“娘娘……皇上如此,未必就是、真的不喜尚奕之类,或许是因为碍不过娘娘的恳求,怕不答应您反而不好呢?”
王贵妃的眼中已经有泪涌了出来,此刻便勉强定神,掏出帕子擦拭眼角。
“我的心都乱了,”贵妃叹息了声,脸上浮现出一抹万念俱灰的冷笑,“现在该怎么办?若此话是真,我自然不能害了自己的儿子!我要去跟他说……断了这门亲!”
王应道:“照我看,现在不宜操之过急,也不忙着退亲,免得皇上起了疑心,或者万一惹了龙颜不悦……对事情反而没有好处。”
贵妃才要张口,王应又道:“毕竟这会儿皇上只是私下里答应了娘娘,并没有颁下圣旨。且照理说,还要等十三王爷回宫后再行商议,而且乔养真如今也不在京城……所以这件事还大有转圜的余地。”
养真出京之事,京城内不少人知道,因为毕竟还在乔家,要给一个正大光明的解释。
但她自然不会泄露自己要去南边,只说是要回庄子上住上一段时候。
且她也把齐嬷嬷跟杏儿等也安置在钱家庄里,做戏做到十分。
所以如今除了少数人外,外界都以为她人在庄子里。
王贵妃听王应如此说,勉强颔首:“有些道理。”
王应道:“这人说的虽听着可靠,但是毕竟不能全信,娘娘或许可以暗中试探试探皇后。”
贵妃忙问:“怎么说?”
王应低低在贵妃耳畔又说了几句,王贵妃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对,现在一定要谨慎行事。先探探虚实,对了……这报信的人是谁?他如何会知道如此机密?”
王应道:“此人原先是我的一个旧相识,因机缘巧合,之前曾在龙虎山上修行过,无意中听天师说过一句,他也不知真假,只是念在昔日跟我的情谊,所以特来报信。”
贵妃皱眉道:“这人倒是个难得的。若是无误,却是我们的大恩人了,以后必要重赏他才是。”
王应道:“这是自然。”
两人说罢,王应告退离开,王贵妃靠在榻上,出了半晌神,想到自己苦心孤诣的谋划了一场,以为胜券在握,儿子距离太子宝座只差一步,到头来却是算计了一场空。
原本以为在皇后面前耀武扬威,现在回想,看着自己炫耀的时候,张皇后心中只怕已经笑的死过去了吧。
她越想越是惊怒,几乎忍不住想冲去乾清宫直接质问皇帝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但贵妃心中却又清楚,虽然皇帝宠她,但也还没到容她恃宠而骄的地步,只能暂且忍了这口气,徐徐图之。
正在按捺,外头道:“三殿下到。”
贵妃听见赵尚奕到了,才又睁开双眼,却见尚奕从外缓步而入,果然丰神俊朗,飘然出尘,着实是极俊美无双的一个孩子。
王贵妃打量着赵尚奕,心道:“人人都说三皇子如何出色,然而在尚奕面前,不过是一个粗莽之人罢了。”
此刻赵尚奕上前拜见,四殿下是个心思玲珑之人,他察言观色,见贵妃似面有恼色,便道:“母妃怎么好像不快,是谁惹了您?”
贵妃笑道:“没什么,听说了一些闲话而已。你从哪里来?”
尚奕道:“从御书房。”
贵妃道:“最近功课学的如何?不用太过劳累,横竖你比三皇子要强很多,如今他又撇下正经功课往南边跑过去,更加比不上你了。”
赵尚奕笑道:“我读书虽略比三哥强些,但到底不如他文武兼备。”
王贵妃嗤之以鼻:“要文武兼备做什么,又不是要他带兵打仗。”
赵尚奕笑而不语,只说道:“听说南边因为水患然后又发疫情,路上很不太平,也不知三哥他们一行怎么了。”
正说到这里,祈德宫的小太监匆匆进内,跪地说道:“娘娘,外头都在传说,三殿下跟七殿下的队伍在南边给土匪拦截,死伤惨重,不知真假。”
贵妃蓦地坐直了:“什么?说详细些!”
