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陆楠已经隐约猜到安茹公爵是为什么而来,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安茹公爵面色冰冷,看似正常,实则他应该非常生气。因为平时他都非常注意, 绝对不会在公开场合跟陆楠表现得太过亲密,如今却毫不犹豫的跟她上了一辆马车。果然,刚刚关上马车的门,还没等马车驶动, 他就立刻迫不及待的开始了发难。
“陛下,您能解释一下瞒着整个枢密院, 私下向东方防线派遣接替的指挥官, 并且还下令整个防线全面收缩是为什么吗?”
虽然知道安茹公爵的情报网也不比自己差,而且因为阿弗里跟他私下关系还不错,当年阿弗里呆在王都训练军队的时候时不时跟安茹公爵有所往来, 所以安茹公爵肯定对那里的消息了如指掌,但陆楠还是本/能的为此感到了不悦。
身为皇帝, 怀疑已经成为了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任何胆敢觊觎她拥有权力的人都是敌人,况且安茹公爵的作所作为已经算得上是私自打探机密了。但是因为这种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 而且还从不隐瞒, 坦坦荡荡,陆楠真的不好指责他什么。她有些疲倦的向后靠在椅背上, 将那卷写满了情报的羊皮纸递了过去。
“我不想跟您争执, 还是请您先看了这个再说。”
安茹公爵接过后飞快的看了一遍, 面色阴沉,但是口气却一点都没放松。
“我看不出来这些消息跟您擅自更换防线指挥官有什么联系。陛下,您已经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了,应该明白这种行为多么的荒唐。阿弗里在东方防线呆了十几年,几乎把自己的所有一切都献给了防线。您忽然毫无理由的将他替换,还派去了一个根本不懂军事的人担任指挥官,恕我直言,您是脑子发晕了吗。或者说您的疑心病已经大到连阿弗里的忠诚都不愿意信任了。”
“公爵,注意您的言辞,假如我真像您所说的那样,您还有机会在我面前胡说八道吗。哼,就冲着私自窥探军情这个行为,我就足以将您抓起来以叛国罪论处了。”
陆楠没好气的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每次跟安茹公爵私下相处,总是会为了种种事情吵起来。明明他们也曾经和平相处过的,为什么现在却充满了火/药味。是因为安茹公爵对她的要求越来越严厉的关系吗?还是她的脾气日渐高涨,无法忍耐任何人的质问和指责?
以前陆楠总是想不明白,但自从安茹公爵毫无自觉的说出了那番话后,陆楠大致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
“而且您的说辞也很令人费解,什么叫做我擅自隐瞒,没记错的话,我是帝国的皇帝吧,我当然有权力决定如何安排我的军队以及指挥官。”
“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安茹公爵怒气冲冲的说。
“那么您也没有权力质疑。”陆楠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答。
“我知道您在担忧什么,我也很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看了我刚才递给您的那些情报记录,在结合最近的国内国外局势思考一下,您应该不会不清楚我这么做的理由吧。”
安茹公爵深深的呼吸着,胸膛不断起伏,看得出他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那您也应该先和我们商量一下,而不是一个人就随便的做出了决定——”
“我当然不是随便做出的决定!您以为我是在把整个帝国当做游戏看待吗!老实说,枢密院的大臣以及那些领主我都不相信,一旦传出一点似是而非的消息,他们就有足够的本事瞬间把好事变成坏事。既然都说皇帝凌驾于万物之上,那么你们只要届时服从遵行我的命令就好。我没有那个必要还得什么事情都提前向所有人汇报解释。”
“这是什么任性的话,您把自己等同于整个帝国了吗,您——”
“这不就是一直以来您对我的要求吗!公爵!”
