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入秋，北魏豫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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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乞元陀的巫兵营，是娄延寿从武川招募后，背着朝廷私自设立的，所以见不得光。现在这座兵营被他迁往豫州，藏在了南顿郡西郊。

　　那儿有一片古代遗址——鬼修城。

　　鬼修城在两汉时曾是繁华都会，后来历经多次战火，早已经沦为一片废墟。传说这座城池是阴间小鬼帮光武帝刘秀建的，因此才得了这么个古怪的名字。

　　现在的鬼修城，因为入驻进了一大帮祀魔教暴徒，所以变得更加古怪。本来周围就没有人烟，如今荒芜透顶，城内外除了野林野草就是野狼野狐，人骨兽骨散布在乱石堆和荒草丛里，景象极尽苍凉。

　　巫兵营的兵寨建在鬼修城最高的一座城基遗址上，利用了一部分未坍塌的石墙，用木栅和古城砖围起了一个半方不圆的壁垒。兵寨面积并不怎么大，除了中央区域的空地外，其余各处狭窄嘈杂、地势高低不平、营房拥挤错落，不光脏乱，许多角落还弥漫着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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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年轻健硕的家伙走到一处木栅边站定，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篱桩顶端，那上面挂着一排新鲜程度不一的尸体。他们曾经是逃跑的奴隶，有柔然人、吐谷浑人也有高句丽人，还有数目最多的汉人。

　　那年轻人盯着尸体，皱了皱眉，腮帮子动了动。之后神色又恢复了常态，低下头解开腰带。

　　“军营里怎么随处便溺，真是没规矩！”围篱外走近几个骑着马的人，领头的青年军官一袭白袍，手里还提着一张装饰华丽的弓。

　　寨门处放哨的四个士兵本来正蹲在地上赌钱，这会儿纷纷站起来往外看。

　　那个正撒尿的年轻人懒洋洋地抬起头，“你是哪个？”他说着话，脚下却哗哗声不绝，一线瀑布飞流直下，溅起几星儿尘土。

　　“放肆！”白袍军官的扈从瞪圆了眼睛，“你眼前的乃是孝真军主，还不快行礼！”

　　那青年神情古怪，“老爷您技艺高深，给咱示范个，尿尿时该怎么行礼。”

　　他话音一落，旁边放哨的几个同伴大声笑起来。那名被回呛的扈从气疯了，打马上前，抽出刀怒吼：“开门！”

　　可那些哨兵两眼往旁边乱扫，此时都一个个装聋作哑。

　　娄孝真对这帮乌合之众的行径已经见惯不怪，清楚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于是不慌不忙地取下一支箭，搭在弓上。“嗖”一声，直接冲那青年的胯下射了过去。

　　那个家伙刚解决完内急，此刻他一只手拎着裤腰，微侧了侧身，另一只手闪电般的一捞，居然把射过来的箭抓在了手中。

　　因为这一过程太快，娄孝真没怎么看清，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身后的几名随从也惊讶地大张着嘴巴，愣愣地立在马上。

　　“好样的成律孤！”那四个歪靠在门柱上的哨兵笑着鼓起掌。

　　这时，红发胖子古彦小跑着飞奔过来。“娄军主恕罪！”他一边急着道歉，一边呵斥那几个没规矩的哨兵，“还不快把寨门打开！”他又斥责那叫成律孤的青年，“真没眼色！快去禀告大法师，就说孝真军主驾到，赶快出来迎接。”

　　成律孤丢掉手里的箭，一边系裤子一边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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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寨门大开，古彦连忙过来牵马。娄孝真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他弯下腰小声问：“那个家伙是谁？”他指了指成律孤离开的方向。

　　“啊？”古彦满脸堆笑，“您说的哪个家伙？”

　　“明知故问！”娄孝真直起身子，“你不用替他掩饰，我没打算治他的罪。”这帮祀魔教怪物平时酗酒斗殴，常闹出人命，但只要外人一出现，就立刻变得团结起来。而且他们从上到下都是一副德行：粗野凶残、败法乱纪，跟他们讲纲常仪礼如对牛弹琴。这种小礼小节也就只好不去计较。

