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我不是真正的我,应该吓得花容失色才对。
赵以澜心里默念一句,下一秒便面带恐惧地说:“不、不要杀我……我是不小心被人推进来的……”
她这一开口,就将门内门外惊呆住的人都唤醒。门外是赵以澜,詹文绎,以及以孔学成为首的纨绔子弟们。而门内,魏霖坐在主位,雅间周围隔着一段距离便站着衣着素整的护卫们,各个面上沉静如水,一片鸦雀无声。罗锐则站在门边,手中拿着长剑,将可能威胁到魏霖生命安全之人统统拦下。
詹文绎忙看向那一见便是做主之人的魏霖,紧张地说道:“这位公子,十分抱歉,但这位姑娘真不是有意闯进来的,她是被我不慎撞了一下才会跌入,还望公子见谅。”
魏霖端坐在主位上,神情淡淡如清贵公子,略垂了眉眼,并未施舍给众人一道视线。
“你们都是什么人?”罗锐收了剑,神情间的戒备却分毫未散,只是冷冷地看着众人。
赵以澜忙退后,出了雅间门走到詹文绎身边才做出略放下心的模样。
詹文绎道:“在下詹文绎,只是一介书生。这位是祝姑娘,是位绣娘。”
说完他就闭了嘴,没有提另几个人。
魏霖抬眸扫了一眼雅间外众人,又淡漠地收回了视线。
被他扫到的孔成学几人忽然一个机灵,他悄悄打量里头,那坐在主位的少年看上去年纪不大,可他身上穿的、用的,无一不是顶尖的,而他那气度,就更不用说了。他恍惚间觉得这个少年似乎有些面善,仔细一想,身上便是一个激灵,他曾经远远看过一眼,这不就是皇太孙殿下吗?!
皇太孙可是将来的皇帝,是他能招惹的吗?还好他并没有得罪对方……对了,富贵险中求,平日里无论如何都见不到的人,今日竟然如此巧合能撞见……飞黄腾达的机会就在面前了!
孔成学忙走出一步,谄笑道:“这位公子,在下孔学成……”
他才刚开了口把自己名字说完,就被一旁的赵以澜蓦地打断。
“这位公子,我想求公子给我们主持公道!”赵以澜道,“我家主子在这里跟詹公子畅谈,谁知竟遇到这几个登徒子,要轻薄于我,方才也是因要躲他们,我才会不慎撞入雅间打扰了公子。”
孔学成呆了呆,当即叫道:“你血口喷人!我才没有轻薄你!”
赵以澜没理他,只是看着魏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有些哽咽地说,“我夫君死得早,留我一个孤苦无依地活着,幸得主子收留,才不至于没有一瓦遮头,哪知来此吃饭都能碰上这等淫浪之人……”
若是在旁人面前也就罢了,孔学成自然不怕被人泼脏水,然而面前的人可是皇太孙殿下,他打算巴结的对象,又怎能容忍这个女人如此诬陷他?
“这位公子,你可千万别听她胡说,就她这样的,便是送到我面前,我都不带多看一眼的!”孔成学大声争辩道。
赵以澜轻轻一叹,将耳边碎发挽到耳后,她模样长得本就是偏妩媚的那种,不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却别有一番韵味,水润的双眸轻轻转动,便是万种风情。
“我虽不敢过分自夸,但也不至于妄自菲薄。孔公子你这话便有失偏颇了吧,我这样的你不要,莫非其实你好的是男风?”她说着,拉着詹文绎往后退了退,小声对詹文绎道,“詹公子,你小心着些,说不定先前他总欺负你,是另有所图呢,就像是不懂事的小男孩,若倾慕小女孩,不知该如何表达好感,为了赢得她的注意,总会不停地欺负她。”
詹文绎:“……”他嘴角一抽,看赵以澜的目光有些怪异,抬头看向孔成学时目光更怪,甚至还忍不住自动退后了半步。
孔成学涨红了脸道:“你胡说,我对男人可没有兴趣!”许都里是有些达官贵人好男风,但整个大梁总体的风气是看不起这等行为,因此若被人说是好男风,可以认为是一种侮辱。
“哦,这么说你便是承认你轻薄我了?”赵以澜道,“没想到竟还有你这般大胆之人,仗着自己表叔是吏部员外郎,便欺男霸女,为祸一方,你还有没有将王法看在眼里?”