陆楠心中烦闷,忍无可忍的大喊,但她随即就马上强行冷静下来,摇了摇头。
“好了,公爵,我们不谈论这个话题,也请您不要对外宣扬这件事情。至少请您放心,我不会动阿弗里,他是帝国必不可少的人才,只是碍于现在的情况,他不太适合继续呆在防线上担任指挥官了。我会给他找寻另一个更好的职位。”
安茹公爵像是被陆楠刚才忽然的怒吼给镇住了,怔怔的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许久之后他才低声问:“原来您是这么认为的吗,陛下。”
陆楠皱起了眉头:“别误会,公爵,这不是在指责您,相反,我应该感激您才对,这些年里您一直对我悉心教导,全心全意的辅佐我,为此几乎献出了自己的一切。某种意义上,我应该称呼您一声老师。只是您必须得明白,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我了,您总是时时刻刻不忘提醒,要我明白自己是皇帝,可以使用下属,却不能依赖他们。我必须要学会将自己的意志凌驾于众人之上,在需要的时候无视所有反对,坚定不移的执行自己的想法。不得不说您是个很好的老师,而我呢,也是个不错的学生。所以现在我只是按照您的教导在执行一个皇帝应该做的事情,可以请您别再用看小孩子的想法来衡量我吗,这样只会让我们都很不愉快。”
安茹公爵哑口无言,他用一种几乎称得上悲伤的眼神看着陆楠,喃喃自语:“是吗,是这样吗。您是说现在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当然不是。”
陆楠很耐心的回答。
“我只是恳请您,不要在用过去的观念来对待如今的我,您应该明白我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结了婚,生了孩子,经历了许多,而您也变了不少。我依然很信赖您,可是,既然您想要我时刻不忘皇帝的身份以及职责,那么请您也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您不觉得自己有时候管得太多了吗。我很担心这么下去我们连最后一分情谊都保留不住。”
见安茹公爵依然愣着无语,陆楠终于说出了一直以来想说却忍耐的那句话。
“也许您觉得我是您培养出来的作品,但我可不属于您。”
这么评判其实对安茹公爵很不公平,这些年来他为陆楠和帝国的付出可谓巨大,无人能比。陆楠觉得他大概是没有想过更深更细致的东西。但也许是他对自己太过尽心竭力了,投入了前所未有的精力以及关注,接近七年的时间,他们几乎天天相见,总是呆在一起。如果陆楠以前还不敢确认,在安茹公爵无意说出了心底想法的那个时候,她就明白了。毕竟,她可不像安茹公爵那样从未跟人谈过恋爱,即便他结过婚娶过老婆。
由于他自己就是个完美主义者,所以不知不觉的对陆楠也双标起来,这没什么不好理解的,人总是会对自己特别在意的人要求严格,一点小小的缺点都会让他当做不得了的事情。陆楠能顺利走到今天,安茹公爵功不可没,他的处事以及风格多少影响了陆楠,所以陆楠才会说自己就像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作品。看着如今复兴的帝国,安茹公爵嘴上从没说过,内心多少还是会觉得骄傲吧。因为君临这个国家的主人,是他一点一点亲手教导出来的,看着她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女成长为大臣领主们眼中深不可测威严英明的皇帝。
那么,他是不是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如同希腊神话里那个爱上了自己创作出来雕像少女的艺术家一样呢。
陆楠不想提醒他这一点,经历了失败的婚姻以及失败的情人,她再也不想沾染这些东西了。特别对象还是安茹公爵,怎么想他都不是那种可以随便玩玩然后潇洒走人的类型吧。一个香槟公爵就差点推翻陆楠精心营造的大好局面,那么安茹公爵只怕是可以直接让帝国瘫痪。陆楠想都不敢想假如他跟自己闹翻或者甩手走人的场景。
所以,她才会用冷漠的态度说出了“我不属于您”这种话,希望可以让他明白过来。
可是看他的样子,显然并没有明白,陆楠也只能言尽于此,不可能再多说了。
之后的路程两人都没有说话,陆楠一直望着窗外假装欣赏风景,但她还是可以感觉到安茹公爵的视线一直死死的盯在她的后脑勺上,让她不自在极了。等到马车驶入王宫大门,她都来不及等到马车停下,便抢先一步开门跳了下去。
“既然您看到了伊尔汗人的相关情报,不妨回去之后召集自己的下属好好商议一番,假如伊尔汗人将会在短时间带领军队南下,我们应该怎么应对。”
