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急了,赶紧上前拽着她就走,低声喝道:“做什么,你不想活了!”
“等等……”夏候烨沉了脸,问:“美云怎么了?”
“戚姨娘从昨天起,身子就不太利索。”如萱急忙甩开巴图,重新跪到地上,泣道:“可是守门的婆子怎么也不许我出门。奴婢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翻墙偷跑出来……”
“美云病了?”夏候烨眉峰一挑。
“是!”如萱眼中含泪:“姨娘病得不轻,昨儿个起,就一直高烧不退,直说胡话。要是再不请大夫瞧瞧,怕是……”
说到这里,两行热泪流下来,哽咽着再说不下去。
“大过年的,说什么晦气话……”巴图大声训斥,一边忙冲她使眼色。
这丫头,给关了二个月,莫不是关傻了不成?说话这般没了顾忌!
“巴图,”夏候烨打断他,淡淡地道:“去传林医正,让他速来婉荷阁。”
“是……”巴图悄然松了口气,打发了侍卫飞奔着往良医所请林景回。
“谢王爷,谢王爷!”如萱咚咚咚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这才爬起来飞快地跑了。
夏候烨负手挺立在寒风中,久久不发一语。
巴图偷觑着他的表情,轻声提醒:“王爷,时间不早了,是不是该回承运殿了?”
“不,”夏候烨转身:“去婉荷阁。”
“可是,”巴图犹豫一下,小声道:“慧妃还在等……”
夏候烨轻哼一声,冷冷觑他一眼:“你是王爷,还是我是王爷?”
巴图一个机灵,老老实实地垂下手,不吭声了。
夏候烨不再理他,大踏步朝婉荷阁走去。
到了婉荷阁,夏候烨直接进到戚姨娘的房里。
只见红罗纱帐里,卧着一个娇弱的人儿,穿了藕荷色杭绸棉夹袄,身上横着一幅大红金地花开富贵牡丹织锦被,双颊凹陷,脸色苍白得吓人,颊上两团红云,艳若涂朱,越发衬得娇怯柔美,弱不胜衣。
见夏候烨进来,戚姨娘挣扎着坐起来。
“别起来了,就这么躺着吧……”夏候烨蹙了眉,在床沿坐了。
如萱忙拿了只迎枕塞到戚姨娘的腰后,让她靠着。
看门的不许出去,又不肯请大夫,戚姨娘只道这条命已去了大半,心中早已绝望。
万没想到夏候烨竟然亲自来看他,激动万分,看着他,未语泪先流:“王爷……”
“让你闭门思过,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夏候烨冷声训斥。
“奴婢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王爷了……”戚姨娘悲喜交集,垂了头泣不成声,连带着屋子里伺候的丫头,嬷嬷个个眼睛通红,低低啜泣起来。
夏候烨眸光一冷,怫然不悦:“这是什么话?本王只说禁你的足,又没要你的命!”
见他发怒,丫环、嬷嬷们跪了一屋:“王爷息怒……”
戚姨娘脸色一白,慌得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奴婢嘴笨,求王爷恕罪……”
这一掌她打得极重,啪地一声,留下五道清清楚楚的指印。
夏候烨越发不喜,冷着脸站起来:“好生养着,别胡思乱想……”
恰在此时,林景回带着药箱,气喘咻咻地赶来,见到夏候烨先是一愣,急忙见礼:“下官参见王爷……”
“嗯……”夏候烨起身,到椅子上落坐,淡声道:“戚姨娘身子不爽,你给瞧瞧……”
“是……”林景回上前,隔着纱帐,冲戚姨娘揖了一礼:“借姨娘玉腕一观……”
“有劳林大人了……”戚姨娘微微欠了欠身子,悉悉簌簌地从帐中伸出一只手。
如萱上前,替她把手搁到药枕上,再替她将袖子稍稍挽起一些,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玉腕。
“冒犯了……”林景回说着,伸出二根手指,按在了她的腕脉上。
他眯着一双小眼睛,一手轻轻地捋着颌下美髯,细细地琢磨。
良久,道:“请戚姨娘把另一只也给老夫瞧瞧?”
“林大人,是不是,我要死了,病得很重……”戚姨娘一阵绝望,纤长的手指用力捉着被角,激动得语无伦次起来。
“别胡说!”夏候烨叱道。
戚姨娘不敢再说,哆哆嗦嗦地伸出另一只手。
如萱见她抖得不成话,忙上前轻轻按了她的肩,低声安慰:“姨娘快别乱想,有王爷在,那些邪魔鬼怪不敢近身的……”
林景回又诊了那只手,半晌,终于放下,站起来,冲夏候烨拱手:“王爷,请借一步说话……”
夏候烨大马金刀在端坐着,表情严肃:“有话直说,不必装神弄鬼。”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戚姨娘有喜了……”林景回躬身,一揖到地。
“你说什么?”戚姨娘拨尖了喉咙惊嚷:“我,我有喜了?”
夏候烨看她一眼,戚姨娘噤了声,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
“林大人,”夏候烨轻咳一声,淡淡地问:“你确定是喜脉,没有弄错?”
林景回朗声道:“下官以性命担保,王爷若不信,可入宫请御医来复诊。”
“不必了,”夏候烨淡淡地道:“本王信得过你。巴图,送林医正,并赏银百两。”
“多谢王爷……”
天,一点一点地暗下去;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却没有半点夏候烨的消息。
舒沫从最初的浑不在意,渐渐坐立不安,到最后,终是按捺不住,到宫门前频频眺望。
奇怪了,平日生活得象时钟一样精准的一个人,今日凭白无故地迟了半天,是何道理?
舒沫心中烦闷,又不愿去问陈安……这要是传到那厮耳中,还不让他得意死?以为她多在乎他似的,切!
不就是晚归一天吗,有什么了不起?
不回来更好,一个人还自在些,哼!
这么想着,并不能让她更舒服一些。
突然少了一个人,偌大的承运殿,变得前所未有的空旷和寂静。
跑到书房里随便拿了一本书,翻了两页看不下去,闷闷地回了房,窝要贵妃榻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古代就是这点不好,没有任何娱乐和消遣可以打发空闲的时间。
这才逼得那些女子,不得不使尽各种手段,来挽留男人的心。
因为她深刻地体会到,一个家若没了男主人,是多么的寂和冷清。
若连她都不能免俗,如何去要求那些依附男人而生的古代女子独立自主?
