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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春

鱼龙幻 万山横 3673 2021-03-30 09:38

  方犁本想过几天就去看贺言春, 免得他在家盼望, 谁知走马上任后,一连数日都忙得不可开交。他白天要和徐久朱彦等人商议各地铁署设置, 又要召见回京的绣衣使。到得晚上, 家中又要预备发放伙计一年上头的赏钱,虽账目不消他操心,也须仔细看看有无差错。一直忙到腊月二十七八,这才将将闲了少许。

  至于过年那些人情往来, 他一应交给了胡安和墩儿,自己通不操心。幸而胡安是老家人, 最晓得他的心思;墩儿又十分能干, 还有他媳妇从旁协理, 也把个方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到得腊月三十, 大清早方犁便领人祭了祖先父母、各路神仙,又和胡安等人吃了团年饭, 让他们在家中自在玩耍, 自己则带着百里和两个家将, 匆匆忙忙出了门。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前出了城门, 往城东走了三四里路, 便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黑地里一个行人也没有, 都窝在家中守岁。主仆四人骑马冒着雪, 又走了约莫小半时辰, 便到了一处田庄。

  黑暗中那庄中房屋也不甚清楚,只看见几星灯火。方犁等人到了门前,还未下马,便有人打开门迎上来,原来是小殷,见了他们,欣喜道:“可算来了!都尉都等急了,生怕长丞路上出什么事!”

  小殷边说着话,边把马缰接了,交给旁边奴仆,自己则领他们进了屋,就见廊沿上各处都挂了灯笼,也装扮得喜气洋洋。穿过回廊,到了一处院落,廊下站着一个人,已经守候多时,不是贺言春却是谁?

  小殷把方犁领进院子,晓得他们不喜人伺候,便带着百里等人,另寻地方去吃酒。这边贺言春便朝方犁伸出手,道:“快进来,冻坏了罢?”

  说着把方犁拉过来,拿手贴在他脸上,触手一片冰凉,忙把人往屋里带。进门后先搂着人在炭盆旁边烤了好一阵,等方犁缓过劲儿了,才松开手,把他外头斗蓬脱了,搭在旁边架子上。

  方犁抱着铜手炉,环顾四周,见屋里比上回多了好些摆设,便道:“上次来还没看见这屏风,你买过来的?”

  贺言春点头,从后面抱住他,把头埋在方犁肩上,磨蹭着道:“好狠的心!说好去看我的,一直不去。也不知人家在家怎生盼望……”

  方犁也自抱愧,扭头在他颊边亲了亲,笑道:“都是我的不对。好几回想去,只是事多,没法子便罢了。腿好些了?今儿怎么来的?”

  贺言春在他肩颈处蹭来蹭去,含糊着道:“早好了,前些日子就能骑马了。晓得你忙,便没去打搅,只带人到这边庄子里来过两遭,把房子收了收,……我这次够不够听话?够不够好?”

  方犁靠在他怀里,被屋里炭火熏得暖洋洋的,笑道:“我家春儿,自然样样都是好的。”

  贺言春便道:“那你今儿是不是得补偿我?”

  方犁就猜到他下边必有这句话等着,闻言又笑了起来,瞟他一眼,道:“行吧,你说怎么补偿?”

  贺言春便把他的肩扳过来,脸对着脸,盯着方犁看了半天,欲言又止,却道:“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屋里早备好了整整齐齐一桌酒菜,两人坐到桌旁,一边谈天说地,一边吃了顿团年饭。方犁是吃过才来的,此时并不饿,不过举着筷子意思意思。贺言春则是不知想到什么,也吃得心不在焉。最后菜没动多少,酒倒喝了大半坛。等喊院外奴仆把桌子撤下去时,两人都有些微醺,灯下看人,更觉得秀色可餐、眉目动人。

  待院门关了,贺言春一手端着烛台,一手牵着方犁,道:“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两人相携去了屏风后头,在床榻边坐下。他伸手到枕下摸索着,脸却渐渐红上来,道:“一会儿你不许笑话我,好不好?”

  方犁自然点头,贺言春这才从枕下掏出一册书来,在灯下摊开。方犁凑过去一看,就见是本画册。上头栩栩如生地画着亭台楼阁,只是那亭子里,却有两个白生生人儿,正光着身子打架。——原来竟是本春宫画儿。

  方犁脸腾地红了,把画册啪地一声合上,要笑不笑地瞟着贺言春,道:“想不到你如今也学坏了!这东西都敢放家里把玩了?”

  贺言春伏在方犁肩上,只是一味地笑,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道:“你答应过我的,不许笑话……”

  方犁便道:“哪儿来的这玩意儿?”

  贺言春道:“前儿益春侯世子来家里拜会,我俩说话时,他悄悄塞了这东西给我。说是前朝一个有名的画家画的,笔触色彩都是上好的。我、我想着……开开眼界、赏赏画儿也好,便留下了……”

  方犁揶揄道:“啊哟,原来你也晓得赏画儿了,说说看,这春宫图笔触色彩好在什么地方了?”