安茹公爵心事重重的下了马车,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到陆楠的话没有,匆忙的点了下头,走了几步差点在台阶上绊一跤,陆楠只希望他千万别因为今天的这一番话忽然领悟什么,那可就难办了。
走进王宫正想让书记官和传令官们去召集负责军事的各个官员以及骑士团的诸位骑士,结果又迎面撞上了布拉曼特。陆楠现在哪有心情跟他说些有的没的,僵硬的扯出一个笑容,抱歉的说:“不好意思,布拉曼特卿,我现在有急事……”
“陛下,至少几分钟的时间还是可以挤出来吧。”
布拉曼特很执着的说,对方是一位资历颇深的老臣,以前和现在一直都对陆楠十分忠诚,陆楠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能勉强的点了点头。两人随即进了一间没人的空房间,并且从里面反锁上了门。
“我就想问问,富瓦伯爵的死和您有没有关系。”
骑士团团长直截了当的问,陆楠很自然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毫无异状的回答:“当然不是了,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布拉曼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陆楠,陆楠没有移开视线,跟他四目相对。最终还是老骑士认输般的移开了视线。
“看来我确实老了,陛下。您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已经开始厌恶我。”
“怎么会呢,布拉曼特卿,您的忠诚就是我最大的财富,在我的心里,只有您才最能配得上骑士这个称号。我知道之前给您下达的那个密令很不对,后来我也反省了,至于具体的理由现在不方便说,等有机会我一定会好好讲给您听。您看,后来您不是一直没有执行吗,我也没有催促过您呀。但是为什么富瓦伯爵还是死了,我可以用自己的灵魂对天主发誓,那真的不关我的事。”
虽然陆楠说得跟真的一样,显然布拉曼特并不相信,他只是选择了不再追问而已。老骑士的脸上满是难过,大概他很不想看到自己侍奉的君主如今变成一个撒谎不眨眼的人吧。虽然他总是说自己的忠诚并不针对某个人,而是为了帝国和皇室。但是相处了这么多年,陆楠还能不清楚布拉曼特对自己抱着何等的感情吗。他把陆楠当做女儿一样看待,如今看他这么伤心,陆楠心中也挺不是滋味。
她大可以用一万种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但是陆楠自己也明白,这并不是能将杀人和说谎合理化的根据。老骑士一生清清白白,以骑士的标准和信条严格要求自己,却不得不看着自己的君主犯下种种不可饶恕的罪行,他心中的遗憾以及痛苦可想而知。尽管人人都公认想要当好皇帝,有时候不得不采取一些不被原谅的邪恶手段,假如不那么做,甚至还会被一些人判断为软弱没担当,不够果断。可实际上,皇帝杀人和犯罪就理所当然了吗?陆楠真的敢摸着良心对所有人说自己问心无愧吗。
她匆忙的送走了布拉曼特,看着老骑士不再挺拔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中一阵难过。这时她才想起自己居然忘了问一下安德烈的情况。啊,她果然是个毫不称职的母亲呀。
她开始犹豫,是不是应该找个时间去行宫看望一下安德烈,原本两人的关系就十分冷淡,把他丢在行宫那么久都不去露一面,哪怕安德烈再怎么不依恋她,多少也会觉得不高兴吧。
但是随着被她召集的军官以及骑士们陆续进宫,陆楠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这还是第一次她召集了所有帝国军事相关的人士,郑重宣布了伊尔汗人的情报以及对他们的推测。大多数人压根就不相信,觉得陆楠完全是想多了。毕竟对于他们而言,一个听都没怎么听说过的草原游牧部落,还全是野蛮的异教徒,忽然告诉他们这些人很危险,极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大军南下,不仅会占领库曼,还会攻击帝国。这根本和听笑话一样滑稽。
要不是陆楠拿出了确切的证据,也许他们很多人会觉得伊尔汗人其实不存在,都是陆楠危言耸听,目的就是为了组建更多的直系军队来对付那些不安分的领主大臣。
