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巫兵寨最靠东北角，用碎石和木桩建成了一个大猪圈。赵敏仁、连同他雇的几个伙计，还有一辆装满绸布的马车，一齐被关在这个猪圈里。

　　“兄弟！”赵敏仁把手伸出木桩外，“帮个忙，我要见乞元大法师，兄弟……”

　　每当一个士兵路过猪圈的围篱，赵敏仁就拼命乞求。但整整一天了，没一个人搭理他。过了一会儿，他垂头丧气地退回到马车旁，轰走一头认真啃嚼布头的肥猪，一屁股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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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敏仁一大早就找到兵寨了，可他们进来后就被没收了盘缠干粮，给丢进了猪圈。压根没见到乞元陀不说，连口水也没喝上。现在所有人都又饥又渴。

　　兵寨刚才似乎还很热闹，现在又安静下来。赵敏仁看看天，明月高悬，怕是已经过了亥时。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关多久，只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妙，对这次的拜访也开始后悔。

　　被他雇佣的几个人更加沮丧，有个胆小的居然哭起来：“早知道给多少钱也不来了。”另一个安慰道：“别怕，咱一没偷二没抢，不会把咱们怎么样的……”

　　正说着话，一个酒渣鼻、发辫偏在一边的魁梧胡人往这边走来。赵敏仁看清楚后，慢慢站起身。

　　“赵郎中，让你久等了。”来人笑着掏出钥匙。

　　“原来是舍匐罗兄弟。”赵敏仁可笑不出来，他有点生气又有点瑟缩，“我来可是诚心诚意的，你们却把我关在猪圈里……”来的人是舍匐罗，他心里反倒更没底，唯恐自己被捉出去割了耳朵，或者干脆放了血，做成什么法器。

　　“啊，知道知道。”舍匐罗打开门锁，“一场误会而已。”

　　“要带我去哪儿？”赵敏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站着没动。

　　“当然是去见乞元大法师了。”舍匐罗把手臂伸到他背后，一只大手几乎是半捏着他的后脖颈，强推着他往外走，“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赵敏仁心里忐忑，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出了猪圈。“那，我那些伙计……”

　　“你担心我剁了他们？”舍匐罗笑得更加灿烂，“放心好了，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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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乞元陀的将营分两部分，前半部分是个砖石建的大厅，后半部分是一座古塔楼遗址，被修整后做了乞元陀的私人居所，为了和鬼修城其他残塔区别开，兵寨的人都称这座塔为“柴塔”。从远处看过去，整个将营就像一只举着脑袋的眼镜蛇，盘踞在军寨北面。

　　刚走到大厅外，有节奏的鼓声便响起来：“砰砰——砰砰——砰砰……”每击两声便顿一下，缓慢又很有节奏，就好像人的心跳。

　　赵敏仁收住了脚，这声音让他想起了什么。

　　紧接着，一声尖利的惨叫从大厅里传出，他吓得一激灵，扭头就想跑。舍匐罗像提一只鸡一样又把赵敏仁拽了回来，直接扔进了厅堂里。他摔了个狗啃泥，惊恐地坐在地上。

　　只见大厅中央竖着一根木桩，一个巫师模样的人被绑在上面。他旁边笔直地站着个**女人，头发披着，垂到了小腿；上身一丝不挂，挺着两只硕大的**；腰间挂着一面鼓，手里握着一把骨槌，正一下一下敲击鼓面。那女人的双眼闭着，深深地凹陷下去——她是个盲女，没有了眼珠子。

　　“嘘——”乞元陀手握着一把剔骨尖刀，正低着头从那名巫师身上取什么东西，嘴里还喃喃说着，“别晃动，要是戳破了肠脏，你可就活不了啦！”他认真的神态就像一个老园丁给心爱的花木修剪枝桠。

　　那巫师的惨叫震的人耳朵发痛，赵敏仁看到这一幕，两手抱着头，不由自主地跟着叫唤起来，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仿佛过了一年那么久，乞元陀终于取下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根长长的、月牙一样弯曲的骨头，那根骨头鲜红带肉，正往地上滴着血。

　　赵敏仁看后眼前一阵发黑，这是一根肋骨。

　　他知道，惩罚偷盗的巫师时才会这么干。在祀魔教里，巫师有二十四名，而人的肋骨有二十四根，去掉一根肋骨的意思也就不言而喻了。

　　鼓声停住，两个卫兵走过来把那个半死的巫师拖了下去。

　　“这个老小子偷了我的钱和法器。”乞元陀把那根肋骨放在托盘上。他转过头看着赵敏仁，眼睛像鹰一样。“赵郎中，你知道他还偷了什么吗？”