小太监道:“奴婢只是听他们传的,还说七殿下给射中了一箭,伤的极重,差一点儿救不回来呢。”
王贵妃本隐隐地盼着赵曦知出点什么意外,可听说是赵能……不由失望。
但是等贵妃定神后再度一想,却又天晕地旋起来——当初皇帝的本意是要让撮合赵能跟乔养真,虽然尚未定下,但、但这件事发生的也太巧了!
或者说到底是乔养真的命格太厉害,但凡跟她有些牵连的,就会出事?
***
七皇子赵能差点儿给一箭穿心,幸而那一箭射中胸口,好险并没有伤到心室。
加上军医又救援得当,赵能挣扎了数日,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赵曦知见他又活了过来,那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下。
赵能看着赵曦知憔悴的神情,却笑道:“那该死的贼寇射的还真准,只可惜功夫到底还不到家,没有射死我。”
赵曦知见他如此的惫懒,蓦地苦笑:“还胡说!当时要不是你任意妄为,又怎么会吃了这一箭?要不是十三叔的人来的及时,你这会儿还有气儿在这里说笑呢?”
赵能笑道:“我听说十三叔带兵及时赶到,把那些山贼杀的片甲不留,把他们的山寨都一窝端了,十三叔真不愧是在边关历练过的,就是跟咱们不一样,也算是为我报了仇了!”
赵曦知见他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却仍是这样没心没肺的样子,倒也算是他的福气,便也笑了。
赵能又问:“十三叔呢?我得当面拜谢十三叔。”
赵曦知见他还想起身,忙摁着他道:“你别乱动,才好了些,先自己休养吧,十三叔比我们先行一步回倕州去了。”
毕竟赵芳敬坐镇倕州,分身不得,只是他知道大屏山的匪贼厉害,又知道养真跟着,竟不能放心,这才特意调兵飞驰支援。
事情完了后,因为赵能的伤不宜赶路颠簸,所以他吩咐赵曦知只同赵能慢慢而行,自己则飞马先回倕州去了。
赵能听说,只得先行躺倒,又问:“十三叔的病情如何?对了……他可知道那个乔养真也跟咱们同行的?”
赵曦知一顿,才道:“十三叔看着已经痊愈了,至于乔养真,十三叔已经带了她去了。”最后一句,却是淡淡的语气。
赵能听了却笑道:“看得出十三叔对那丫头不同,不过这小丫头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居然不辞辛苦不顾危险的也要去探望十三叔,也是王叔没有白养她一场。”
赵曦知想起赵芳敬在千人之中谁也不理、飞马直奔养真的情形,心中总觉着有些不受用。
他不由默默地叹道:“话虽如此,可是、到底是有些太过宠溺了吧……”
“你说什么?”赵曦知声音有些低,赵能一时没听清。
正此刻程晋臣走了进来,赵曦知便趁机转身,同程晋臣说别的去了。
****
那边赵芳敬思来想去,却也不放心养真再这么回去。
且养真也不过是赌气说要回去,实则也是舍不得离开他的。
于是少不得带着她一同先回倕州。
路上,赵芳敬听部属说了养真提刀杀贼之事,震惊之余,又无奈地叹了数次。
赵芳敬倒是很想再狠狠地教训她一顿,好让她以后不敢在这样轻举妄动了,但是想到她是一片赤子之心,所有的起因不过是为了自己,却又实在舍不得苛责了。
养真又问他生病之事,赵芳敬道:“只是才来的那段日子太过忙碌,失了调养才偶感风寒,那些人只当做大事回去乱说,你偏又耳朵长会打听。”说着又白了她一眼。
养真哼着笑道:“十三叔是大男人,有本事一点儿病也不生啊,那样我耳朵再长也听不到,也不担心了。”
赵芳敬笑斥道:“放肆!”