孔学成眼睛都要绿了,他什么时候承认他轻薄她了?他又什么时候欺男霸女了?他做的那些事,怎么就称得上是“为祸一方”了?不就是呼朋唤友欺负欺负没权没势的书生吗?又没有打死打伤人,哪就有她说得这么严重?!
“吏部员外郎?”原本一直沉默不远的魏霖忽然开了口,目光轻轻浅浅地落在孔学成身上,却将他看得冷汗直冒,差点跪下。
“是啊公子!”赵以澜义愤填膺地说,“方才孔公子说了,他表叔是吏部员外郎,不就是拿他表叔来压我们吗?我们虽只是小小的平头百姓,可也知道天大地大,王法最大,他表叔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又怎么敢跟王法作对?真是胆大包天!”
“你、你胡说!我表叔并没有……”孔学成急忙开口,他是打算来抱大腿的,怎么能害了他表叔呢?
“你表叔有没有徇私枉法不是明摆着的吗?”赵以澜说,“若你表叔为官正气,又怎么会让你借着他的名气到处欺压百姓?你如此不知收敛,平日里欺负詹公子,在明月楼这种地方都敢轻薄我,在其他地方,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你、你胡说!我根本没有轻薄你!”孔学成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去反驳这个牙尖嘴利颠倒是非的女人,急得都快要翻白眼了。
赵以澜低了头,脖颈的曲线如同天鹅般优美,她轻轻擦着面上并不存在的泪痕,细声细气地说:“你是没有轻薄我,那是因为我不慎撞入了这位公子的雅间之中,若这位公子不在,这会儿我还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模样呢!我成亲不过两年便守了寡,老天待我太过不公,竟又让我遇到你这等登徒子……我真是好命苦啊!”
赵以澜的声音悲悲切切,令人闻之动容,詹文绎面上露出不忍的神色。
魏霖依然端坐,只是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他最厌恶的,便是官员以权势谋私,欺压百姓。眼前的几人,詹文绎身上有一种正气,那女子时而柔弱时而咄咄逼人,许是守寡后的境遇造成的,而孔学成几人,身上一股子纨绔子弟游手好闲的气息,让他心生厌恶。
孔学成对于赵以澜的话自然没有一点的动容,被人冤枉到这份上还有口难辩,还是他懂事以来头一遭,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声道:“我并没有轻薄你,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他指着自己身后的朋友们。
几人闻言,纷纷说道:“对啊对啊,我们可为孔公子作证!”
赵以澜幽幽叹道:“你们当然会为他作伪证,说到底,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罢了,谁都能欺负我……”她说着掩面轻轻啜泣起来。比柔弱,他们这些男人,怎么比得过她一个守寡的弱女子呢?
罗锐看向魏霖,后者终于又开了口,声音冷淡:“罗锐,将这位孔公子送回他表叔家,让他表叔好好管教。”
“是,主子。”罗锐恭声应着,对手下人吩咐了下去,其中两人来到孔成学面前,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孔成学面色青白交加,他怎么都没想到,不过是跟平常一样找乐子,最后竟会得个这样的结果。
可即便他心有不甘,这种时候哪里敢反抗?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那少年的身份,甚至他的狐朋狗友们上来想拦,他也只能让他们退下,他宁愿被他表叔骂一顿,家法伺候,也实在是得罪不起这个人啊!
几人目送孔成学被“请”走,赵以澜感激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詹文绎也忙道:“多谢公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大胆!”罗锐冷哼一声。
詹文绎呆了呆,他不过就是问了问对方的名讳,怎么就大胆了?
“罗锐。”魏霖制止了罗锐,面色依然淡淡的,但声音稍微和缓,“詹公子,祝姑娘,你们放心,孔学成今后不敢伺机报复你们的。”
“多谢公子费心了!”赵以澜一脸感激,“公子你是个好人,将来定能心想事成!”