舒沫默默地自嘲着,却摆不脱脑子里那抹修长的身影。
该死!这都怪他,好端端地把她关在笼子里,与外界失了联系。
于是,她的世界,便只剩下他。
她严重怀疑,再这么关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一个怨妇!
陈安过来,第N次询问:“娘娘,是不是该传晚膳了?”想了想,含蓄地又补了一句:“都八点半了,王爷应该早用过了……”
舒沫脸一红:“我又不是要等他,只是没胃口罢了。”
“是……”陈安眼里滑过一丝同情,垂了手,转了身正要离去。
戚姨娘有喜,王爷撤了她的禁足令,守在婉荷阁寸步未离。
听说连太妃都不顾身份,亲自去看了她,并且好言佳抚了几句,又赏了一堆补品。
王府已有近十年不曾添过子嗣,太妃盼孙心切,听到这天大的喜讯,高兴得忘了规矩,也是人之常情。
如今消息早已传遍,王府里人人都有赏,上上下下都是一团喜气。
唯有舒沫住在承运殿,消息不灵,被蒙在鼓里。
“等等,”舒沫叫住他:“还是传吧,陈公公不烦,厨娘大概也烦了……”
这么冷的天,基本上菜一出锅就冷了,让人一遍遍地热着,无限期地等下去,忒不厚道。
“娘娘言重了……”陈安松了口气:“伺候娘娘,本就是奴才们的职责,不敢言烦。奴才这就吩咐下去,让她们摆膳。”
对着一桌的美味佳肴,舒沫食不吃味,胡乱吃了几口,就让人把桌子撤了。
洗漱完毕,瞅瞅怀表,时针还只指向九点一刻。
在房里转了一圈,实在无事可做,见桌上有纸笔,研了墨,胡乱画了起来。
画完了拿起来一瞧,竟然是夏候烨的肖像。
负手傲立,独对风雪,因用的漫画技巧,笔法夸张,撇去五官不谈,神韵倒是抓了个九成九。
她拿了毛笔,恨恨地戳着纸上那张俊逸的脸孔:“你没有嘴吗?若真有事,好歹打发人来说一声呀!”
“怎么,你一直在等我吗?”低沉的男音,倏然响起。
舒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抓起画像往身后藏。
夏候烨比她更快,身形微动鬼魅般从她身后抽走了宣纸,高高地挚在手中。
“还我!”舒沫涨红了脸,跳起来去抢,哪里够得着?
夏候烨半眯了黑眸,仔细地端详着画中人:“这画的究竟是人是鬼?”
“鬼!”舒沫没好气地道。
夏候烨瞥她一眼,一本正经地道:“我敢打赌,这肯定是阎王殿里,最俊朗的鬼。我猜,他一定是专门勾魂的?”
“不要脸!”舒沫骂完,哧地一声笑了。
倒没想到,这人居然还会说笑话?
“不识好歹!”夏候烨板了脸:“我好心夸你,你倒骂我?”
舒沫瞪他一眼,嗔道:“不问自取,是为偷!快还我!”
“是吗?”夏候烨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问:“那么,不经我同意,偷偷画我,是什么?”
夏候烨将脸一沉,做势欲打:“不是我是谁?”
舒沫惊叫一声,扭头就跑。
她很不安,一天天地等待,逐渐消磨掉她的自信。
她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只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以证明眼前的一切不是幻想,证明自己是真实的存在。
不会一睁开眼睛,又回到另一个时空,一切只是一场梦……
说实在的,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焦虑的感觉了。
她以为很好地适应了这个社会,事实证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夏候烨,好象就是她的浮木。
他低吟着,轻声叹息:“你,真要命!”
舒沫羞涩地轻笑,不肯照办。
他俯身,吮住她,轻喃:“你逃不掉了……”
良久,一切归于沉寂,理智也开始回笼。
舒沫黑发散乱,默默地望着天花板,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夏侯烨也沉默着。
第一次他那么急切地渴望着一个女人,不仅仅只是自己得到满足和宣泄,更骄傲于让她得到快乐,不止是要一夕的缠绵,更想要一辈子。
这个念头,虽只一闪而过,还是让他受到惊吓。
“舒沫……”
“夏侯烨!”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舒沫有些尴尬,闭了嘴,不知所措。
这近乎温柔的举动,让两个人都有些惊讶和张惶。“你先说……”
舒沫转了视线,不敢再瞧他,却明显感觉到脸颊发烫,结结巴巴地道:“还,还是你先说吧……”
夏侯烨沉默了半晌,望着她的侧脸,轻声问:“舒沫,你现在,还想离开王府吗?”
舒沫怔住。
万没想到,他竟然在这种时刻,讨论这种问题。
换了过去,她定然毫不犹豫地答:“是的,我要离开!”
可是现在,她竟然答不出来!
夏侯烨一僵,慢慢敛了笑,淡淡地道:“美云,有了。”
“呃?”舒沫有听没有懂。
夏侯烨定定地瞧着她:“戚美云,有了身孕。”
舒沫象被雷劈了,愣在当场。
夏侯烨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是满意,薄唇一勾,似笑非笑地瞅着她:“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结果吗?”
“呃?”舒沫愣愣地点头,眼神瞬间变得潮湿,茫然地附和:“是,是的……”
是,这的确是她一直盼望的。
并且为此千方百计地算计他,绞尽脑汁地把他送到别的女人炕上。
可,她不知道,当这件事变成事实,会这么难过!
心,象被一团绒布厚厚地密密地包裹起来。
不是很痛,闷闷的,十分难耐。
“二十九,”夏候烨忍住得意,若无其事地问:“怎样,想不想跟大伙一起过年?”
若是一直在怀孕一事上较劲,不是说一定犟不赢,但起码要浪费好几个月的时间。到最后,这丫头还不见得能拧得过来。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注意力。
“你肯放我出去?”舒沫唰地拉开纱幔,大步走了出来。
夏候烨黑眸微眯:“若你答应,不再胡乱下毒,倒不是不能考虑。”
“那你的意思,我活该被人算计了?”舒沫心中憋着一股气,冷冷地反诘。
“谁算计得过你?”
舒沫不吭声,眼里满是倔强。
是不是每一次,都必需等别人的枪指着太阳穴了,才可以还手?
就不许她未雨绸缪,先替自己打算打算?
“好啦……”夏候烨缓了语气,正要好言安慰她几句。
舒沫忽地开口打断他:“你……”
夏候烨怔了怔,这才明白,她在回答上一个问题。
彼此都清楚,她说的是事实,他不能否认,但也不能承认,否则她必过不了心中那一关。
“我以为,咱们都是经过一番计算之后,才达成的协议?”夏候烨深深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而且,就目前来看,结果还不算坏,不是吗?”