然而看着她烂漫的笑脸,那脸面数月阴霾的心情才仿佛见到了一丝阳光。
车驾将到倕州之时,路边上明显地多了些倒地而死的流民。
养真人在车内,虽然赵芳敬不许她四处乱看,但是那股死寂压抑的氛围,隔着车厢也能感受到。
将到倕州的时候,赵芳敬从随身的香袋里掏了一颗药丸,给了养真命她服下。
养真乖乖地吃了,赵芳敬才说道:“你一路劳累,身子正虚,恐有不妥,这药丸有些预防之功。好歹提防些。”
终于入了城,赵芳敬叫手下带了养真跟薛典仲春等自去了知府衙门安置,自己却马不停蹄地到了司药署。
这些日子赵芳敬命人四处调配数种草药,加上朝廷这次派送的,总算兑齐了,将配好的草药分发下去,命熬好之后,如同分发米粮一般分给城中百姓,每个人必须要喝一碗。
百姓们半信半疑的来领了喝了,起初并不如何,但连喝了两次,身体便隐隐地有些轻快之意!
赵芳敬一直在外,亲自四处督查情形,这日竟直到子时才回到府衙。
先回房用草药通身沐浴过,换了一套衣裳,这才来见养真。
到了养真房中,却见她已经睡着了。
原来养真虽然想等赵芳敬回来,可是毕竟她连日在路上车马颠簸十分劳累,竟支撑不过,到底睡着了。
赵芳敬打量着她有些清减的小脸,又爱又怜,默默地叹了口气。
此刻已经入冬了,南边的冬天跟京城不同,潮湿而阴冷,加上疫病的缘故,更多几分阴森。
赵芳敬替养真将被子掖好,又吩咐丫鬟们看好炉子,不许离开左右,这才出了房门。
往外走时,却见薛典立在廊下,见了他便拱手行礼。
赵芳敬站住脚,看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庭外天空中的一抹弯月。
片刻的沉默过后,赵芳敬道:“记得上次一起看月,还是在塞外。”
薛典嘴角一动,隐隐地是个冷峭的笑:“王爷真是好记性,我却也记得,上次看月的时候,还是三个人。”
赵芳敬眼中浮起一抹黯然,他垂了眼皮道:“你还在怪本王。”
薛典淡淡道:“王爷多虑了,草民怎么敢怪罪王爷呢。”
赵芳敬缓缓地吁了口气:“没想到再次重逢,你竟然在养真身边。”
薛典本想走开了,听了这句便又站住,道:“养真很像是乔大哥,有胆有识,重情重义,大概,王爷也看出来了吧。”
赵芳敬看着那轮月亮,面上的笑容也似月光般柔和:“是。她是个很懂事难得的孩子。”
薛典道:“离京之前,我隐隐听说皇上想给她赐婚了,不知王爷可听说了消息?皇上想把养真许配给哪个皇子?”
赵芳敬抱着双臂,转头看向薛典:“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薛典道:“养真是乔大哥唯一的血脉,我自然想她嫁的妥帖,许配良人。”
赵芳敬似笑非笑地问道:“薛兄言下之意,仿佛有看好的人吗?”
薛典说道:“本来我对皇族中人自然一无所知,不过这一路走来,却觉着那位三殿下,倒像是个可造之材。”
赵芳敬挑了挑眉:“你说曦儿?曦儿……他很好,只不过,他不配养真。”
薛典诧异:“不配?那、那还有谁能配?”
赵芳敬却含笑地瞥了他一眼,道:“现在不便说,横竖到时候薛兄就知道了。”
薛典皱眉,眼睁睁地看他大袖一挥,飘然地回房去了。
***
又过了四日,赵曦知一行钦差才抵达了倕州。
但是相比较上回赵芳敬等人路上所见,倒死街头的流民已经大大减少了。
倕州城内的百姓们,秩序井然地排着长队,都在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程晋臣翻身下马,上前问一名百姓这是在领什么。
那老者道:“你们是才进城的?你们是有福了,倕州城里来了凤凰,送了神药给我们祛除疫病,你们也快领一碗喝吧!”
程晋臣诧异:“老人家,你说的是什么凤凰?”
那老头笑道:“你们难道没有听说吗,当然就是那个有凤凰命的姑娘,你们说怪不怪,她来的那天,楚王殿下命人布药,但凡喝过的人都觉着身体舒畅!到底是将来的皇后娘娘,有大福气的,咱们倕州城总算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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