魏霖心中稍稍恍惚了一下,心想事成么……
他微勾了勾唇:“借你吉言。”
罗锐见状,走到赵以澜和詹文绎跟前,板着脸道:“我家主子还有要事,二位请自便吧。”
“好的,那我们便不打扰了。”赵以澜点点头,拉着还有些呆怔的詹文绎便往隔壁的雅间走去。
站在雅间门口,赵以澜回头望去,刚好只看到那边正在关闭的雅间门后魏霖的身影渐渐消失。好像,跟上一次见面相比,魏霖又更沉稳了些。这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吧,他似乎又成长了,只是刚才有一瞬间,他面上的落寞让她莫名心疼。
她心中叹息着推开雅间门,面前是一排三个人,正怔怔地看着她和詹文绎。她愣了愣,忙扯着詹文绎进了雅间,将门牢牢关上。
刚进入的两人和季思芳闻秋阿吉三人面面相觑,半晌季思芳小声道:“事情……可解决了?”
虽然赵以澜说要交给她处理,但季思芳不可能不担心,特别是隔着一道门,她只能通过听的来猜测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后来还牵扯到别的人,她很担心,要不是闻秋拦着,她早出去了。
“完美解决了。”赵以澜也小声道,“那个叫孔学成的,大概将来见到我们都会绕着走了。”
詹文绎眉头微皱,仿佛自语似的说:“也不知那位公子究竟是什么人,竟能镇住孔学成……”
“估计是什么皇亲国戚吧。”赵以澜以一种猜测的语气说,“幸而他是个好人,我们如今才能全身而退。”
詹文绎赞同道:“正是。朝廷里若都是如这位公子一般的清正之人,我大梁基业可延绵至久。”
赵以澜看了詹文绎一眼,没想到他还是个挺会拍马屁的人,可惜他这话说给他们听没用,若能当着魏霖的面说,说不定魏霖一高兴就收他进入大皇子府当个幕僚什么,可不比考科举好?
不过,有些事赵以澜也只是想想而已,转头就将这想法抛到了脑后。
“二姑娘,不知你在里头有没有听到……那孔成学所说,并非真事。我并未偷过他的东西,当时应该是个误会,可他们却偏要说是我偷的,我真是百口莫辩。”詹文绎道,毕竟没有证据,他不可能肯定说是孔成学故意陷害他,也只能将那事当成个误会。
季思芳连连点头道:“我相信詹公子,你并非会做那等事之人,我不会相信他们的!”
闻言詹文绎长舒了口气,有些感动地说:“多谢二姑娘相信小生。”
季思芳红着脸低声道:“詹公子心性高洁,又岂是他们能轻易污蔑的?”
“多、多谢二姑娘如此看重小生……”詹文绎被如此夸奖,到底还是不好意思,耳朵尖又红了。
赵以澜对此喜闻乐见,在一旁心情愉悦。
这一场祸事在魏霖的干预下,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几人回到桌子旁坐下,都有些吃不下了。好在之前也吃得差不多了,再加之詹文绎也放心不下他娘,便准备回去了。
季思芳自然是十分不舍的,可她一个大姑娘,总不能硬拉着人不让他回去,又不好意思约下回见面的时间,便又眼巴巴地看向赵以澜。
赵以澜会意,问了詹文绎如今的住处,再厚着脸皮邀请詹文绎两日后再于赵氏书肆门口相见,这才和季思芳一道离开。
马车上,季思芳眼睛也不知在看着什么,时不时捂着脸傻笑两声,面颊泛红,一副少女思春的模样,有时候又唉声叹气,也不知在忧愁些什么。
半晌,她看向赵以澜,期期艾艾地说:“三娘姐姐,你说……怎样才能让詹公子向我爹提亲?他可愿意写下一生不纳妾的契约书?”