对此陆楠也十分无奈,她要不是穿越来的,肯定也不会把远在天边的伊尔汗人当做最大的敌人。要不是她毫无军事能力也没办法亲自带兵,她早就懒得理睬这些坐井观天自以为帝国天下第一的贵族军官了。陆楠不是没有尝试过往这方面努力,但是她确实做不到穿着一身盔甲还能骑马射箭跟敌人作战,哪怕仅仅只是装个样子呆在后方观战都不行。她去战争现场,不光起不到什么带头鼓舞的作用,反倒是要分出更多的兵力来保护自己,所以她只好矮子里面选高个儿,勉强选了几个还可以的军官出来,传授了当年拿破仑和亚历山大大帝纵横欧洲的三板斧,让他们下去努力训练了。
阿弗里确实是个军事的天才,但只有一个人实在是不够用,而且这家伙自带宗教信仰,不是那么服从指挥。由于陆楠担心伊尔汗人势头太凶猛帝国准备时间不够长无法在正面交战中打败他们,所以决定采取焦土战术,尽量将伊尔汗人拖在帝国境外,清空帝国附近所有地盘的村落和人口,烧光一切粮草补给,让伊尔汗人届时无法通过占领和掠夺来补充军队的消耗——当然这是在真的被伊尔汗人打到门前来才会采取的方案,不到别无选择的时候陆楠不会使用,毕竟算是损敌八千,自伤一万了。
她可不敢保证届时阿弗里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么做,万一遇到伊尔汗人去洗劫修道院什么的,阿弗里保不准就会为了保护天主的荣光去跟他们决一死战。这也是陆楠想把阿弗里招回来的原因之一。他虽然是个标准的骑士,却不是毫无自己的思想只会一味听命的工具人呀。
这场秘密军事会意足足开了大半天,陆楠说得口水都快干了,但是军官们也没有个个都信以为真,不少人还是抱持着怀疑的态度,觉得陆楠没事找事。这种局面陆楠有想过,但真正面对的时候不免依然感到很郁闷。可她现在又没有更多的证据能说服这些军官相信自己,都是该死的落后通讯以及交通条件。只怕非要伊尔汗人踏平大半个库曼打上门来,这些人才会承认陆楠的观点是对的。
最后她再三强调,要所有人必须重视这件事,不能松懈,这段时间要勤加训练,不可以克扣士兵们的口粮伙食。而且要密切注意周围那些小部落的动向,也许最近她将会举行一次大规模的征服战,将那些仗着地形气候和帝国军队打游击的小部落一举歼灭。
这个消息倒是换来了军官们的齐声喝彩,一起赞美女皇陛下,因为像他们这种带兵的贵族,想要把封号头衔升一升,只能指望打仗立下战功了。看他们喜气洋洋的样子,陆楠真是说不出的心累。
唉,反正到时候真的伊尔汗人打过来他们就知道厉害了。
“今天的事情是秘密,只要我在后面的日子听到哪怕一丝的流言,你们全部就别想更多的事情了。”
陆楠严肃的告诫他们,军官们赌咒发誓,说绝对不会泄密。但是这种话陆楠也就听听,他们肯定会忍不住到处说的,妄想用现代军队的军/规来束缚这些贵族老爷简直就是在做梦。陆楠还不能真的把他们处置了,因为实在是找不到更多可以带兵打仗的人选。
“都什么地狱模式啊。”
说到治国赚钱跟大臣勾心斗角陆楠还很有自信,但是打仗……她是真的看似沉稳,心里慌得不行。哪怕伊尔汗人只有蒙古人一半的凶残,靠着现在的条件,想要战胜他们也是件很困难的事情。老实说陆楠已经做好了一败涂地重新再来的准备。大概也就是因为仗着自己可以回档,她才没有慌慌张张从现在就开始围绕王城挖渠沟修围墙。
“啊,对了,其实可以考虑沿着边境到王都修建一路烽火台,这大概就是如今的年代最快最有效传递军情的方法了吧。”
这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只要搭建几个土堆的高台,准备好火油和木柴,再派一队士兵日夜值勤,有异样敌情直接点燃烽火台传讯就好。陆楠思考了一下让谁去做这件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香槟公爵,然而他现在已经不在了。最后她打算把这个差事派给最近频繁向自己示好的几个小贵族,并且派去密探全程监视,免得执行不到位,闹出乱子。
忙完了这些事情,陆楠又召见了新任的财政大臣以及一干财政官员,开始全面计算如今国库可以动用的款项。习惯了做事井井有条且十分效率的香槟公爵,忽然换了个人,陆楠忍了又忍,才没有把“废物”这个词骂出来。但即便如此也吓得这位大臣屁滚尿流,表示他会带着所有的相关官员连夜加班,一定会送上让女皇陛下满意的答案。
“好吧,希望如此。”
见状陆楠不好再多说什么,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那些官员立刻逃命一样的退出了房间。
“算了,反正也不是很急,伊尔汗人总不会明天就打上门来。我还是别太紧张自乱阵脚,大不了回档再来一次嘛。”
浑身脱力的倒在床上,陆楠连吃东西的胃口都没有,只想就这样睡去。想到无法预料的未来以及可能的大战,她始终非常不安,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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