　　“哦，那个家伙啊。”古彦满脸歉意，“新来的大老粗，不懂规矩。您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大老粗？”娄孝真从马背上下来，活动了下腿脚。“那副模样那个身手，怎么也不可能是大老粗！跟我说实话，他是什么人？别跟我说只是个普通士兵。”

　　古彦挠挠头，“他叫成律孤，刚进军营才几个月，屁事不懂！不过这小子运气好，现在已经是乞元大法师的护卫官了。”

　　“护卫官啊，那就算了。乞元陀肯定不会给。”娄孝真认真地说。他很想带走成律孤，让他来自己帐下。但他知道，乞元陀身边有六个人，外人是不容易要走的。

　　这六人分别是两名近侍：舍匐罗和古彦，另外还有四个护卫官。

　　护卫官中的铁穆勒和休屠兄弟，虽然身手一般，但他们是祀魔教中十二名驭兽者的总管，有他们在身边，相当于带着一支军队；另外两个护卫官，一个是乞元陀的情妇，名叫喜嫫，这女人经常不在兵寨，不知道替乞元陀办什么差去了；最后一个叫跋利衍，身手不错，可惜刚来这儿一年就意外死了。乞元陀非常惋惜，之后换上的几个都不满意。现如今新来的这位成律孤，终于合了乞元陀的心，所以绝不会轻易让他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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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娄军主，多日不见，您的气色看起来更好了。”乞元陀从营帐里走出来，身上披着一件拼缝的灰色法袍，手里托着一个人头骨装饰的法杖。娄孝真一看到乞元陀这幅打扮就觉得恶心。因为他听说大法师身上这件袍子是人皮做的。

　　“我的气色吗？现在要是好那才见了鬼了。”娄孝真掏出手帕掩着鼻子，“你这儿看起来像个屠场，闻起来像个茅坑。”他皱着眉，对空气里飘散的气味厌恶之极。“不是告诉过你吗？营房附近不能有尸体暴露，更不能随意便溺，一旦感染瘟疫毒虫，后果不堪设想……”

　　“娄军主多虑了。”乞元陀的态度很恭顺，可他看娄孝真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有洁癖且又爱唠叨的管家婆子。“您忘了，我们可都是受魔尊庇护的魔徒，怎么会怕瘟疫毒虫呢？”

　　“收起你那套吧。”娄孝真面露讥讽，语气很是不满。“烦请大法师提醒着自己点，你们现在首先是拿着军奉的军人，其次才是什么别的。”他把手里的弓交给近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我奉父帅之令，把这个交给你。”娄孝真的眼睛里浮出一丝落寞，一闪而过。

　　他在兄弟中排行最小，自幼就总被兄长们忽视。成人后很多看法也和父兄们相悖，因此分到他手里的差事常常都是鸡肋骨。这点让娄孝真一直提不起精神。

　　乞元陀摸了摸锃亮的光头，上面刺的那丛火焰在日光下显得张牙舞爪，像是一片割开的红色伤疤。“您亲自跑来，就为了这件小事？”好像还嫌娄孝真心情不够差似的，老家伙又给他伤口上撒了把盐。

　　“不止这一件‘小事’呢。”娄孝真对乞元陀的话并不真正在意，“还有一件‘小事’。”他指着四周脏污不堪的环境，“上次父帅来你这兵寨巡视，回去后大为感慨……这不，派我给你当监军来了。”

　　乞元陀没料到会是这样，脸上的表情僵住。

　　“你放心，我呆不长。”娄孝真拍拍乞元陀的肩膀，“拨给我的差事，从来就没有超过一年的。”他脸上满是自嘲，“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除了臭味我不能忍，其他的你随意。”

　　乞元陀脸上立刻恢复了常态，他忙指着高桩上那排尸体示意给古彦，“快吩咐下去，把他们拖到外面埋了。”他又补充一句，“传令全寨，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在茅房外便溺，违令者重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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