虽然跟赵以澜的相处连一日都还没到,可因为今日好几次都是赵以澜让她得偿所愿的,如今季思芳对于赵以澜打从心底里多了几分依赖,忍不住想要从她那边得到更多的建议。
赵以澜道:“我看,詹公子距离提亲也不远了,而这契约书一事,却不好说……季老爷会愿意你嫁给詹公子吗?他如今一穷二白,连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来。”
季思芳正色道:“我、我不在乎……我的夫君无需家中多有银钱,也不需当什么官,只要他将来唯有我一人,只对我好就行了。他若拿不出聘礼……我有!我这几年攒了些银子,再去找我大姐借一些,应当就够了。”
赵以澜心里微微一叹,忽然觉得季孟岩也有点可怜呢,两个女儿都是“胳膊肘往外拐”,一个两个的都打算倒贴“男方”……
“既然二姑娘你已经打定主意,那么我相信你一定能得偿所愿。”赵以澜笑道,“我观詹公子今日怕是对二姑娘一见钟情了,下回再见,我悄悄帮你探问探问。”
季思芳眼睛一亮:“好!三娘姐姐,那便拜托你了!”她激动地笑道,“你可真是我和大姐的贵人。”
赵以澜笑眯眯地说:“我也不过就是顺应内心而已,大姑娘和二姑娘本就是这世间难得之人,吉人自有天相,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相助。”
“那我可不管,帮了我姐妹的人是三娘姐姐,今后你便是我的亲姐姐了。”季思芳心中对赵以澜亲近许多,挽上她的胳膊撒娇似的说,“能遇到三娘姐姐,可真好。”
赵以澜面带微笑,其实季思芳最要感谢的人,还是她的爹啊,要不是她爹有那样强烈的心愿,她也不可能来到季府。
马车很快便回到季府,一行人中,赵以澜和季思芳自然是心情高兴的那一方,而阿吉和闻秋的心情可就不怎么美好了。特别是闻秋,坐在马车之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姐在考虑怎么坑爹将自己嫁出去,偏偏她还得假装没听到,什么都不能对外说,真真是为难死她了。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那毕竟是她的主子,她不听主子的,还能听谁的?
赵以澜开开心心地回到自己的住处,结果却惊讶地发现徐婉娘正在收拾东西。
“徐姐姐,这是……怎么了?”赵以澜吃惊道。
徐婉娘暂时放下手头的活,叹道:“我们来季府本是为季大姑娘缝制嫁衣,如今她那样的状况,倒不需要我们了。”
赵以澜道:“是季老爷让我们走的?”
“毛妈妈说的,但想必是季老爷的意思吧。”徐婉娘看着赵以澜,面容有些犹豫,“你……毕竟是跟着我来的,怕也得跟我一道回了。”
赵以澜没吭声。她是要走的,但不是现在,季思芳的事还没有最后敲定下来呢,她怎么能走?
徐婉娘以为赵以澜是在伤心不能继续留下勾搭季孟岩的事,便叹道:“我也知你再差一点便能获得季老爷的欢心,只是差一点毕竟是差一点,我也无能为力。”
赵以澜道:“多谢徐姐姐为我费心,我去找大姑娘求求情吧。”
徐婉娘眉头一皱:“三娘,大姑娘如今精神只怕不济,你便是去找了她又能如何?”
赵以澜微微一笑道:“徐姐姐,多谢你将我带进季府,之后的事,我自己可以的。”
徐婉娘心下一叹,便也不再劝说:“我也劝不了你,只望你不要后悔。若是后悔了,也可以再来寻我。”
“多谢徐姐姐。”赵以澜真心实意地感激道。
如今赵以澜在季思琪和季思芳二人那儿都刷足了好感度,随便找一个人都能将她留下,原本她是打算去找季思琪的,但出了门又改了主意,打算去找季思芳,毕竟之后还要再跟季思芳一道出门帮她探探詹文绎的态度,她相信季思芳无论如何都会帮她留下的。
来到季思芳所居住的院子外头,赵以澜还没有踏进去,便觉得里头的气氛似乎有些古怪。她朝里一望,竟发现此刻季孟岩正在院子里,季思芳站在他面前,而两人身边的桌子上,正放着一份似乎是什么文书的东西。
“芳儿,你看看,这便是你想要的东西,这下你满意了吧?”季孟岩面上的表情说不上是欣慰或者什么,更多的似乎是一种如释重负。
季思芳如今的表情也有些怪,她的目光轻轻落在那份东西上,表情竟似乎有些茫然:“竟真的有人愿意写吗?”
说到底,即便她始终坚定要她将来的夫君写这份契约书,不然坚决不嫁,然而打从心底里,她是不信会有人写的。她也不傻,知道自己的要求在旁人看来是多么不可思议之事。因此乍一看到这样的契约书真正出现在她面前,她反倒有些懵了。
有别的男子愿意写这份契约书……那詹公子呢?她不用再去找詹公子确认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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