  贺言春低头笑,道:“这不是……不是正要请教三郎么?就一起看看嘛!”

  方犁笑道:“我不看!要看你自己看去!”

  贺言春当然不依,强拉着他上了榻,在他耳边小声央求。方犁平素在外应酬,多听人说起过,只是从不曾亲眼见过,自己心里也有几分好奇,被他缠了一会儿,只得也答应了。两人头靠头肩并肩地趴着,欣赏起那春宫图册来。

  细看之下,果然瞧出那画儿的好处来,笔触细腻,所绘山石草木、花鸟人物无不纤毫毕现、形象生动。两人边看边笑,彼此都面红耳赤。后来贺言春又凑到方犁耳边,不知悄悄说了些什么,方犁脸色更红,却斜眼看着他,道:“你个没羞没燥的东西!行,今儿让我来一次,便什么都依你!”

  贺言春却又不干,抱着他耍赖,把好三郎、好哥哥、心肝儿叫了几百声,叫得方犁心都乱了,本来预备要重振夫纲的,后来也不了了之。只得样样由着他,随他摆弄去了。

  大夏朝优待官员士族,春假一直要放到正月十七。其间方犁只回去过两三次,贺言春也抽空陪母亲兄嫂进了趟宫,给皇后请安,余下时间,两人都只在田庄里厮混。白日里,方犁教贺言春下棋,贺言春教方犁打马球。到得晚间,两人关门上榻,自有一番忙碌情形,小日子过得神仙一般,端的不知今夕何夕。

  春假眨眼便过了。临回城的头一晚,两人都觉得份外难舍。贺言春躺在榻上,怀里搂着方犁,幽怨地道:“一回去就忙了,还不晓得下回见面是什么时候。若能长长久久地守着你,还要这富贵做甚么?”

  方犁不由笑了,摸了摸他的手,叹气道:“难怪人常说,温柔乡是英雄冢。我如今也后悔了,好端端地,跑去当什么官儿?”

  两人互诉衷肠,呢呢喃喃讲到半夜,才抱着睡了。及至回城,官府各处重新开了门,果然都忙碌起来。尤其方犁,一连两月,不是跟同僚议事到深夜,便是和徐久去面见皇帝,又出席了几次大朝会,如此一来,满京城人都晓得新任的铁市长丞是个不过弱冠的年轻人了。

  铁市长丞主管全国铁市,下辖全国几十处铁署,铁官这差使又都肥得流油。那些京中高门望族,谁不想朝里头安插自己人?见方犁商贾出身,没什么根基,原以为是极容易的事。谁知打过两回交道后,才晓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新任长丞人虽年轻,看着也随和,待人接物却极有分寸,背后又有皇帝和大司农丞徐久撑腰,竟是没人奈何得了他。

  到了三月份,各地铁署渐渐捋顺,逐步设立了起来。方犁又在铁署下特设匠作署,选全国四十多处铁矿和铸造坊中技艺高超的工匠充任。这些工匠,以前多半是矿主和坊主家奴仆,如今到了京城,不仅月俸丰厚,还很受人尊敬。工匠之间相互探讨、取长补短,技艺比往日更胜一筹。

  到得五月,方犁将匠作署的人分成几支队伍,派往各地铁矿和铸造坊,进行指导。由于技术雄厚,资金充足,各地铁矿的生产规模都迅速扩大起来。

  五月末,阳谷郡传来六百里加急的情报,匈奴骑兵大破阳谷郡,掳掠粮草人口无数,阳谷郡守军拼死力战,两千人全军覆没、无一生还。原来自去岁冬天,北蛮各部落就颇遭雪灾、狼灾,边境各郡都预料到,开春后蛮子兵必会前来侵扰,因此加强军备、严防死守,北蛮人虽四处劫掠,却只在边远村庄侵扰,未曾大破城池。谁想如今到了五月,北蛮人还不消停,竟趁阳谷郡防守空虚之际,于半夜时分,率骑兵两万人侵袭,终究让他们得了手去。

  皇帝看了边关军情,大为震怒,一边命附近兵马前去驰援,一边召集群臣商议,要对匈奴再次动兵。这一回提打仗之前,先传了边关送信的一个小兵进来,让他将情报念了一遍。那小兵念到“某县某村人口多少,被杀多少,被掠多少”时,声音就开始打颤,念到“边郡守军多少,阵亡多少”时,终于当廷号啕、泣不成声。文武百官们肃立两侧,听那小兵的哭声在厅堂中回荡,那些领兵打过仗的将领们,更是跟着泪流满面、义愤填膺。

  等那小兵被人领下去后,皇帝缓缓巡视着底下的人群,沉声道:“苍苍蒸民,何咎杀之?四方之地,何以安之?在座各位,均是大夏栋梁,身居庙堂,锦衣玉食,也该关心关心边郡百姓的疾苦了。”

  之前凡提打仗,必在大朝会上众说纷纭、力陈兵祸弊端的群臣们,这一回一起哑了口。武将们倒是整齐划一,纷纷请战。伐匈一事,终于就这样在大夏朝中达成了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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