“若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我怎会妥协!”舒沫俏脸涨得通红,大声辩驳:“而且,结果哪里不坏了?简直糟糕透顶!”
她这里激动万分,大声责骂,夏候烨的笑容却在一点一点地扩大。
眉眼弯弯,雪白的牙齿微露出来,笑得十分好看,极之愉悦。
若她半点也不在意,心平气和跟他讨论,他反而要担心了。
“笑什么笑,牙齿白吗?”舒沫恼羞成怒,掉头就走。
“别担心,”夏候烨一跃而起,悄没声息地自身后将她搂住:“美云怀孕,对你没有半点影响。”
“废话,她生不生,生个啥,关我屁事!我干嘛瞎操心?”舒沫情绪激动,用力挣扎。
呵呵的笑声钻进耳膜,舒沫越发羞恼,索性握起拳头捶他:“放开!”
夏候烨哪里肯放,笑了一会,将她搂得越发紧了,附在耳边,暧昧地低语:“我保证,你的机会比她多数十上百倍。”
舒沫愣了好一会,才蓦地醒悟过来,瞬间烧得满面通红,啐道:“不要脸!谁要你的机会?”
男人,可不可以更无耻一点?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你确定不要,嗯?”夏候烨似笑非似地瞅着她。
“滚!”舒沫暴糗,一脚踹了下去。
“啊!”夏候烨吃痛,弯腰抱着小腿吸气:“骨头踢断了!”
“活该!”舒沫骂道,飞快地钻到被窝里,任他如何嚷嚷,死活不再搭理他。
等夏候烨洗漱回来,舒沫已把自己从头到脚都包得严严实实,裹得象颗粽子。
他也不着急,抖开自己的被子躺进去,淡声唤道:“陈安!”
“奴才在!”
“把地龙关了。”他慢条斯理地吩咐。
“不准关!”这话可真有效,舒沫吱溜一下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怒斥。
夏候烨忍俊不禁,哧地笑出声来:“还以为你睡了。”
“干嘛关地龙?”舒沫喝道。
“你知道承运殿有多大,一晚要烧掉多少竹炭?”他答得冠冕堂皇:“开源节流,有什么不对?”
“少来!”舒沫冷声哧笑:“王府里随便一件摆设,足够烧到你死的那一天!”
他皱了下眉,很是不悦:“你就这么盼着我死?”
舒沫一窒,硬梆梆地顶撞:“是你先无理取闹!”
“我热。”他换了个理由。
“夏候烨!”舒沫怒目相视,压低了声音骂道:“你可不可以再无耻一点?”
这么冷的天,呵气成霜,他居然说热?
陈安在殿外,低低请示:“王爷,这地龙……”
“关……”夏候烨阴沉着脸,说完,翻个身以背对着她。
“是……”窗户上的人影悄没声息地隐没。
舒沫气得直发抖,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恨不能拿刀戳死他。
卑鄙,用这种办法逼她就犯,她宁肯冻死也绝不如他所愿!
夏候烨睡得四平八稳,不知道多香。
该死的陈安,居然真的把地龙关了!
听着平稳轻浅的呼吸声,舒沫欲哭无泪,蜷紧了身子瑟缩在被子里,咬着牙默念。
天将降大任于厮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一双大掌忽地伸了过来,将她拥进温暖的胸膛,耳畔是悠长的叹息:“要你低头,怎会这么难?”
沉重的宫门,悄无声息地打开,站在廊下,看着门外的世界,舒沫恍惚间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小姐!”立夏早得到通知,一晚上没睡踏实,天没亮就在这里等着。这时见了她,尖叫着冲过来,抱着她又跳又叫哭又笑:“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在承运殿住了半个月,早习惯了身边的侍女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来去,面对立夏突如其来的热情和眼泪,舒沫大呼吃不消。
尴尬地轻轻戳了戳她的肩,小声提醒:“哭那么大声干嘛,我又不是从牢里出来。”
“对不起……”立夏自知失态,慌忙抬起袖子拭泪。可眼泪就象泉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拭也拭不完。
“哎呀!”绿柳急得直跺脚,压低了声音骂道:“出门前许妈不是反复交待过了吗?千万不能哭,得笑,笑!”
大过年的不说,戚姨娘还怀上了,睿王府双喜临门,自家小姐却和丫环在大庭广众下,抱头痛哭。
这要是传了出去,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有多难听。
“算了,”舒沫叹了口气,上前轻轻拥着立夏:“想哭就哭吧!谁还没个情绪?只是,哭的时候千万小心点,别把鼻涕蹭到我衣服上。一会,还得给太妃请安呢!”
一句话,把立夏逗得破啼而笑:“小姐真坏,就会取笑我!”
“哭那么惨,”舒沫松了口气,调侃:“还以为你打算用眼泪把我淹死呢。”
“小姐,你瘦……”立夏含着泪,抬眼瞧她。
却见舒沫气色红润,眉梢眼角都藏着春色,看上去神采飞扬,哪里象是被囚禁了半个月,苦兮兮的模样?
立夏一愣,余下的话再说不出来,怔怔地看着她发呆。
见她痴傻的样子,绿柳也禁不住转过头来,盯着舒沫猛瞧。
舒沫被两人瞧得不好意思,讪讪地抬手拉了拉衣领,再摸摸脸蛋:“看我干嘛,不认识了?”
都怪那家伙,大清早的缠着她不放,这下好了,留下蛛丝蚂迹被她匆忙之间忽略掉。
还好是被立夏瞧见,若是落在别人眼中,又要变成笑话!
两人异口同声地答:“小姐变漂亮了……”
舒沫松了口气,抿了嘴嗔道:“半个月不见,倒学会了甜嘴哄人!”
立夏一瞬不瞬地瞧着她:“是真的,小姐若不信,尽可去问人!”
“就是!”绿柳一脸艳羡:“必是用了宫中上等的胭脂,才会这般明艳照人。”
“得,”舒沫笑得合不拢嘴:“才半个月,吃仙丹也没有这么夸张。”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立夏急了。
“行了行了,”舒沫拉了她就走:“美也好丑也罢,还不都是我吗?有什么话,咱回头再说,先给太妃请安去。”
舒沫前脚进了怡清殿,刚给太妃请完安,还没来得及落座,就听碧绿橱外,翠墨禀道:“福妃娘娘到……”
舒沫一愣:府里什么时候,多了个福妃?