　　赵敏仁脸色惨白地摇了摇头。

　　“他曾偷了几条蛊虫。”乞元陀一边擦手，一边走过来。“你猜是什么时候干的？至少六年前了。”乞元陀扬起脸，“魔尊在上！我到底还是查出来啦。哈哈……”

　　赵敏仁听到这番话，脑袋里一片空白。

　　“那么，赵郎中。”乞元陀走近他，揪住赵敏仁的衣领，把他提起来。“现在咱们就谈谈蛊虫的事儿。”他把脸凑近赵敏仁，“你哪来那么大的脸面，从魔使手里得到鬼虱的？”

　　赵敏仁的两条腿早已经软了，乞元陀一松手，他就像烂泥一样摊在地上。汗珠子从他额头渗出来，滴落到自己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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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敏仁忽然意识到，成败就在今天，既然横竖都是要死，不如就拼一把！

　　“没记错的话……”他舔了舔嘴唇，“按照祀魔教的规矩，坛主若偷盗蛊虫，面临的惩罚是——抽肠。”赵敏仁尽量语气平和，硬撑着从地上站起来，“但我还是来了。”因为口渴，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我千里迢迢来找您，不是因为我活腻了也不是因为我压根不怕死。而是因为，我知道您不会杀我。因为我对您的价值，远远超过了几条微不足道的蛊虫。”

　　乞元陀手里握着那只血淋淋的剔骨刀，瞪着赵敏仁的眼睛，“按照你在信里的说法，看样子是这样。那你说说，你的价值能超过那些蛊虫多少？”

　　赵敏仁张开两手，眼睛放光。“只要我活着，我就是您的金矿，取之不尽！魔使无支祁给予您的，从我这儿能得到十倍！”

　　“你拿什么证明呢？我搜过你的马车，没有你说的东西。”舍匐罗冷冷地盯着他。

　　“我藏起来了。”赵敏仁壮起胆子看着舍匐罗。

　　乞元陀拎着剔骨刀，坐到一张狼皮褥子上，脸上挂着微笑。“说真的赵郎中，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胆量的汉人。”他咬了咬刀尖，“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大部分的，我在信里已经说了。”赵敏仁咽了口唾沫，“能先给我点水喝吗？”舍匐罗把水桶递过去，赵敏仁猛灌了一气儿，然后把桶搁下。

　　“只有那些？”乞元陀手里玩着刀，眼睛看着刀尖儿。

　　“我这次带来的货，不要您的钱。”赵敏仁擦了擦下巴上的水，“只需要您给我五十条缚魂蛊。另外，我想求您一件法器——什么都行，哪怕一串珠子。”

　　“我就知道是这样。”舍匐罗看看乞元陀，脸上的表情阴鸷，“好啊，那你先把货拿出来让我瞧瞧。”他准备要杀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了。

　　赵敏仁已经镇静下来，他不慌不忙地说：“没问题。不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觉得你不能这么做，因为乞元法师要比你我更有远见，想要的也不止这么一点。”

　　“你很会抬举人，但别指望我吃你这套。”乞元陀歪着脑袋看着赵敏仁，手里的刀子仍旧没有放下，“我可以把你扣下来，白白为我所用。你觉得我做不到吗？”

　　“您忘了吗，我可是个郎中，能制药也能制毒。”赵敏仁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他当着他们的面打开，露出一块黑色的小圆饼。“这叫蒙魂散，只这么一块，就能药倒你们所有人。我可以假装留下，但你真的放心我留下吗？配好这种药，简单的让人难以置信。”赵敏仁知道乞元陀不懂汉医，所以就放心大胆的胡诌起来。

　　乞元陀脸上的表情果然变了，舍匐罗却不以为然：“我有一百种手段撬开你的嘴，让你说出繁育蛊虫的方法，然后再杀了你喂狼！”

　　“是的，是的。”赵敏仁虔诚地垂下脑袋，然后又慢慢抬起，坚定地看着乞元陀，“你们可以把那一百种手段都在我身上试一遍，如果我有命活下来，凑巧又没有说谎，那么就恭喜你们了；假如我不幸死了，那你们就什么都得不到。当然，也或者我有别的自尽的方法。”赵敏仁舔了舔嘴唇，眼睛里满是怨愤。“我原本可以从老嚈哒那样的窃贼手里买蛊虫的，可我却千里迢迢跑来找您，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诚心诚意跟您合作……”

　　舍匐罗恶狠狠地打断他：“老嚈哒？你在哪儿见到这个窃贼的？”

　　“汝南。”赵敏仁平静地回答，“他骗了一个主雇的钱，被人拗断了脖子。我不想死，真的。所以我不会作假。”

　　“说的够多了。”乞元陀把手里的剔骨刀丢到一边，他脸上的神情轻松了一些。“赵郎中，带我看看你的货，我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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