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睡到后半夜,墨骞有些发热,口渴的也厉害。他没叫醒墨宇,自己坐起来披上衣服,摸索着找火折子。可一站起身,每寸关节就如同生了芒刺,走出几步后,脑袋一阵晕眩,一跤跌倒绊歪了案几,茶壶茶盅碎了一地。
他刚坐直身子,墨宇就从外间奔了过来,连忙把他扶上榻。
等墨骞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好后,水已经端来了。
“大哥,你也真是的,怎么不叫醒我。”墨宇埋怨起来。
“好久没生过病了,都忘了什么滋味了。”墨骞笑笑,喝了水躺下去。
墨宇光着脚,身上只穿一件中衣。墨骞催他快回去躺好,墨宇却伸手来摸摸大哥的额头,然后开始穿袍子。
“你去哪儿?”
“去找老唐。你白天脸色就不对,不能再熬着了。”
药验医官唐士平住在后院,他是世医出身,也懂拿方开药。
墨宇动作很迅速,说话间已经穿好了靴子。墨骞想拦住他,又停下。这样也好,真熬的厉害了,更影响办案。
墨宇走到门口时,墨骞像想起了什么,“我看这么晚就别喊唐医官了,反正开了方子后还是要跑一趟药铺,你索性直接到赵记生药铺,请郎中赵敏仁过来。”
墨宇依言出门。
墨骞头痛欲裂,捂紧被子还是觉得冷。他开始庆幸墨宇的决定,否则若熬到明天,可能真的出不了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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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中,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墨宇带着一个驼背老头子进了驿馆。随同的药铺伙计并不跟进来,只在马车上默默地等着。
墨宇拉长了脸,在后面关门时偷偷瞪了墨骞一眼。下一刻墨骞才明白他的意思——这老头子走路很不利索,且半边脸是歪的,看样子自己就是个中过风的病人,这样的人给别人看病,能靠得住吗?
赵敏仁艰难地坐下来,他的右手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左手给墨骞诊脉。
诊完脉,赵敏仁捋着胡须,口齿不清地说:“唔,《素问》有云,唔,风寒客於人……毫毛毕直,唔,皮肤闭而为热……”
“你就说怎么了吧,别的就不用啰嗦了。”墨宇听得不耐烦,在一旁忍不住催促。
“唔,墨大人是得了风寒了。”
这个墨骞自己清楚,狴犴司的刑狱官,再不济的也对医道懂两分。这几天他睡眠不够,饥饱不均,冻一阵汗一阵的,不生病才怪。
“您开药吧。”墨骞说。他躺在床榻里侧,脸覆在暗影里,一直默默地打量赵敏仁。看他艰难地打开药匣,用左手抖抖索索地写方,很难相信他会经常去简初实家出诊。
“唔,我这里带的常用药里,唔,都有,你们就不用去外面抓了。唔,我先给您开三天的量,大人您看……”赵敏仁抬起头征求墨骞的意见。
得到同意后,他伸出留着长长脏指甲的枯瘦手指,一一抓药。动作慢的仿佛得等上一年。
“宇弟,你去找个煎药的罐子。”墨骞说。
墨宇听后忙出门找药罐子去了。
“诊金多少?”墨骞问。
赵敏仁摇着手笑了,“唔,大人客气了,唔,草民怎敢收大人的钱……”
墨骞也跟着露出笑容,“什么样的官员看病也得给钱啊。”他强撑着坐起来,摇摇晃晃去够桌上的钱袋,却不料一个趔趄碰翻了灯烛。一旁的赵敏仁冷不防被热蜡溅到,痛的一个激灵。
墨骞尴尬不已,连声道歉。不过他好歹摸到了钱袋,多数出几个诊金,作为烫伤赵敏仁手背的补偿。
墨宇回来时,药也已经全部抓好。他把药罐子放下,扶着赵敏仁出了驿馆。
等墨宇回到屋子,却见墨骞正披着衣服在书格上翻找什么。
“大哥,你要什么,我找就行。”
“就是这个了。”墨骞摸出了两样东西——一只翠绿的竹管和那枚石灰石。那竹管他本来打算明天一早交给医官唐士平的。
墨骞坐回榻上盖好被子。墨宇打开药包,一样样拿出来看。
“他抓药时我都看着呢,药没有问题。”墨骞笑了笑,“但人有点问题。”
墨宇听到这话,不解地看着他。
“这老头子看起来像是得过中风。但他是装的。”墨骞瞥了眼桌面那处被溅到蜡渍的斑痕。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想掩饰什么呢?”墨宇皱着眉,仔细回忆关于赵敏仁的一些细节。
墨骞把后面的引枕移了移,“大概是想表现的人畜无害一些吧。”他递过那枚绿色的竹管,“你闻闻这上面的味道。”
墨宇接过竹管凑近鼻子,浓烈的土腥味儿飘进鼻孔。但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又细闻了两遍,“松香!”
墨骞点点头,“有一点点松香味儿,很不容易察觉。”
墨宇若有所思,然后脸上露出笑来,“刚才那个赵敏仁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没错,但你仔细看这里。”
墨骞指着竹管上一处划痕,划痕的缝隙里嵌进了些白色的粉末。他又把那块石灰石轻轻在竹管上划过,痕迹一摸一样。
“这个赵敏仁不简单啊!”墨宇惊愕地瞪大眼睛,然后笑起来,“嘿嘿,真有你的!”但他忽而又收了笑容,“大哥……”
“怎么了?”
“你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想着案子?”墨宇有点不高兴,他无奈地站起身,煎药去了。
【贰】
从辅盛驿回来后,赵敏仁没有立刻去睡。他举着灯,踱到书房一座旧书格前面。现在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老头子的腿脚轻快的像年轻人,原来歪着的半边脸也恢复了正常。
他把右手伸进一个大花瓶里,拨动机关。接着,又去推动旁边的书格,书格后是一个漆黑的墙洞。
赵敏仁提着灯小心地走了进去,昏暗中,只有吱吱嘎嘎的木板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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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密室长宽不超过十尺,地上洒满了细碎的石灰颗粒,踩上去发出咯吱声,如同踩在初雪上。
赵敏仁举高手里的灯,四周的墙壁亮起来,两座朱漆架子分别牢牢地固定在两面墙上,上面密密麻麻排满了一根根竹管,一些是绿色,一些是褐色,像两个巨大的蜂房。赵敏仁看着这些“成果”,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接着,他又走到密室中央,一个圆圆的藤筐里,盛满了黄宝石一样的松香碎块,散发出好闻的味道来。
他移开藤筐,下面是一个旱井。赵敏仁把灯垂下去,好让自己看的清楚些。火光从赵敏仁下方亮着,把他的脸映的异常狰狞。
井底的癞福,孤独地矗立着,被固定在离地一尺高的木架子上。他睁着一双绝望惊恐的眼睛,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如同闷热天里池塘上露出脑袋的鱼儿。
木架子下面,是两具比癞福还要幼小的尸骸。整个井底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
赵敏仁把灯提上来,又将松香筐子重新移放在井口上,阻绝了气味儿。
然后,他拍拍手,走到一个积满灰尘的桌案旁,拿出账簿和笔慢慢记下几个字:
“人寰一支,割钱九百。”
写字的时候,他习惯性地舔了舔嘴唇,如同毒蛇吐出血红的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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