太妃将她的表情看在眼中,淡淡地道:“睿王没跟你说?戚姨娘身怀有孕,本宫做主,升了侧妃,赐了个福字。等年后复了朝,就要报到户部,再行仪式。”
舒沫忍着心中酸涩,淡淡地道:“王爷子嗣单薄,戚姨娘能怀上,不仅是有福,更有功。”
能没有福气吗?一次就中了大奖!让独得专宠数年的祝姨娘,情何以堪?
“你明白就好……”太妃点头,意味深长地道:“过日子,从来讲究和和气气,一个家庭只要妻妾和睦,上下一心,便没有不兴旺的。反之,任你再是富贵通天,也不能长久。一家人和不和,关键在于女人,若大家都把相互构陷的那些精力,用来齐心协力地辅助男人,令男人无后顾之忧,何愁大事不成?”
“是……”舒沫垂了头,唯唯喏喏:“妾身一定谨记太妃教诲。”
要她开开心心,去接纳甚至鼓励夏候烨跟别的女人生孩子,她自问,没这个雅量。
夏候宇是他的过去,她无法改变;戚姨娘是她亲手设计,她自认倒霉。但是,如果再出现意外,她绝不会再忍!
“好了,”太妃瞧她的神色,心知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她只当了耳边风,心中越发不喜,也懒得理她,淡声吩咐:“让福妃进来吧!”
真不知睿王是怎么想的,千挑万选的,就挑了这么个不识大体的东西!
在她看来,慧妃想要撑起这个家,独挡一面,差的可不只十万八千里!
“妾身给太妃请安……”看得出来,戚姨娘的病尚未全愈,如萱和如兰一左一右扶着她,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她曲膝要跪,被太妃伸手拦住:“成了,你怀着孩子,身子又不爽,这些个虚礼就免了吧!明儿起,也不必来请安,好生在屋里歇着,千万别动了胎气!”
初雪急忙搬了张椅子过来,并且细心地铺上两张厚厚的软垫:“福妃娘娘,请……”
“多谢太妃恩典……”戚姨娘瞄一眼舒沫,眼中飞快地掠过一抹得意之色:“慧妃妹妹,来得真早。”
“恭喜福妃……”舒沫站起来,冲她福了一礼:“姐姐果然是有福之人。”
“多谢……”戚姨娘满面红晕,羞涩地垂了头,眼里掩不住喜气:“妹妹年轻又得了王爷的宠爱,很快就会有好消息的……”
太妃瞄一眼如萱,训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大冷的天,也不劝着主子,倒由着她的性子胡来!这万一有什么闪失,你十条命也不够赔!”
如萱和如兰只能垂着头听着,一个字也不敢吭。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或者的确是太过欢喜,太妃破例留两人在怡清殿用饭。
福妃有孕,又是大病初愈,太妃特别恩准她不必立规矩,陪着一起吃。
舒沫虽只要给太妃一人布菜,但站在身后,瞧着就象是在伺候二个人。
戚美云按捺不住得意之情,不时偷偷瞥一眼舒沫,眼里尽是嘲讽。
舒沫只当没有瞧见,低眉顺眼,安安静静地伺候着老太太用饭。
戚美云的一番挑衅,如同重拳打在棉花里,全没半点反应。
太妃看在眼中,暗自摇头,面上不露声色,不时嘱咐福妃几句孕期要注意的事项。
无外乎穿得暖一点,走路慢一点,吃东西要注意,不可病着,饿着,摔着,磕着,吓着……总而言之,一切以腹中胎儿为主,小心谨慎,大意不得。
戚美云自是唯唯喏喏,满口应承。
好容易挨到一顿吃完,舒沫才得以离开怡清殿。
才出大门,一眼瞧见穿堂里停着一顶暖轿。
戚美云一手搭着如萱的臂,一手扶着腰,一步三摇地从殿里出来。
如兰和如萱如临大敌:“娘娘,你慢点。”
直到将她送上暖轿,还不忘关照轿夫:“天冷路滑,冰天雪地的,千万仔细脚下!颠着娘娘,小心你的皮!”
舒沫瞧得目瞪口呆,戚美云忽地撩开帘子,娇声道:“慧妃妹妹,我先走一步了。”
舒沫差点笑出声来,好容易憋回去,侧身福了一礼:“姐姐慢走,不送了。”
倒,这才怀了几个月,搞这么大的阵仗?真到临盆那天,可了不得了!
她这里正腹诽呢,绿柳已经咬牙切齿地低咒:“什么玩意!”
立夏生怕绿柳惹祸,又担心舒沫受刺激,急得什么似的。
可这是在怡清殿,院里院外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心里再急也不敢露在脸上,堆了笑,柔声催道:“小姐,天气冷,别光站着了。”
“走,”舒沫收回视线,不急不缓地往外走:“隔了半个月,怪想大家的……”
眼见出云阁已经在望,一团雪忽地飞了过来,“啪”地在她肩上炸开,雪沫飞到脸上,脖颈,被热气一熏,化成雪水顺着肌肤流下去,直凉到心底。
舒沫猝不及防,缩着脖子,跳着脚尖叫。
“哈哈哈……”夏候宇跨坐在墙上,两条腿前后晃荡着,笑得前仰后合:“活象只猴子!”
“混小子!”舒沫气不打一处来,顺手从树叶上捋了一团雪,胡乱搓了一把,奋力扔了上去:“有本事,给我下来,咱们大战三百合!”
夏候宇看着那团雪在距他二尺远时就下降,被风吹散,眼中浮起得意之色,翘起大拇指,指着身后的围墙:“有本事,你上来!不必大战,小爷主动认输!”
舒沫掉头就走,径直进了院子。
“喂……”夏候宇急忙从墙上跳了下来,三蹦两跳追上去:“生气了?”
舒沫崩着脸,一声不吭地低头疾走。
“不是吧?”夏候宇急了,抢到她前面,一边倒退,一边嚷嚷:“在承运殿住了半个月,怎么变小气了?你以前……”
舒沫忽地停步,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歪着头看他:“谁生气了?”
“我还以为……”夏候宇松了口气。
舒沫忽地上前一步,伸手,将一团雪直接塞进他的衣领,转身撒腿就跑。
银铃似的笑声洒了一院:“哈哈哈,上当了吧?”
