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邢玉谦。”
颜青飏和墨宸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邢玉谦站起来,慢慢走到那座兵架前,看着上面精美的纹饰。“我曾听母亲说过,她自己是继配。父亲去西凉入仕前,曾在汶山游历了三年,期间他娶了西羌部一个首领之女为妻,两人按照羌俗和汉礼拜过各神、天地,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但不久后,羌部内乱,混战中他们夫妻俩走散了。父亲好容易逃过一劫,回头寻找时,却听说他前妻那一部已被灭了全族。”
“可是,姜伯伯曾说过,他自己是遗腹子。”墨宸这个时候提出了质疑,“姜老爷的坟墓就在白荡湖旁的雀麓轩附近。”
“那个坟墓是空的。”邢玉谦解释说,“萧卫早就派人查过了,棺材里只有一件外袍。后来姜老夫人也亲口承认,他们一直以为我父亲死于乱兵,所以才建了一座衣冠冢。”
“就是在那个时候,萧卫开始找人调查姜伯伯的身世,还找上了姜府了解内情的老仆,是这样吗?”墨宸想起了姜忠,这人为此还搭上了性命。
“是的,买通姜府仆人的事,是在开馆查验之前。我那时受了重伤,知道自己很可能会因此死去。恰好萧卫不久前发现了来自花熋部的羲瑶,从那时我就打算使用花熋秘术续命了。但这种秘术必须要年满十六岁的亲人之血才能实施,血缘越近,治愈的效果也就越好。我只能想办法找到姜伯熹——我唯一的兄长。”
颜青飏听到这里低下头,他不太喜欢邢无伤,不,应该说他很讨厌这个表面憨直内里却狡猾的大胡子。从第一眼见到他起,颜青飏就对这个带着浓重西北腔的家伙充满戒备,直到邢无伤死去,他才终于松了口气。现在坐在这里听那大胡子的儿子讲述父亲的过往、后人的沉浮,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子排斥,但同时又有点抑制不住的好奇。因此他只好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尽量不去看邢玉谦的眼睛。
墨宸则完全相反,他紧紧盯着“萧道成”的脸,努力想象着眼前的人在还是邢玉谦时,该是怎样的相貌,和姜伯熹长得有什么区别……
邢玉谦看了墨宸一眼,脸上露出苦笑。“我生的更像母亲,和父亲不怎么像。”他顿了一下,认真地说,“但姜伯熹不同,他和父亲像极了,从我第一眼见到时就开始怀疑了。他从五官到身形,再到说话的声音,甚至性情,都和先父一模一样。”
“您第一次见到姜伯伯,一定是做军营医官时吧?”
“是的,那时候父亲刚去世没多久,我接受他的遗愿回到汝南,跟随李重耳身边,成了一名医官,这才终于有机会见到了姜伯熹。因为他的外貌,让我对他的身世生出过一些好奇,但这种好奇也只一闪而过,并没有深入了解的打算。”
炭炉上放着的茶水煮开了,邢玉谦起身提起壶给三个杯子斟满。虽然墨宸知道眼前的萧左仆射是假冒的,但仍然觉得有点不自在。颜青飏则盯着茶杯里的热气出神。
“当初父亲护送西凉王世子到汝南后,我就离开家学医去了。出师后我去了广陵,在萧府做了一名医官。”邢玉谦搁下茶壶,两手微微握着。“在萧府,我喜欢上了萧家的千金,萧君爱。”他眼睛里泛起潮雾,脸上浮出一丝凄苦。“这一切都源于这段孽缘。我们一见钟情,但身份悬殊,根本不可能在一起。”他低下头,声音变得沙哑,“君爱性情炽烈,而我又不通世故,以为自己只要有爱,就有理由占有。现在想想真是傻啊,也太不负责。我们瞒着所有人,偷偷拜了天地,做起夫妻来……直到她有了孩子。”
即便是颜青飏,听到这里也无法平静了,他抬起头看着邢玉谦,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邢玉谦的眼泪滑下来,滴到衣襟上。“她的父兄发现了之后立刻把她软禁,逼问孩子的父亲是谁,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肯说。最后,他们打算给她强行落胎。她那时已经是六个月的身孕了,这样无疑会杀了她。萧老夫人心疼女儿,差人悄悄把她送走了。安排她府外生计的就是张婆婆,也就是真正的裴慧卿。她才是萧府的乳母。而我,可耻又懦弱——竟然一个人丢下她逃走……”
邢玉谦说到这里,紧紧地闭上眼睛。许久,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君爱变了,成为一个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人,可我知道,她只是放弃了自己。
“几个月后,发生了一件改变所有人命运的事:萧道成二哥萧道生的遗腹子不幸难产,母子都没能保住。当时伺候接生的乳母裴氏想出了一个主意。”邢玉谦手指抚着杯子,缓缓地说,“她把我和君爱的孩子偷偷抱进萧府,把那个死了的萧家小公子换了出来。这样,一个未婚先孕的大家闺秀,终于摆脱了一桩‘麻烦’。”邢玉谦垂着头,端起茶杯又放下,“自此,我的儿子不再是可耻的野孩子,反倒成了萧老夫人的掌上明珠。”
“你说的是萧鸾?”颜青飏恍然大悟,原本很多无法理解的事现在全明白了。怪不得裴夫人……不,是萧君爱,她对萧鸾视如己出,把他的命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墨宸若有所思,“萧君爱是萧府的小姐,那萧彦娘又是谁?”
“她是老管家萧全的独生女,是萧卫的生母。萧彦娘活着时,曾是萧道成的婢女。据传言,他们这对主仆还是青梅竹马的恋人。”
墨宸立刻明白了,“萧卫一定就是萧道成的儿子了。”
“是的。”邢玉谦点点头,“他其实比大公子萧赜还年长一岁。按道理说,他才是萧道成的长子。”
“萧家不承认他,是这样吗?”颜青飏忽然觉得萧卫和古彦的经历倒有点相似,但因为性格、环境不同,两人的命运大不一样……
“差不多算是。萧道成婚前曾答应将来收她做妾,但萧夫人却要求丈夫三十岁之前不准纳妾。”
“这个要求倒也不算过分。”墨宸皱了皱眉。
“虽然是这个理,但萧彦娘已经有了身孕。而且她性情刚烈,生下孩子后,就投缳自尽了。”
“太可惜,太轻率。”墨宸听了禁不住摇头。女婢怀上主人的孩子,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颜青飏把两只手放在桌案上,面无表情。“世道就是如此,怀了主人骨肉的萧彦娘未婚先孕,是有充分理由活下去的;而私拜过天地的萧君爱则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真是奇怪的道德。可结局更加奇怪,两人的个性导致了她们不同的结局。一个不在乎身份、在世人眼里该去死的挣扎着活了下来;一个为求名分、大家都觉得不必死的却轻易放弃了性命。”
邢玉谦低下头,“不要用这种语气吧,她们不过是想和相爱的人在一起,谁都没有错,谁都不该去死……当然,我根本不值得萧小姐去爱,萧道成也不值得萧彦娘去爱。她们的不幸在于,都遇上了既自私又没有担当的男人。”
说到这里,邢玉谦的声音哽住了。许久,他沉痛地叹息一声,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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