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回到辅盛驿时已经过了酉时,兄弟俩都疲惫极了,不想再出门吃东西,只差掾吏买了两碗馄钝。墨骞吃了不到一半就推到一边,扯过毡毯和衣而睡。墨宇悄悄把碗筷收好,叫人端出去,然后从书格上抱来一摞籍册放在灯下。
这几本籍册是墨骞刚来广陵时让掾吏找来的,这其中记录了不少广陵历任官员的官甲生平。墨骞已经把很多信息用朱笔做了批注,墨宇一页页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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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大人!”
有人敲门。
“什么事?”因为怕吵醒墨骞,墨宇连忙起身走到门边,只是压低声音,并没有开门。
“牢里刚才来报,简初实死了。”报信人隔着门缝回答说。
“怎么回事?!”墨宇并不知道简初实在牢里的状况,所以他听后吓了一跳,忙打开了屋门。
那人解释说:“是病死的。”
这个消息还是惊醒了墨骞。他坐起来,怔了一会儿。然后低头找靴子。
“咱们去送送他。再把尸体烧掉。”墨骞的语气有点沉重,声音也闷闷的。他一边扎腰带,一边低头出神。许久,轻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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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衙南院火把通明,简初实被抬了出来,放在牢房外的一个木板上。仵作、掾吏已经等候在那里。
“把狱卒叫过来。”墨骞拿起一根火把照了照地上的尸体。简初实那骷髅一样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出一层柔和的蜜色。
一个面貌枯瘦的狱卒走过来行了个礼。这人就是昨天帮墨宇从死牢中弄出孟文满的人。
墨骞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籍寅。”因为太瘦,这人不好猜测年龄,估摸着在三十五到四十五岁之间。
“什么时候发现他死的。”
“亥初三刻。”籍寅回答。
看来他们一发现就立刻通知了墨骞。
“他最后仍旧没有吃过东西?”墨骞问。
籍寅点点头,“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来时什么样,死时什么样。”
“他死的时候你在身边吗?”
“申正时我去给犯人送饭,酉时又去清扫了一次牢房。他的饭没动过,人模样也照旧,那时还活着。戌末胖子去查夜,回来跟我说这位犯人像是不行了。我过去看时,他已经在倒气儿了。”
年复一年和死牢犯打交道的籍寅,回话时脸是木然的。墨骞却觉得句句刺耳,心里一阵难受。他看着地上那位曾是妻舅的人,眼睛终于还是泛了潮。
一股咸腥涌上来,墨骞给强咽了下去。
他迈开腿想走到尸体旁,步履却有些踉跄。墨宇一把扶住了他,脸上满是担忧。
墨骞慢慢蹲下身,把火把递给墨宇,然后亲手剥掉简初实的衣服,查看他的脖颈。原来的那些细斑点,比上次见到大了两倍,凸起而透亮,像小些的石榴籽。
孟文满曾说过,尸体要立刻烧掉。
“给他清洗一下身体,换上套衣服。让他干干净净地走吧。”墨骞强打起精神对狱卒籍寅拱了拱手,“有劳了。”
……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墨骞吩咐掾吏叫来几个帮手和一辆牛车,载着简初实的尸首来到猫耳巷附近的那片荒滩上。
他们找了个合适的地点,挖了一个深坑,把尸体慢慢放进去。
开始浇火油了,身旁的掾吏终于忍不住,他提醒墨骞:“大人,焚烧嫌犯尸首是要先呈报刑狱署的,您这样做,万一日后……”
“这尸体已经感染了毒疫,必须尽快处置。而现在派人送信,来回至少要一天一夜,中间还要层层报批,怎么也得耽搁两三天。就先按我说的做,日后若有麻烦,我来担着就是了。”说完,墨骞便将手里火把丢进深坑。
——那火焰如同受了惊吓的飞鸟,一窜而起,在北风的助势下骤然翻涌,疯狂地摆动起来,发出“呼啦啦”如同旌旗吹动的声音……
一直等到火势变弱,墨骞才把视线从那深坑里移开,他疲惫地用手按着太阳穴。
“大哥是不是有点不舒服?”墨宇轻声催促墨骞,“我们回驿馆吧。”
“好。”墨骞的声音很小。他觉得有点冷,头也沉沉的。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墨宇一路上都紧紧贴着墨骞,唯恐他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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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庙前,颜青飏和简徖静静地隐在树影下。简徖双膝跪在泥地上,注视着远处那一豆火光,直到它彻底熄灭。
他们看着那些衙吏挥起铲子,开始往坑里填土……然后踏平。最后,那些人把工具扔到牛车上,离开了。
“就这样被埋了,连个墓碑也没有,像是从来都未曾到过这世上。”简徖嘴里喃喃着。他脸上的泪水已经风干,两颊被风刮的发痛,如同罩上了一层硬壳。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站起来,眼神怔怔地。悲伤就如一个茧,上上下下包裹着他。
简徖原本是来救父亲的,但还没到衙门,就看到了载着尸体的牛车。
——一切都太晚了。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颜青飏摘掉面巾,高高的鼻梁和长睫毛在月光下投出影子。
“我要杀了萧道成!”简徖的声音又哽住了。
“事情没彻底弄清之前,这事想都别想。”
“我父亲可是因他而死!你就不能心存点道义仁慈吗!”因为气愤,简徖浑身都在颤抖。
“杀了萧道成,死的人会更多。所以,你比我更道义还是更仁慈呢?”
“死的又不是你父亲,你当然可以这么想……”
“你多大了?竟说出这种话!”颜青飏和简徖相处的并不愉快,几乎一开口就吵嘴。“我冒险来帮你救父亲,你却气恼死的不是我父亲。”
简徖张口结舌,他有一万个不甘心,但却发现什么也做不了。论年岁,两人相仿,可论起武艺,自己那两下子跟他一比就像个孩子。
他不再言语,转身慢慢走下高坡。
“你去哪儿?”
“不用你管!”明明被他救了,可心里却对对方充满了恨意,简徖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太不堪。他停下来叹了口气,“刘宋是没法呆了,我只能去平城,或者西域。反正越远越好。”
“你不如跟我去汝南,那里是边境……”
不等颜青飏说完,简徖就咆哮起来:“颜青飏我告诉你,简徖今后再不是刘宋的人了!也绝不会为南朝再效半分力!”他说完快步下了高坡,很快没了踪影。
颜青飏两手叉着腰,撇了撇嘴。“我只说汝南是边境,又没说让你去戍边杀敌。罢了,道不同也,走了我倒省心。你好自为之。”
简徖早已经听不见,颜青飏这些话就像自言自语。他拍拍身上的土,也下了高坡,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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