“喂!”这下子,夏候宇全无防备,整团雪被塞进领子,掏又掏不出,冻得直发抖。
他几曾被人如此捉弄过,气得直跳脚。
可,她的笑声那么愉悦,音质晶莹剔透,仿佛世间所有的晦涩幽暗都被她的笑声涤荡干净。
看她那么开心,他的气一下子全消了。
她笑得,真好听诶!
“喂,”舒沫见他并不追来,倚着门框停下来,回眸微笑:“认不认输?”
不知为何,夏候宇脑中突然浮起那日在承运殿看到的父王妖艳的模样,心脏忽地突突乱跳,掉了头飞快地跑走了。
舒沫见他一声不吭突然跑了,一愣之后,忍不住失笑:“还敢说我变小气了?明明就是你器量狭小嘛!”
许妈这才敢上来见礼:“小姐……”
她被关了这么久,终于重见天日,本该算是喜事;但戚美云怀了身孕,又被封了福妃,风头明显盖过她,亦是事实。
似乎说什么都不妥当,心中悲喜交集,只能握着她的手,紧紧地。
“许妈……”舒沫心下感动,轻轻地偎到她怀中,撒娇:“想死我了……”
一句话,勾得许妈眼泪纷纷坠下:“我的好小姐……”
就连围观的丫头仆妇,也忍不住个个红了眼眶。
“好了,”绿柳粗声道:“廊下风大,都别站着了,有话进去再说。”
许妈豁然而醒,撩起衣襟下摆拭了拭眼泪:“瞧我,真是老糊涂了!大冷的天,拉着小姐在这吹风!”
几个人簇拥着舒沫回了房。
舒沫抬眼一瞧,桌椅床帐,全都置换一新,感觉象进到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好生不适应。
立夏轻声道:“那日小姐前脚刚走,王爷后脚就来了。带人封了院子,把所有的东西都搜出来,烧个精光。这些,都是这几天送过来的。奴婢已尽力按小姐的喜好摆设,可……”
“无妨……”舒沫定了定神,淡声道:“换了也好,一成不变也没什么意思。”
“小姐能这么想就最好……”许妈十分欣慰:“日后行事需更加谨慎,千万别再为了一点小事,跟王爷闹。拢着了王爷的心,比什么都强!”
舒沫略有些苦涩地笑着,心思早已远逸。
拢着王爷的心,说起来只有六个字,做起来,谈何容易?
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女人,环肥燕瘦,精明的,温柔的,伶俐的,贤淑的……要什么样的没有?
这些女人,哪个不是全心全意待他,挖空心思地讨好,以他为尊,以为他天,为他赌上了全部的人生!
可他,何尝为任何一个停留过脚步?莫说交付真心,连关怀都没有。
她敢打赌,如果出张试卷,考他身边女人的喜好,他一定不及格,搞不好吃鸭蛋。
许妈都以为她是为了戚美云的晋位而伤怀,其实她根本不怕福妃的风头压过她,也不怕内宅中的这些明争暗斗。
只是,她再聪明,再要强,又怎么争得过一个死人?
睿王妃香消玉殒,换了别的男人,早已改弦易辙,另娶她人。
他居然为了她,让睿王妃之位虚悬五年之久?
在古代生活了七年,对古代男子视女人如衣物的态度有了深刻而真实的了解之后,他的这种选择越发地显得弥足珍贵,令她深感震憾。
可见,表面越是冷情之人,其实越是长情,深情。
她不想去猜,却总是忍不住要想:这份爱究竟有多深,才能让他坚持这么久?
曾经的睿王妃,究竟有多美,多温柔,多美好?才能在他的心里,打下如此深刻的烙印?
她当然知道,这样想有多可笑,多幼稚?
睿王妃走时如此年轻,在他脑海里留下的记忆除了美好之外,还有更多的遗憾和自责……
所有的感情叠加在一起,制造出一份无法磨灭的完美的记忆,变成永恒,也意味着永远无法替代,更不可能超越。
她也知道,这样纠结,实在已经不象之前那个洒脱率性的自己了。
而夏候烨甚至与她脑中勾画的人生伴侣的形象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道理懂得再多也是白搭,就是管不住自己,就是忍不住要去想,去猜测,甚至去比较……
是不是女人一旦动了心,动了情,就会变傻,就会渐渐失去自己的原则?
不,这真的很可怕。她不要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所以,赶紧逃吧,在一切还可以控制,事态没有变得不可收拾之前。
舒沫用力摇头,紧接着又用力点头。
“小姐,小姐?”
舒沫回过神,见立夏,绿柳都在瞪着她。
许妈一脸困惑:“小姐觉得这几样东西选得好,还是不好?”
其实送什么根本不重要,福妃那里也不缺,重要的是态度。
就算再不情愿,也必需勉为其难,亲自去一趟婉荷阁,以示大方。
“不,很好。”舒沫赶紧点头:“我不是觉得不好,是……有些累了,对,就是累了。”
“真难为你了……”许妈眼里流露出怜惜,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不过,再累也得坚持住,等从婉荷阁回来再好好休息,啊?”
舒沫深吸一口气,微笑:“立夏,我们走。”
戚美云身怀有孕,太妃做主扶了她为侧妃,又赐了福字,府里稍得脸些的婆子,管事,丫头纷纷来向福妃道贺。
婉荷阁内外喜气洋洋,热闹非常。
舒沫走在前面,立夏捧着几只锦盒跟在她身后,一路走过竟遇到好几拨前去道贺的人。
见了舒沫,都是一怔,见立夏捧了东西,心知必也是前往婉荷阁道喜的,于是也便坦然了。
有胆大的,竟还笑嘻嘻地攀谈:“慧妃娘娘,可也是去瞧福妃的?”
舒沫落落大方,笑而不语。
立夏心中不忿,乘着四下无人,低声骂道:“腌婳混沌的东西,早晚收拾了你们!”
舒沫哧地一笑,回过头来正要调侃她几句,斜刺里忽地蹿出个小丫头,对着她就撞了过来。
“小心!”立夏抬眼瞧见,冲上去挡在舒沫身前。
舒沫回过头来,立夏已经与那丫头撞做一堆,手中锦盒滚了一地。
“没摔着吧?”舒沫赶紧拽她起来,顺手帮她拍掉雪沫。
“娘娘饶命,奴婢该死!”那小丫头吓得面青唇白,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赶着去投胎呀?”立夏揉着酸痛的手肘,没好气地骂:“还好撞的是我,若真撞了我们小姐,你就是长了九颗脑袋,也不够砍!”
舒沫瞥她一眼,见她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皮肤微黑,衣裳单薄,心中不忍,淡声道:“起来吧,以后走路看着点,不可如此莽撞。”
“多谢娘娘……”小丫头连叩了几个响头。
“我瞧瞧,”舒沫见立夏一个劲地揉,倾身过去捋起袖子查看:“蹭破点皮,我那还有上次用剩的三花玉露膏,回头给你抹上。”
“不用,”立夏笑道:“我皮粗肉厚,哪用得着那么珍贵的药?”
小丫头爬在地上,快手快脚把散落一地的锦盒拣起来,瞅见四下无人,飞快地拣了一样往怀里里一揣。
抬起袖子仔细把锦盒上的雪沫揩得干干净净,这才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捧到立夏跟前:“立夏姐姐,你的东西……”
“下次小心些!”立夏瞪她一眼,从她手中接过锦盒,也未细看,依旧捧在手中,随舒沫进了婉荷阁。
小丫头一直低眉顺眼地站着,直到两人没入院门,这才直起腰飞快地顺着墙根跑,拐了个弯,从角门进了婉荷阁,在院子里机灵的张望了一下,见左右无人,这才轻手轻脚地溜进了倒座房,把一块玉如意小心翼翼地掏出来:“如梅姐姐,你要的东西。”
“没有人看到吧?”如梅收了玉如意,淡声问。
“没有……”小丫头摇头。
“你做得很好……”如梅赞赏地笑了笑,从兜里摸出一把铜钱递了过去:“拿去买糖吃吧。”
“多谢如梅姐姐……”小丫头得了赏,拿着铜钱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如梅把玉如意上的络子取下来,从袖子里摸出另一条,飞快地换了上去,细细端详了一回,见再没破绽,这才揣到怀里,拉开门,步伐轻盈地朝正房走去。
她在碧纱橱外略站了会,见如芹把茶泡了,便从她手里接过茶盘:“我来吧……”
如芹替她掀了帘子,如梅进了门,略停了停,拿眼一扫。
见福妃躺在炕上,倚着迎枕。
舒沫正对着床边坐着,秦姨娘,祝姨娘分别在下首相陪。
“慧妃娘娘,秦姨娘,祝姨娘,请喝茶……”如梅恭恭敬敬地上茶。
舒沫接了茶盏,轻啜了一口:“姐姐也爱喝龙井?”
福妃红了脸,垂着头轻笑:“王爷喜欢,我便常备着,因嫌烦,便跟着喝了。”
如梅不动声色,轻轻退到屋角,目光在炕桌上摆着那一堆锦盒上一扫,心知这便是几人送的贺礼了。
秦姨娘低头啜了口茶,随手将茶搁到炕桌上,哪知一个失手,杯子竟然倾倒,茶水洒了一桌,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濡湿了炕。
“哎呀!”秦姨娘满面通红,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我一时手滑,弄脏了娘娘的东西了。”
福妃满脸愠怒,偏又不好发作,忍了气:“东西湿了不要紧,人没伤着就好。”
“没事……”秦姨娘捧着右手,讪讪地道:“多谢娘娘关心。”
“手都红了,怎会没事?”祝姨娘眼尖,早瞧见她右手背上通红一片,凉凉地插了一句。
如梅急忙把空盘搁在几上,快步上前,把炕桌上的锦盒全都捧进了与卧室相连的里屋,乘着外面一团混乱之机,将怀里的玉如意重新塞回盒中。
做妥这一切,这才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如萱和如兰一愣之后,也赶紧过去,先合力把炕桌抬了下来,再扶着福妃下了炕,在榻上坐了,重新换过被褥。
舒沫冷眼瞧着,嘴里说着:“那可不成,有紫草膏没有?赶紧抹一些。”脚下却并未挪动分毫。
她不信秦姨娘是真的只是失手,故意制造这场混乱,必然有所图。
这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沾到哪一个都不能善了。
她才不会傻乎乎地往圈套里钻。
福妃本还想再多炫耀几句,被这一闹,也没了心思。
冷着脸,下了逐客令:“说了这许久话,我也乏了,各位姐妹们都回吧……”
“既是如此,我们便不妨碍姐姐休息了。”舒沫巴不得这句话,起身辞了出门。
回到出云阁,胡乱吃了点东西,躺下来倒头就睡,可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哪里睡得着?
挨到擦黑,立夏过来催起,打了热水替她净了手脸,换过一身簇新的衣裳,打扮整齐,匆匆往怡清殿赶去。
福妃已先到了,坐在太妃的右手,含羞带怯地瞅着对面的夏候烨。
夏候宇在夏候烨的身侧,屁股左扭右转,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象是要把椅子钻出个洞来。
秦姨娘和祝姨娘和她前后脚赶到,因是过年,破例都进了殿,给太妃,夏候烨请了安。
姨娘没有座位,初雪只给舒沫搬了椅子,坐在福妃的下手。
这让福妃很是高兴,弯眉笑眼,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夏候宇看到舒沫,没有如往常一样兴奋,或是干脆直接坐到她身边来,反而很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仿佛没看到她。
舒沫有心跟他搭话,碍着太妃在场,又不敢胡乱说话,只好把疑惑都闷在心里。
想了想,除了把雪塞进他衣服,也没怎么招惹他呀?就这么件小事,不至于生这么久的气吧?再说了,这事不是他先挑的头么?
太妃很是高兴,喋喋地说了许多。
舒沫心不在焉,嘴里胡乱嗯嗯啊啊地应着。
忽见四周安静,众人都停了筷,把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舒沫搞不清状况,不敢乱说话,只好傻愣愣地望着众人,脑子里迅速把自己刚才的表现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说错话。
怪了,一句话也没说,这也能惹祸?
“慧妃,”太妃捏着筷子,惊疑不定地瞧着她:“你真的有……”
舒沫万分惊悚,紧张差点跳起:“谁造的谣,没有的事!我绝对没有怀孕!”
开什么玩笑,她连自个的感情都没捋清了,这时要是有了孩子,她上哪哭去?
生孩子又不是种花,撒颗种子就发芽!再说了,种子还讲究个成活率呢,何况孩子!
夏候烨本来似笑非笑地瞅着她,听了这话,一张俊颜,瞬间黑漆漆,阴沉沉,冷森森。
太妃眼神一冷,不悦地道:“本宫是问你,真的有治风湿的独门秘方吗?”
舒沫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这才知道闹了笑话,结结巴巴地道:“独门秘方称不上……”
不能怪她太敏感,从昨晚起,这个词就一直在她脑子里打转,想不受刺激都难!
“算了,”太妃很不耐烦地打断她:“看你这笨头笨脑的样子,也不会有什么独门秘方。”
舒沫灰溜溜地垂着头,一个字也不敢吭。
夏候宇幸灾乐祸地冲她扮鬼脸:活该,谁让你走神来着?
舒沫狠狠地瞪他一眼:臭小子,要不是你,我何至于出糗?
好容易熬到年夜饭结束,舒沫以为终于可以放牛吃草了。
谁知夏候烨竟安排了王府的戏班在怡清殿唱起了大戏,听说至子时,还有焰火可观。
舒沫只得捺着性子,等着下人们重置了酒菜,陪着老太太听戏。
好在太妃年纪大了,熬不了夜,听了两出,便扶了初雪回房安置了。
太妃前脚离开,舒沫后脚就开溜。
洗漱毕,七手八脚地爬到床上,想着刚才在饭桌上出的糗,哀叹一声,拉了被子连头带脚地裹住。
完了,完了!只半个月的时间,已变得神经兮兮,再过下去,想不疯都难。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这时也顾不得什么合约不合约了,反正双方都违了约,合约早成了一纸空文了。
走是肯定要走的,问题是上哪去呢?
琢磨来琢磨去,似乎哪里都不安全。
银子她倒不担心,只要有个三五百两,再拿几套寻常的头面首饰,就够她过上三年五载的了。
余下的钱,还能做点小买卖,养活自己肯定不成问题。
她也不担心夏候烨给舒元琛穿小鞋,就只一个孙姨娘放不下。
她就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临老了不说享清福,为她担惊受怕不说,还要被她连累。
还有二舅孙瑜,怎么说也是受了她的连累,总不能一走了之,让他去承受夏候烨的怒火吧?
立夏和许妈,也是问题。
她们都是她贴身的人,夏候烨肯定第一个拿她们开刀。
千树庄的庄员们呢?
好容易日子越过越红火了,难道为了她一个,一夜把他们踢回到解放前?
不盘算还好,越盘算,问题越多,象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她越想越觉得头疼,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到立夏把她摇醒,睁开眼睛一瞧,外面还是黑乎乎的一片。
立夏扶了她起来,快手快脚地把伺候着她梳洗,不时还催促绿柳几句:“手脚麻利点,今儿初一,一定不能让小姐比别人迟。”
“知道……”绿柳也憋了一股劲,纤细的手指灵活地在她乌黑的秀发间穿梭,不一会,一个坠马髻已梳好,再在鬓边别上一朵绢制的牡丹花:“成了,包小姐今日一定艳冠群芳。”
舒沫晕乎乎地被两人连拖带拉地弄到怡清殿,果然是第一个到,瞅一眼怀表,还只刚刚五点。
宫门未启,天边还有几颗星子在闪烁。
清晨的风,不时带起一些雪沫,刮在脸上,凉丝丝的,冷得彻骨。
靴子踏在雪地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舒沫下意识转过头去,见一溜灯光由远及近而来,很快到了近前。
修长笔挺的身影,在人群里显得格外的醒目。
舒沫心情复杂,默默地退到一旁:原来,昨夜他宿在婉荷阁。
“王爷!”立夏和绿柳双双曲膝行礼:“新年吉祥,万事如意……”
“嗯,赏……”夏候烨微微一笑,目光停在舒沫身上,蹙起眉:“你不打招呼?”
舒沫没吭声。
立夏忙从旁轻推了她一下。
舒沫这才极不情愿地低了头,慢吞吞地道:“王爷,新年吉祥。”
夏候烨这才满意,绽了抹笑容,问:“你想要什么?”
舒沫还未及答话,里面的人听到声音,吱呀一声开了门,呼啦啦跪了一片:“新年吉祥!”
夏候烨踏了进去,见舒沫仍停在原处不动,诧异地回头:“不进来?”
“哦……”舒沫应了一句,磨磨蹭蹭地跟进去,拉在他身后十数丈之遥。
之后一连数天,她都在回避与夏候烨的碰面,尽量避免跟他说话。
好在夏候烨这一段非常忙碌,等缓过劲来,已是初四的晚上十点,万家灯火,群星璀璨了。
走进承运殿,推开大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寝殿空无一人,只余层层纱幔在风中风舞,他才恍然忆起,舒沫已经不住在这。
她,回了出云阁了。
细想起来,他跟舒沫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有好几天没有见面了。
他几乎已记不起,她最后一次跟自己说话,是什么时候?
最奇怪的是,明明只是数天不见,为何他竟感觉隔了数月之久?
“王爷,可要安置了?”陈安轻声询问。
夏候烨不答,转身大步离去。
出云阁的大门早已落锁,他索性直接翻墙而入。
银瓶在碧纱橱外值守,因时间还早,打算把昨天未完工的帕子绣完。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轩昂的身影从外面跨了进来。
“王……”她抬眼,吓了一跳。
夏候烨示意她噤声,眼睛瞟着帘子里透出的昏黄的灯光,轻声问:“慧妃还没睡?”
“刚刚躺下,想必还没睡实。奴婢这就去唤她起来……”银瓶定了定神,放下手中针线,就要往里禀报。
“不用……”夏候烨说着,径自掀了帘子走进去。
舒沫果然还未睡,斜倚着床柱,左手握着一卷书,右手拿着一枚青黛螺,就着床头的灯光瞧得聚精会神。
夏候烨进门,带进来一股冷风,舒沫只道是银瓶,随口道:“我不渴,把水搁桌上吧。”
夏候烨微感不悦,大步过去,冷不防抽走她手中的书:“这么晚,也不怕看瞎了眼睛!”
舒沫吃了一惊,条件反射地怒嚷:“呀!你做什么?”
“什么书这么宝贝?”夏候烨取笑,顺带瞥了一眼,轻声念道:“《大夏历险记》,你不是看过了吗?”
“闲得无聊,随便看看。”舒沫随口敷衍。
话没说完,从书中掉下一张宣纸,飘飘荡荡刚巧落到他脚边。
夏候烨弯腰拾在手中,瞧了一眼,曲指轻弹:“这可不象是随便看看?”
舒沫脸一红,嗔道:“我只是好奇……”
夏候烨打断她,心中暗生警惕,嘴里不动声色地道:“你这画的,是地图?”
别说,地图绘得虽稍嫌简陋了些,倒也还似模象样,并不会看不懂。
“嗯,我想看看他到底走了哪些地方,究竟是怎么走的?”舒沫心知越是否认越会惹他怀疑,索性语带哀怨地承认:“心里想着,说不定哪天王爷得闲了,也带我出去转转。”
“得……”夏候烨心中一松,把地图往书缝里一夹:“凭你这双小脚,走不出京畿就嚷累。所以,还是算了吧。”
“切……”舒沫装着不服:“那可不一定,一天走不到,多花几天还不成么?太妃不也跟着你从幽州到了京城了?”
“你眼里,幽州就是最远的么?”夏候烨大笑:“天下之大,岂是你能想象的?”
“真的?”舒沫垂眸,掩去心底情绪,张大了眼睛,天真地望着他:“王爷最远,到了哪?”
你小子最多也就在大夏来回逛了几圈,我可是绕地球圈了。
算起来,老娘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得瑟啥呀?
“肯定是李南歧没到过,书上也没有的。”夏候烨把书扔到妆台上,伸掌劈灭了灯,搂住她就亲,声音低哑:“别研究了,睡吧。”
“等等……”舒沫一惊,急忙伸手推拒:“我有话说。”
“什么?”夏候烨一呆,双肘支着身体悬在她身上,黑亮的眸子在暗夜里显得格外幽深。
舒沫脸一热,别过头去。
她没办法,只要想到他不知才从哪个女人的床……上下来,心里就不舒服。
“倒忘了这个碴……”夏候烨喃喃低语。
舒沫默然,心里忍不住直泛酸。
是啊,他是王爷,自然从来不必考虑这种问题。
反正,他的女人这么多,这个不方便,还有那一个。
夏候烨也沉默,良久,低声问:“多久?”
“嗯?”舒沫一时转不过弯。
“要几天?”他再问。
舒沫恍然,脸大热,嗫嚅道:“不一定,有时五天,有时七天,有时十天……”
“这么乱?”他皱眉,低声道:“明儿让林医正瞧瞧,别是有什么毛病。”
舒沫摇头,又省起夜里,他瞧不见,忙道:“不用,女人都这样,正常得很。”
“是吗?”夏候烨半信半疑。
“不信你问福妃。”
“谁没事问女人这个?”夏候烨脸一沉。
舒沫撇嘴,那你又问我,难道我不是女人?
“算了,睡吧。”他深吸一口气,转过来,搂着她,淡淡地道。
“要不,你去别处吧。”舒沫咬了唇,轻轻推拒。
只是轻轻一个拥抱,已让她的心跳加快,呼吸乱了节拍。
她真的害怕,再纠缠下去,会被这份泡沫般的温暖缚住了离开的脚步。
“太晚了,懒得换地方……”夏候烨察觉到她的轻颤,眼里浮过狡黠,忽然翻身上去,密密地覆住她。
“王爷!”舒沫又是愤怒,又是羞惭,声音不由得抖起来。
“哈哈……”他得意地轻笑,将她拥到怀里:“吃醋了?”
“犯得着吗?”舒沫冷笑。
“怎么犯不着?”夏候烨不高兴了:“我是你夫君。”
舒沫崩着脸:“是你强迫的,当初我就不愿意,要不是你下了药……”
“舒沫!”夏候烨喝道:“你有完没完?下药,那不是你先挑的头么?”
舒沫又气又悔又委屈,直着喉咙嚷:“我自作自受,成了吧?”
嚷完,也不知怎地,控制不住,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夏候烨觉着不对头,触了触她的颊,瞠目:“怎么哭啦?”
舒沫羞臊不已,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恶狠狠地道:“你管我!”
夏候烨心中一软,抱着她的腰轻哄:“你是我的慧妃,我不管谁管?”
“你的妃多了去了,管得过来吗?”舒沫用力掰开他的手,说完立刻后悔。
这话,怎么听怎么酸。
夏候烨嘴角微翘,手再次环上她的腰,顺着她的话,一本正经地道:“而且,福妃还怀孕了,更应该多关心关心,对吧?”
“想关心她只管去,谁拦着你?”舒沫气得发抖。
“你忘了?福妃有孕,不能侍寝。”夏候烨忍住笑,故意拖长了声音。
“不是还有两位姨娘随时恭候王爷大驾呢?”舒沫冷着脸。
夏候烨“哧”地笑出来,抱紧了她,贴在耳边调笑:“你这么生气,我怎么走?”
“谁生气了?”
“气成这样,还不承认?”他轻笑,亲昵地捏着她的鼻尖。
“夏候烨……”舒沫眼眶都红了。
“好啦……”夏候烨含了笑,“我不走还不成?”
“谁稀罕?”舒沫越发生气,伸手捂住他的嘴。
舒沫心中莫名一颤,呆了片刻,骂道:“呸……”
“算了,留着给别人吧……”舒沫兴致缺缺。
“总会有你要的吧。”夏候烨不以为然。
舒沫神情伤感,望着帐顶陷入沉默,良久,喃喃低语:“我要的,你恐怕,永远给不了。”
“说来听听?”
舒沫摇头,淡淡地道:“睡吧。”
“你都没要呢,怎知我一定给不了?”夏候烨不服气了,唬地坐了起来,大有不说清楚不罢休的架式。
“爱,”舒沫静静地看着他:“你有吗?”
夏候烨怔了下,随即心中一荡,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我对你还不够纵容?”
“这只是宠,是占有欲的一种表现形式,不是爱。”舒沫咬了牙,心中怦怦乱跳,面上却装得云淡风轻,淡淡地道:“我要的,是那种生死相许,一辈子不离不弃,忠贞不渝的爱情。是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偕老的爱情。”
夏候烨看了她许久,忽地哧笑:“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个世上,有吗?”
只要稍有点财势的,哪个男子不是妻妾成群?真要混到那份上,怕是连妻儿都养不活,哪来的精力谈情说爱?
“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舒沫失望到极点,神情冰冷:“这世间多的是神仙眷侣。要不然,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诗句亦不会广为流传。”
夏候烨很不以为然:“你懂什么?这都是那些文人墨客吃饱了没事,无病弄出来的玩意,专门蛊惑那些怀春的无知少女……”
说到这里,目光忽然一凝,心猛地一紧:“你心里有人?”
舒沫脸孔燥热,垂了眸避开他的视线:“我是就事论事。”
夏候烨脸黑如墨:“不管是谁,都给我乘早死了这份心!”
舒沫神情哀伤,声轻如梦:“早死心了,还用你说?”
就算之前对他还抱有幻想,这番话之后,也已是心如死灰。
夏候烨没听清,却能感受到她的失落,禁不住心中烦燥,喝道:“这个没有,换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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